眾人看她的眼神,從最初的羨慕嫉妒,到後來的同情憐憫,再到現在的幸災樂禍,那速度就跟她在雙楊界上三次跳崖一樣快速。


    從紫雲峰上出來,唐徊便和孫逢貴雲了太初門大殿見宗主,而青棱則被帶去沐浴休息,第二天精神抖擻地起來,已換上了一套石青色的窄袖衣裙,樣式簡潔利落,用的是靈獸雲蠶所吐的雲絲所製,因此薄薄一件衣裙,便能抵禦山頂寒風。她仍舊將頭發擰了兩道麻花垂在胸前,雖然仍舊是凡人模樣,但比之先前,整個人都幹淨清爽了許多,看起來精神抖擻,容顏歡愉。


    太初門的弟子初入仙門之時,都會領到兩套由宗門定製的衣服與一小袋下品靈石,此後除了一日三餐的定例外外,便不再發給任何物資,不管是外室記名弟子,還是正式弟子,要想在宗門之內生存,還得靠自己的本事。


    一個大宗門,上上下下幾千號人,其中十之□□都隻是半隻腳踏進仙門的人,吃喝拉撒睡一樣也逃不掉,既然還是一副凡軀,就自然要有人負責起這些生活瑣事,除了必要的修行外,宗門會分配給每個結丹期以下的弟子一些差事,然後發放下品靈石作為報酬。資質或者修為好一些的,被派到的活還能和修仙搭上點邊界,比如養飼養靈獸、培植仙草、看丹護爐等;資質或者修為差的,便會輪到那些與凡間一般無二的活計,如砍柴挑水、燒火做飯等等,這一類人通常一輩子就聞了聞仙門的氣,然後嗝屁,當然也曾出現過奇跡,有一弟子在太初門內整整倒了五十年的夜香,竟在壽元將盡之時築基成功,之後一路修行暢通無阻,這可謂是太初門中最最勵誌的故事了。


    而最好的一種情況就是被某個大修士看中,收為弟子,不僅可以免除這些強製分配的任務專心修煉,還能得到他們的真傳,簡直就是所有初級弟子夢寐以求的事,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因為不可能人人都是蘇玉宸。


    至於青棱,她屬於最慘的一種情況。雖被唐徊收作弟子,但極品廢柴體質導致她在太初門聲名大噪的同時,也讓分配差事的修士大傷腦筋,而自打上了太初門,唐徊就對她撒手不管,自去處理事務,好的差事輪不上她,壞的差事吧又怕傷了唐徊的麵子,總不能叫她也去倒夜香吧?


    管事的修士思前想後了一番,又給青棱上了一堂關於倒夜香倒成大修士的勵誌課後,最終將青棱扔到了壽安堂裏。


    “篤,篤,篤。”端坐在壽安堂上的紅衣老人一邊用指頭敲著桌子,一邊用一種陰慘慘的眼神,盯著堂下站著的青棱和領著她來報道的小修士。


    青棱賣力地挺直背脊,在這陰陽怪氣的注視下努力扯起一個討喜的笑來,她眼角餘光幾乎可以看見旁邊的小修士腦門之上那顆豆大的冷汗,快要滾下臉頰了。


    “讓你們找個代理堂主來,你們就給我找了這麽個廢物?”紅衣老人在那小修士崩潰前,終於冷冷地開口了。


    “朱師兄,這位是無華峰唐徊長老的弟子,名喚青棱。”小修士聽得“廢物”一字,不由心髒一縮,飛快睃了一眼青棱,見後者絲毫沒有不痛快的模樣,心中稍安,再怎麽說她也是唐長老的徒弟,輕易不敢得罪。


    “廢話!你當我在這壽安堂呆得老糊塗了?滿門沸沸揚揚都是關於這廢物的傳言,我會聽不到?”紅衣老人忽然暴躁地喝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青棱身邊,繞了她走了一圈,一邊走一邊罵道,“唐徊怎麽了?你以為搬出他的名字老子就要給麵子了嗎?我他媽的告訴你,門兒都沒有!你們還不是打量著老子我快死了,就找了這麽個沒人要的廢物來搪塞我!行啊,人我收下了,滾迴去告訴何故從那老東西,以後有他被抬到壽安堂的日子!”


    何故從就是將青棱安排到這壽安堂幹活的太初門管事,而這壽安堂,就是專門用來處理那些壽終正寢的修士屍體的地方。


    小修士聽得滿心不快,此刻為了能盡早迴去也隻能忍了,那些話他卻是一句也不敢轉告的,修煉到頭、壽終正寢,那是所有的修士最忌諱的事。


    “青棱,以後你就跟著朱堂主辦事了,還不快點拜見他!我手上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朱師兄,告辭了。”小修士不願再多留,隨便扯了一個緣由就跑走了,剩下青棱和朱老頭大眼瞪小眼。


    “青棱見過朱堂主。”青棱頂著朱老頭不善的眼神,施了一禮,今後要跟著他辦事,跟上司打好關係總沒壞處。


    朱老頭又踱迴堂上坐下,那雙常年看著死人的眼睛,此時肆無忌憚地在青棱身上上上下下掃視著,半晌才開口:“你可知壽安堂是什麽地方?”


    “知道得不多。”青棱點點頭,又搖搖頭。來的時候,那小修士就告訴過她,這是處理死人的地方,至於具體如何,她卻完全不清楚。


    朱老頭給了她一個陰森的笑容,開始跟她解釋起來。


    修仙是件艱巨而漫長的事,一萬個人中,不過區區一百個人能踏進仙門,而這一百個人之中,又隻有三十個人才有那機緣吸收天地靈氣,度過煉氣期,成功築基,在這三十個人之中,能夠結丹的隻有半數不到。修士的壽元是隨著修為的增加而不斷延長的,結丹期的修士也不過五百年的壽元,若在這五百年內不能修到元嬰,等待他們的也隻有死路一條,更何況那些連築基都沒到達的修士,他們大多在仙門內當一輩子雜役,一生苦修也不過換來比凡人多出的那二三十年壽命。


    在太初門裏,修為終止在煉氣或者築基的弟子,何其之多,他們一沒背景二沒靠山,離家背景到這深山老林,壽元終了之時,總要有人替他們收屍。


    這便是壽安堂的由來。


    這樣一個晦氣的地方,即便是再沒慧根的弟子,也是不願意來的。


    青棱終於明白為什麽當眾人知道她被分配到這壽安堂裏,會露出那樣憐憫而又幸災樂禍的眼神。


    朱老頭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青棱若有所悟的表情,她並沒有像他預料中的那樣,哭哭啼啼又或是滿眼懼色。


    “是,弟子知道了。”青棱就隻是挺直背站著,臉上笑意沒有絲毫減退,她一生追求生之一道,於死之一字總有說不出的心結,生死福禍相依,都是是天地間輪迴無常之事,她想修得生之道心,就必然於死之一關有所領悟。


    這個差事,並不像眾人所想的那般令她痛苦。


    朱老頭倒是有些驚訝,眼前的女修沒有故作堅毅沉穩,也沒有冷漠清傲,眼中那種隨遇而安的豁達,讓他的心情隨之放鬆起來。


    “哼!”雖然有些意外,但朱老頭仍舊沉著臉冷哼一聲,道,“你倒想得通透,既然這樣,那就在這裏呆著吧。這壽安堂隻有你我二人,以後運送死人的活就給你了,我已經老得跑不動了,這最後幾年也得享享福。”


    青棱聞言不由仔細打量起朱老頭來,他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神采飛揚,何來半絲老態?


    “你可知為何這裏要找個代堂主?”朱老頭瞧見她疑惑的眼神,便冷冷一笑,走到她身邊,道,“因為老子的壽元隻剩下十年,老子就快死了!何故從那老東西一定跟你提過夜香修士的故事嗎?那個修士就是老子,不過老子隻練到結丹就練不下去了。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我給人倒了三十年屎尿,好容易熬到築基然後結丹,也不過換來跟死人為伴的三百多年,你這個天生廢物隻怕要在這裏收屍收一輩子!”


    朱老頭說完便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剩下青棱一個人呆在了寂靜而不祥的壽安堂裏。


    她在人間百年,收屍工這活,還真沒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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