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益德一時有些恍惚,但到底是忍耐不住:敢問董君,如何拿一千郡卒收複郡南十城?


    董昭當然猜到對方會有此問,倒是放下撚須之手,在榻上攏手一聲輕笑:益德既有此問,那你可知郡南十城如今是什麽模樣?


    來時路過,稍有知曉。張飛正色答道。所謂郡南十城,乃是指除去最遠,也是唯一在漳水南麵的廣宗外,钜鹿澤以南八個縣,十座城,而如今為許子遠以官位相購,盡歸於袁氏。我來時查看,每城各有所據,大城千五郡南那些大族,我素來知曉他們的根基,明白他們的恩怨糾紛,所以今日這一下午便已經按照他們的性情實力,新舊交情怨恨,寫好了幾十封偽作的書信。董昭卻不慌不忙,繼續坐在榻上從容言道。信中盡是合縱連橫威脅挑撥之言,益德一旦出兵,便會有數十名當地出身的吏員假做使者同時單獨南下,亂送一氣,屆時聯合著益德的軍事作為,必然讓他們互相生疑對立,甚至說不定會相攻相拒。而惑敵之策就更簡單了益德不妨除去軍服,領一千兵從蒲津中間暗渡過去,先不要碰任縣平鄉,而是假做許攸委任的官員,行到他們身後的廣平南和一帶,再突然發動,肆意出擊!


    說著,就在張益德愕然不知所言之時,董昭複又從懷中取出一封文書,放到了對方身前,然後麵上卻是顯出一副心疼姿態:益德請看,這是許子遠賣官的文書,千石別部司馬,蓋有袁紹的車騎將軍大印,十足真貨,你持此文書,盡管大搖大擺,裝作安平來的援軍,從钜鹿澤囂張南行便是,說不定還能詐開城門唯獨一個千石官職,卻花了我足足兩千貫!兩千貫,比先靈帝賣的都貴,也就是許子遠能賣出這個價來!


    隔了不知多久,張飛方才反應過來,卻是並未著急收起這封文書,反而是直接下榻朝著董昭躬身一禮:世事如棋,皆在智者所料,董君如此分劃,簡直將十城之敵戲於鼓掌之中,在下若不能為足下複郡南十城,怕是連一介武夫也難自稱了。


    益德不必如此多禮。董昭見狀也跳下榻來,趕緊還禮。人有所長,事有所分,若無益德熊虎之姿作為倚仗,我這番籌劃安排,也不過是紙上談兵,徒惹人笑而已,接下來還要看益德如何威風八麵了。


    張飛聞得此言,一改之前的收斂,卻是昂然相應,再不猶疑,宛如猛虎睡醒,獵豹彈腰一般。


    二人既然議定,又都不是什麽拖泥帶水之人,那麽第二日上午,張飛便直接出兵,帶著司馬芝,領著一千人連軍服都不齊備的郡卒,隻打著漢字大旗,匆匆往東南而行據說是要往钜鹿澤東麵的縣城中屯駐,去拒縣南麵浦落津小城的許攸。


    對此,昨日見到張飛,隻覺得此人是個一勇之夫,且董昭依舊無能為力的孫伉倒是並無什麽多餘說法,該如何便如何,隻是拿住司馬芝隨軍一事,也派出其弟孫行作為副將隨行軍中而已。


    然而,其人萬萬想不到的是,待這一千兵行到钜鹿澤邊緣時,他的弟弟卻是幹脆被張飛一刀兩斷,並扔入了钜鹿大澤之中,反而成為了張益德立威的手段。然後,全軍千人立即轉向南麵,趁著秋日水係豐滿,大澤便於行船之時,登上了董昭早就備好的船隻,直接南行往郡南去了。


    三日後,八月廿三日,偽作袁軍,出現在郡南腹心之地的張益德輕易騙開南和縣縣城大門,斬殺守將與偽縣長,兼並其眾,與此同時,整個郡南各處勢力,幾乎全都接到了使者傳遞的各類訊息;


    廿五日,之前匆匆委任了一個降人為縣長,然後就扔下南和不管,率全軍帶著兩日幹糧輕兵出行向東的張飛夜間懸索而上,突襲廣平得手,再下一城;


    廿六日,依舊扔下城池不管,肆意輕兵出擊依舊向東的張飛以三千眾兵臨漳水畔的曲周城下,城中偽縣令驚懼之下以為衛將軍大軍已過钜鹿澤,將要渡漳水襲袁紹之後,居然直接投降,而此時,處於浦落津小城的許子遠方才得知身後出了天大的岔子,卻已經什麽都來不及了——由於張飛的肆意妄為和董昭那根本毫不在意是否露餡從而依舊滿天飛的假使者,許攸的使者已經無法取信於任何人了;


    廿八日,沒有理會獨立懸在漳水南麵,幾乎要突入清河的廣宗城實際上董昭口中的八縣十城本就沒算上這座城張益德選擇了聚攏優勢兵力直接往西南方向逆流而上,卻是在一日內連續攻取了钜鹿最南麵的斥章列人兩縣;


    廿九日,已經拿下五座城,手握五千之眾的張飛居然選擇繞道魏郡曲梁縣迴師向北,卻是在曲梁守軍目瞪口呆與猝不及防之下再度輕易得手,到此為止,整個钜鹿澤以南已經成為了張益德的獵場,莫說僅憑這些地方守軍,便是袁紹調遣主力部隊來援,恐怕也不一定能輕易勝之了。


    八月三十日,張飛難得分出兩千兵,其中包括一開始從郡北帶來的一千兵馬,交與了司馬芝,讓其在曲梁這個與邯鄲隻有一個雞澤相隔的地方安守,然後便有故技重施,領著幾乎全是降兵的剩餘全軍三千餘,隻帶數日幹糧迴師向北而降兵們也跟往日一樣,毫無思考餘地,便茫茫然隨著張飛繼續奔走出戰去了;


    九月初一,張飛攻破廣年縣城;


    九月初三,張益德迴到一開始占據的南和縣城,已經聚兵四千,且收複郡南過,簡直欣喜。


    不必你去,你便在此處與我同坐,吩咐他們過來便是。董昭不以為然。


    孫伉醒悟過來,趕緊再度謝罪,而兩人就在官寺後堂中並坐,唿喚董訪還有諸多孫氏心腹來到此處,然後孫伉當麵吩咐,移交兵權與董訪自家主人和郡守俱在當麵,孫氏心腹如何敢多言?而董訪也毫不遲疑,先接手郡卒,然後便出城匯集了那一千城外的孫氏族兵,便匆匆南下往與浦落津對峙的城方向去了,儼然是真要與張飛夾擊許攸。


    當然了,此時這癭陶城中並無一人知曉,許攸早已經逃出浦落津小城,而張益德急襲如狼,狠厲如虎,此時正在漳水畔大顯神威呢!


    兩千兵馬匆匆而去,城中並無其餘軍士,而董昭依舊端坐於後堂巍然不動,弄的孫伉也隻好繼續戰戰兢兢陪同在旁。


    差不多了。眼看著日頭偏斜,估算著兵馬已經遠行,董昭這才發言。咱們一起去前麵大堂中,一起處置一件公事就散了吧!


    敢不從命?


    孫伉早已經徹底放鬆下來,此時隻當對方是要趁機拿自己立個威權,定好上下儀製,如何不願。


    而二人來到前堂,董昭端坐到了堂上正中之位,孫伉侍立在下方側翼,郡中賊曹兵曹功曹計吏獄吏等等也皆受召而來,侍立於堂下兩側。


    張將軍蕩平郡南,逼降任縣王氏,檢到一封書信,內有一人勾結叛逆,圖謀不軌,欲獻钜鹿至袁賊,以邀功賞,王氏族長也供認不諱了。董昭望著堂下諸多郡吏集合完畢,卻是毫不猶豫,直接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然後又以手指向了已經懵住的孫伉。叛逆者,正是郡丞孫伉賊曹何在?拿下此人!功曹何在?來檢視此信,並傳送左右查看!


    郡中上下誰人不知張益德已經功成泰半?而且剛剛忙了一下午,眼看著董訪收了軍權將孫氏的力量全部帶走,再加上那邊功曹等人查看信件,果然是筆跡印鑒清晰,哪裏還會有所猶疑?


    故此根本不用幾名侍立在門外的甲士動手,賊曹獄吏直接上前,便在堂下輕鬆拿下孫伉,並解走了對方印綬佩刀。


    而就在獄吏還要按照規矩,免去其人冠冕之時,董昭卻忽然抬手製止:同僚一場,何必羞辱?孫公高你雖屢次忤逆於我,屢次大放厥詞批判衛將軍之政,戰事起後,更是屢次推諉拖延軍情,但我念你多年辛苦維持郡中有功,今日與你一份恩義你今日大罪,罪不可赦,但若自戕了斷,我便為你在衛將軍處求情,隻罪你一人,不涉家族!


    孫伉被按在地上,此時抬頭張口欲言,一開始想唿喊求救,卻想起自己可用之人如今皆不在此;再向同僚辯解書信乃是偽造,卻自知無人會信自己;然後又想質問對方為何出爾反爾,卻又忽然想起自家胞弟尚在軍中,而且如今局麵,族誅一事並非虛妄實際上若非上午被騙走兵馬,族誅一事反而可笑!


    最後,其人隻是怔怔反問:府君真不能饒我一命嗎?


    不取你一命,何以立威建德,膺服钜鹿上下數十萬人?董昭端坐在上,黑胖麵容上隻有冷冷之意。大戰之前,你何必發此可笑之語?


    孫伉再無可言,隻能仰天而歎: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屬下自視甚高,卻不過府君掌中一物而已,確實可笑事到如今,隻求一壺烈酒,一柄利刃,絕不會他人再為屬下之愚鈍自大而平白送命了!


    董昭當然不會告訴此人他弟弟孫行其實比他死的更早,所以隻是緩緩點頭,揮手示意而已,然後,獄吏自然將此人帶走。


    郡中上下在堂中肅立隨侍等候,而不過片刻,獄吏便複又來報董昭,說孫伉畏罪自殺,已經自刎於獄中。而等到翌日,郡中在各處亭舍義舍處貼出公告,明示孫伉忤逆叛亂之實,自不必多說了。


    到此為止,九月初七日,钜鹿離亂數月,一朝遂平。


    ————我是一朝無力的分割線————


    董昭為钜鹿太守,駐癭陶,郡丞孫伉,國中大戶也,舉孝廉十載,望於郡中,素不齒昭,多有不敬。建安初,袁紹交攻公孫珣珣於冀州,河北一日三變,朝南暮北者眾,許攸持袁紹印以官購钜鹿郡南諸族,九縣十一城,一朝叛離,癭陶懸於钜鹿澤北,一日三驚,而孫伉無禮愈甚。及張飛北行钜鹿,以千兵轉戰,十一日連戰連捷,克複十城,郡中重定,複有降人舉孫伉交通袁氏,罪當族誅。昭聞言歎曰:‘董卓亂後,數載動蕩十三州,本即上下相疑之秋也;冀州離亂七載,亦即天下動亂之源。居於此,當此時,今日叛,明日降,多時勢所迫也!伉雖不敬,情法不容,然以族誅,終不忍也!’伉聞之,於獄中泣拜於北:‘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之重;一時無知,不識英雄之容,當以死謝之。’獄吏者,郡中故舊也,遂借其刃自戕欲獄中,而昭赦其族。郡中聞之,皆曰:‘此府君以德報怨也!’乃膺服。——《漢末英雄誌》.王粲


    :感謝飛翔大笨熊同學的飄紅這章總算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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