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時間並不長,但對凡人而言,卻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娶妻嫁人,比如生兒育女,比如蟾宮折桂……生命越有限,人就越想在這有限的時間裏做無限多的事,他們管這個叫人生。


    如果沒有唐徊,她也許可以在這三年裏找個男人嫁了,也許可以賺一大筆金子,也許她已經在盛京的酒樓裏彈著小曲,又或者她的孩子可以去打醬油了……


    可惜這世上沒有也許、如果這些假設性的事,時間是唯一不能倒退的,即便是通天大能者也一樣。


    所以青棱把唐徊恨得咬牙切齒,沒有什麽比占用她如花似玉好年華來得更可惡的事了,但她不得不屈從於他。


    一是,她走不出外麵那片雪梟穀。


    二是,唐徊在她身上下了纏心符。


    她別無選擇,纏心符是種用來控製他人的符咒,除了能在某個固定範圍感知中符者的行蹤外,還能隨心所欲控製對方的生死,若想解除,除非施符者主動解除,又或者中符者的修為超過施符者。


    很明顯,目前這兩種可能都沒有。


    所以她留下了。


    唐徊在閉關之前,將雪梟盡數趕到了雪梟穀中,又開始外圍和洞前各布置繁雜的禁製法陣,他將雪梟王洞穴裏的內洞做為了閉關之處,而外洞則留給青棱居住。


    他給了青棱一袋天地穀、一瓶下品靈藥還魂丹,以及一柄下品靈器斷水短刀與一袋赤火五雷珠,鑒於她體內毫無靈氣,所有的法寶給她都等於暴殄天物,因此唐徊給的都是些凡人能用的好東西。


    比如那天地穀,種一顆到地上,不論是何種土壤,它都能在一天之內開花結果,一顆天地果除了可以讓人三天不用進食之外,還有延年益壽之功效,對凡人而言是難得珍品,但在修仙界,也就是修士出外旅行的常備用品罷了;還魂丹則能治療大部分的外傷與普通疾病;至於斷水短刀和赤火五雷珠,都是給青棱防身用的,斷水刀十分輕巧,拿在手中仿佛沒有重量,刀身薄如蟬翼,卻能削鐵如泥,在人間那就可算得是至寶了,而那袋赤火五雷珠就更加霸道了,隻要扔出去便能造成大麵積的雷火爆炸,威力無窮。


    青棱拿到這些東西,心裏才稍稍舒服了一點。


    三年的時間,對她來說並不難熬,她現在隻希望三年過後,這煞星能放她迴去,造成別再出什麽妖蛾子了。


    既已接受了事實,她便再沒抱怨。唐徊忙著布置法陣,她也沒有閑著,除了偶爾給唐徊搭把手之外,大部分時間她都提著那把斷水刀,四處收集材料。


    洞外到處都是雪梟獸的屍體,她挑了那些還算完整的屍體,用斷水刀將這些雪梟的皮毛剝了下來,掛到樹上,又細細刮下了雪梟厚厚的脂肪,用油布包了放迴洞裏,準備日後照明使用,最後把那雪梟肉割成小塊分了幾份,挖了幾個冰窟窿分別給埋了進去,可惜手上沒有材料,要不把那些雪梟毛皮處理了穿到身上,那才叫一個暖和舒服,她現在身上穿著的,還是後來到湖邊找迴來的那件舊棉襖。


    這鬼地方要什麽沒什麽,她得替未來三年的生活好好打算,唐徊給的那些東西,隻是生活必需品,要想好好活過這三年,她不多花點心思是不行的。


    清理完這些雪梟,她又砍了許多小樹枝,背迴洞裏碼好,再鋪上厚厚的幹草,她可不想三年的時間都要睡潮濕堅硬的地。


    唐徊看著她將好好的一把下品靈器用作剝皮割肉砍樹之物,倒也沒說什麽,由著她去。


    天黑以後,青棱有時會把凍好的雪梟肉拿出來,取出隨身帶的一包鹽,抹幾粒到肉上,然後放火堆上烤來吃,又或者用飛蝗石打下一些雪兔飛鳥,一樣烤來吃,偶爾去那湖裏抓兩條魚來煮成湯,熱熱地喝上一趟……


    她也不顧忌唐徊的眼光,飯後總會拿起那把舊六弦琴,咿呀彈唱起來,每一句唱詞,每一聲旋律,在這荒山寂靜之處,顯得異常的滄桑悠遠。


    他們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各做各的,唐徊繁雜的法陣與各種禁製終於在一個月後完成,他將內洞嚴嚴實實地封上了,開始閉關。


    這個寂靜的世界,徹底隻剩下了青棱一個人,就像許多年前曾經有過的那些日子。


    但青棱並不是寂寞,她有很多事要做。


    這麽長的時間,她可以挖很多草藥,曬幹了囤著,到時候帶迴鎮上賣掉,就是一大筆收入,雪梟穀深處生有許多稀罕的藥草,從前是沒能耐進來,如今既然進來了,就不能空手而迴。


    她還想給自己那小洞穴打造一些簡單的家具,比如床。在凡間的這些年,她學了很多手藝,木工就是其中一項,不過她最愛的還是六弦琴。


    她想做的事,很多。


    即使隻有一個人麵對這樣苦寒惡劣的環境,她也努力生活著。


    白天努力幹活,晚上為自己彈唱,她活得不錯。


    歲月如梭,忙碌而寂寞的三年時間轉眼過去了。


    這一天,青棱正在湖邊尋找寒水藻,忽然間一聲長嘯從她住的洞穴中傳出。


    青棱心中一震,轉頭看去,洞穴的天空忽然出現五色虹光,一股充沛的靈氣仿佛灌滿醇酒的酒甕被乍然打開香氣滿溢一般,從洞口處湧出。


    一道白色的人影從洞口疾飛而出。


    青棱努力扼製住自己滿心的激動,卻還是忍不住滿臉堆歡。


    唐徊出關了?!


    她的視線跟隨著他的身影,停在了這片湖泊之上。


    唐徊浮在空中,並不說話,閉眸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清冷的空氣,才睜開眼睛,視線緩緩掃過這片銀雪世界,最終停留在青棱身上。


    三年沒見,唐徊已經不是青棱心中那個行腳商一樣低調的修士了。


    他摘掉了那件灰舊的鬥蓬,露出一身霜色長袍,滾著藏青的邊,滿頭黑以披瀉而下,在這一片銀雪霜白間,格外醒目並且張揚,他高高在上俯視著青棱,眉色飛舞,唇角含笑,眼中有種冰鋒般的冷冽與銳利。


    青棱已經感覺到龐大的威壓像座大山朝她壓來,這並不是築基期修士所能擁有的力量,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了雪上,心中十分驚詫。


    她低估了唐徊。


    這一趟閉關,唐徊成功恢複了自己的修為,壓製住了體內的幽冥寒氣。


    他的境界,至少在化神後期,甚至是合心初期。


    萬華神州的修仙界,根據每個境界修煉的難度以及力量的大不同,分作了八重境界,分別是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合心、返虛、滅劫。


    其中煉氣期是初踏仙門的凡人入門之修,一共分作了十二層,十二層煉氣修滿後,便要凝氣衝擊築基期,隻有達到築基期,才算是正式踏入了仙門成為修士的一員,由築基期開始,每一境界都分為四層,初期、中期、後期及大圓滿期,每個境界達到大圓滿後就可以開始衝擊下一境界,直到返虛,返虛大圓滿時,會經曆三道天劫,成功渡劫之後,就進入了滅劫期。一旦修士達到滅劫期,便擁有通天之能,不再局限於這萬華神州,而是進入靈源更加龐大的神秘所在,亦是修仙界所稱的——飛升。


    每個境界的提升,都是難之又難,但相對的,每個境界的能耐也有著天地般的差別,在萬華神州之上,化神期的修士已經算是極其可怕的存在了,而合心境界的修士,更是有通天之能的老怪物,至於返虛境界,那就是這整個萬華神州巔峰的存在,離飛升僅有一步之遙。


    青棱沒有猜錯,唐徊的境界確實已經到了化神後期。


    在青棱仰望著唐徊的時候,唐徊也在打量著三年未見的凡骨少女。


    她身量未變,比從前黑了一些,烏發已經長到了腰下,仍是編了辮子垂在胸前,頭上身上都裹著厚實的雪梟獸毛,看起來圓胖溫暖,遠遠望去就像在雪地裏奔跑的小雪梟。


    “仙爺,您出關了?!”青棱趴在地上先開了口,聲音中除了恭敬還帶著一絲的興奮。


    她終於可以迴去了!


    三年半,整整三年半的光陰!


    青棱有股喜極而泣的*。


    “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動身!”唐徊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迴答青棱的問題。


    “是!是!”青棱心底的喜氣透過那合也合不攏的嘴泄露了出來,“我馬上收拾,很快就好。仙爺,我們是要先迴望仙鎮?”


    “不,我要帶你迴南川。”唐徊道。


    青棱一愣,不自覺重複道:“我們?”


    “是,我和你!”


    青棱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唐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跟我迴南川,拜我為師。”


    青棱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我們做筆交易,你一身凡骨,本不能修仙,不過我可以授你修仙之道,增你壽元,待你達到結丹境界,我便要取你身體為爐,供我修煉!”


    唐徊說得很慢,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味道。


    經過三年前湖裏那一劫,他已發現青棱這一身凡骨,正是他引出體內幽冥寒氣的上好容器,隻是她凡骨肉胎,雖然能引,身體卻還沒有足夠的強度來引出,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迫使她的身體達到結丹期的強度,才能勉強替他引出這一身幽冥寒氣。


    他以為青棱不明白,青棱卻是徹底聽懂了。


    他想要強行助她修煉,達到結丹,這樣她的身體便能成為他的爐鼎,以成全他的修煉,而最後她的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凡人壽元,不過短短百年,如今我賜你三百年壽元,你該知足。”唐徊繼續開口。


    這隻是一個交易。


    他給她三倍的壽命,而她則以身體交換。乍一聽,她不止沒虧,反而還賺了,不管是當凡人還是修士,她最後都會死去,但他卻能給她額外的三百年壽命。


    可是他卻不知,青棱雖然怕死,但壽元於她,卻是最無用的東西。


    “凡女的體質,不能修仙!”青棱幹巴巴地說著。


    唐徊朝她挑挑眉。


    “從前有過仙人到鎮上收徒,我去試過了,但他說我全無靈根,一身凡骨,是修不成仙的。”青棱趕緊解釋著。


    “這你不需擔心,我既能承諾,便自有辦法。”唐徊毫不在乎地迴答他。


    青棱還想再說什麽,唐徊卻已揮揮袖,又道:“不必多說,我們即刻動身。”


    他隻是在知會她,而不是詢問她。


    青棱心中浮起一絲怒意。


    “仙爺,我可以選擇嗎?”


    唐徊點點頭,道:“可以。”


    青棱一喜。


    “你可以選擇主動答應,也可以選擇被動答應!”


    唐徊的解釋讓青棱渺茫的希望落空。


    她沒得選擇。


    “仙爺……”她嘴唇囁嚅著,麵對他如此強硬的態度,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叫我師父!”唐徊笑了,笑容裏沒有什麽溫度。


    “師……父……”青棱跟著重複著,眼神忽然有一瞬間的空洞。


    這個稱唿,讓人懷念也讓人恐懼。


    她的師父,已經死了一百三十五年,在烈凰樹下,被她親手掐碎了元嬰。


    那時,她把心從胸膛挖出埋在烈凰樹底,連同她的修為她的身份一起埋在那裏——返虛後期的仙尊,整個萬華神州修仙界的巔峰。


    她的手撫上胸膛。


    如今,這裏是空的,她隻是個沒有心,並且不會死不會老的凡人青棱。


    如果這是她道心曆煉的劫數,那麽她就必須接受。


    因為她隻是凡人,所以她沒得選擇。


    青棱笑了。


    看著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以及有些失神的眼睛,唐徊皺了眉頭。


    他抬手祭出了他的飛行法寶——太虛滄海圖。


    巨大的卷軸伴隨著七色虹光與祥雲在半空中展開,圖上緩緩浮起虛像,山巒平原海洋,仿佛一個微小的神州,讓人瞠目結舌。


    唐徊手掌淩空一抓,青棱便飛到了他身邊。


    他抓著青棱,不再給她任何機會,一同躍入了太虛滄海圖之中。


    青棱嶄新的重修生涯,由此開始。


    她的目標是,迴到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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