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其實都是挺有心機的。


    用什麽樣的方式能夠獲得好處,連續吃準幾次之後,他便能夠將這本事作為套路,例如在公共場合裏麵大哭來要什麽東西,父母多半會買,這樣一來二去,一到公共場合,看到什麽東西,哭鬧的手段就自然而然的出來了。


    歸根結底,這皆是小兒心機。


    賈府之中,因為這賈寶玉含玉而生,自幼被賈母嬌寵,事情多是順他意思,在賈母麵前,但凡哭鬧一二,賈母就抱著,哄著,將他當成心頭肉,一再妥協。


    其實這等妥協,也多是在家人齊聚,私下場合,賈寶玉雖然頑劣,卻也知道天高地厚,家中來了達官貴人,賈寶玉還要上前迎客,那時就是規規矩矩,如若他敢在外人麵前如此胡鬧,老太君也容不了他。


    現在左近皆是賈府之人,賈寶玉還有一個“混世魔王”的渾名在外,此時鬧騰起來,即符合他的人設,又符合他的癡性,完全就是他的表演主場。


    果不其然,賈寶玉這一鬧,老太君就上前摟抱,好說歹說的勸著寶玉,務必讓他按耐住這個性子,但頑童被這一勸,更加由心,掙紮著哭吼,嚇的一邊晴雯小臉煞白,生怕這寶玉出現一點不測,讓這事情波及到她。


    非是自私,人天性也,賈寶玉一時鬧不要緊,待到這事之後,卻又讓她晴雯如何在這賈府中居處?


    “嬸嬸,且由我來。”


    賈敬看著哭鬧,看著亂成一團的模樣,終究覺得這是紅塵場合,非他所欲,非他所願,抬步上前,便分開了這賈母,丫鬟,以及在側的王夫人。


    賈寶玉看這賈母退開,暫且收住哭鬧,雙眼通紅,抬頭看向賈敬。


    “孩子不能慣。”


    賈敬看賈寶玉,對著老太君說道:“眼下這寧榮二府自國朝定鼎以來,曆經百年,富貴傳流,但道經有雲,盈不可久,眼下這寧榮二府子嗣雖多,但能繼承基業者何人?唯眼前寶玉,聰明靈慧,或有可成,隻可惜此子癡頑,一味要在脂粉之中打滾,終究不走正途,萬望老太君今後別一味溺愛,嚴加管教,能將眼前這頑童導向歸正……”


    看了氣運,賈敬自然知道賈府氣運將終,也是這賈府該是氣運將終,才有這般魔障,揮霍聰明,不走正路。


    老太君看賈寶玉,神采氣韻,確非平常子嗣所能比,若說這寶玉今後能否為官做宰,老太君也是有信心,畢竟她孫子聰明,隻是這聰明,不學,終究是一個傷仲永,一場空。


    “你倒是說說,應該如何管教這寶玉?”


    老太君問道。


    賈敬說的此話,有情有理,老太君不糊塗,賈府有何情況,老太君自是清楚。


    “啪!”


    清脆,響亮。


    賈寶玉感覺這後腦火辣辣的疼,連帶著他的腦瓜子都是懵懵的。


    賈敬的這一巴掌出手突然,別說賈寶玉這十來歲的孩子措不及防,就算是一旁的老太君,王夫人,均感措不及防,若論輩分,賈敬是賈寶玉的長輩,教訓也是正理,但在這榮國府,在這老太君,王夫人等人的麵前,伸手來打他,終究是越了線。


    “管教這等頑童,就當如此管教,寶玉身係兩家,數百人口,豈能由他一個人頑劣下去。”


    賈敬不等老太君開口,先就說道:“我旨在出身紅塵,今日管教,本屬不該,但這寶玉如此,實在心痛!”


    後退兩步,賈敬拱手說道:“今日在此,本就是要接芙蓉仙子,現在芙蓉仙子已經接著,老太君,我便去了。”


    打完人之後,幹脆利落的抽身走。


    這是賈敬這麽多年的生活經驗,繼續在這榮國府中,老太君不依不饒,王夫人說話帶刺,反倒不美。


    賈寶玉挨了一巴掌之後,此時真不敢胡言亂語,隻能看著晴雯隨在賈敬背後,亦步亦趨的向著外麵走去,臨出門前的一個迴頭,眉宇間和林妹妹幾乎一樣,這讓賈寶玉心中一急,血不歸心,當場就吐出一口鮮血來。


    背後登時就亂成一團,老太君摟著賈寶玉又是我的兒,我的心肝叫了起來,旁邊的丫鬟婆子急的急,哭的哭。


    林黛玉站在這人群之中,目光緊隨寧國府中人,心中多在想著這還真道長是否便是她堂哥林動,又在想著這芙蓉仙子到了翠環山,又當如何,迴頭看賈寶玉的時候,賈寶玉已經被丫鬟婆子圍成一團,哪裏能夠看到他半分真容?


    縱是寶玉挨了打,林黛玉見此荒唐荒誕的場麵,一個個圍繞著賈寶玉打轉,居然不由一笑,起身離開此地。


    林黛玉這一笑不打緊,賈寶玉在人群縫隙中倒是看的清楚,再看林黛玉從這房間裏麵走出,賈寶玉更是傷心難過至極,隻覺心頭都百千刀攪,捂著心口在地上接連打滾,旁邊的丫鬟婆子如何勸導,賈母王夫人在身邊如何安慰,都不頂事。


    “這敬哥兒打的是寶玉的頭,寶玉怎的就捂著心口滾個不休?”


    賈赦見鬧劇沒完沒了,再看賈寶玉捂著心口,不由說道。


    這一番說辭,賈赦是強行忽略賈寶玉吐血一事。


    而這一說,倒是讓王夫人和賈母冷靜起來,看賈寶玉這捂著心口,一種眼見不活了的模樣,兩人心中就以為這寶玉多半是借勢撒潑,心頭不由又好氣,又好笑。


    “好了寶玉。”


    王夫人拿出儀態,起了身來,讓丫鬟婆子止住聲音,退開左右,將老太君扶到了座位上麵,說道:“就算是你在撒嬌,也當知道見好就收,不想想老太君多大年歲,豈能由得你一味胡鬧!”


    王夫人在賈寶玉裏麵極有威嚴,平日裏王夫人也疼惜寶玉,但一有事情,王夫人的麵孔就無端讓賈寶玉懼怕,此時王夫人拿出儀態,嚇的賈寶玉一時不敢出聲。


    這等模樣,反倒更證實了賈寶玉是在裝病撒嬌,王夫人揮了揮手,讓襲人上前,將賈寶玉給扶了出去,這剛出門,就聽到平日裏素來疼他的老太君在說讓寶玉上學的事情,一時之間,賈寶玉隻感覺心寒之極。


    “襲人,我不迴去。”


    賈寶玉扶著襲人,說道:“你帶我到林妹妹那裏去,如果林妹妹再不解我,我情願死了算了!”


    心頭有百般愁緒,卻被大人認做是裝病撒潑,賈寶玉感覺寶寶心裏苦,而賈府之中,自從林黛玉來這之後,和他互為知音,兩人心在一處,賈寶玉若有何事,林黛玉總是知情,林黛玉若有何事……賈寶玉知道個幾把毛。


    “你又說笑了,林姑娘住的地方,可不就是你住的地方嘛?”


    襲人扶著寶玉,寬心說道。


    此時大觀園尚且不曾修建,林黛玉新來榮國府,和賈寶玉同吃同住,均在賈母身邊,襲人扶著賈寶玉,兩個人在榮國府中穿行,不多時便到了林黛玉的住處。


    林黛玉來到了賈府,身邊所帶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幼小時候的奶娘,另一個則是丫鬟雪雁,來到了賈府之後,賈太君將林黛玉收在身邊,給了林黛玉丫鬟鸚哥。


    兩人雖說同吃同住,賈寶玉是住在外麵,林黛玉是住在裏間的碧紗櫥裏,賈寶玉來到這碧紗櫥裏,見林黛玉正伏在案邊,寫著一首《木芙蓉》。


    冰明玉潤天然色,淒涼拚作西風客,不肯嫁東風,殷勤霜露中。


    綠窗梳洗晚,笑把琉璃盞,斜日上妝台,酒紅和困來。


    字跡娟柔,林黛玉執筆停駐,腦海中怔怔所想,便是這芙蓉仙子,還真道人一事。


    “砰。”


    賈寶玉掙開襲人,一把坐在林黛玉身邊。


    “呦。”


    這般唐突動作,無疑是衝撞了黛玉,讓黛玉不由不滿,冷聲說道:“這位爺受了氣,倒是到我這裏來撒火了。”


    這一聽林黛玉這般說話,賈寶玉更是委屈,也是火起,叫道:“我倒是別人都不知我,你也該知我,怎的你也當我是在裝病撒潑,旁人都圍上來看我,你倒是在笑我!”


    林黛玉的笑,轉頭離去,是賈寶玉最傷心的,這比起晴雯從他身邊走了更是讓他難受。


    “我笑?”


    林黛玉冷笑說道:“你這一躺下,多少人關心你,這邊這個關心,那邊那個關心,我根本都排不上前,你是人人手捧的寶玉,反倒是我……”


    這一說起賈寶玉身邊那麽多人關心,林黛玉不由聯想自己,身在神京,終究是寄人籬下,心中百味一並湧上心來,淚水止不住的就流了出來。


    “什麽人人手捧的寶玉,今天我就不要這勞什子玉了。”


    這一天來受的委屈,現在晴雯被賈敬帶走,再是挨打,家人認為他是裝病撒潑……雖然在他個人來說,主觀上麵確實有裝,但這不能由人說,由人拆穿,這被拆穿,讓他倍覺顏麵掃地,反倒是越發的色厲,一聽林妹妹又說他寶玉,當即就扣出這寶玉,向著地上投擲摔去。


    可憐這通靈寶玉,從大荒山無稽崖清風飲露之中化身而來,來著紅塵之中享受幾年,到了賈寶玉這個憨貨手中,倒是先來一劫,一頭摔在地上。


    林黛玉胸前有林動的瑪瑙石,此番兩人見麵之時,倒是不曾有摔玉之事,隻是這摔玉嘛,該來的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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