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個秋並不覺得丟臉,反而很是欣慰,畢竟這個將自己逼退的人的武功,是自己親手教授的。他隻是齜牙咧嘴,甩了甩手臂,罵罵咧咧地道,“你小子...是不是想打死我啊?”


    陸三川便放鬆了精神,小跑著迎上前去,“師父,對不起...”


    郝個秋趁機一招“乾坤一指”,直逼陸三川胸口。


    陸三川立時繃住身子,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伸出雙手,向郝個秋右腳抓去。


    郝個秋又怎會看不穿他想法?收右腿而左腿起,一蹬一踢,踢開他雙手,而後仰臥半空,雙腳前行,一招“銀華遍地”,四下盛放。


    陸三川連吃六腳,後摔在地。


    蘇青原本坐在一旁,見此情境,嚇得立時站起,驚聲尖叫道,“川哥哥!”


    陸三川左手將身子撐起坐地,右手揮了一揮,表示自己無礙,而後按在胸口,大力揉撫。雙眼因用力緊閉,眼角竟擠出幾道淺淺皺紋。片刻之後,他長長籲了一口氣,“啊...師父,你下手可真狠啊!”


    郝個秋攤手聳肩撅嘴,表示無辜,“要是我果真下了狠手,你早就不省人事了。小子,你聰明倒是聰明,不過臨場之時,經驗不足。往後幾日,我便不教授你腿法了,多以實戰。不過,你的學費還是要付的。”


    陸三川睜開雙眼,眼前短暫地出現幾條黑色裂隙,很快消失不見。他苦笑了一聲,從地上站起,輕拍雙手,而後拱手行禮,大是恭敬,“是,師父!”


    蘇青這才鬆懈下來,癡癡地望著陸三川。她喜歡這樣的日子,陪在陸三川身旁,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平淡而溫馨。


    黃昏,陸三川帶著蘇青,在附近尋了不少幹枯的斷枝幹草,而後掏出火褶,意欲點起篝火,圍火而坐,隻是稍稍出現了火苗,郝個秋猛然衝來,一腳將那火苗踩滅。


    二人俱是嚇了一跳。


    陸三川抬起頭,卻是見到郝個秋顯有地露出兇相,眼神可殺人。


    陸三川問道,“師父,怎麽了?”


    郝個秋緘默不語,整個人似石像那般,甚至連唿吸也停止了,過得片刻,才緩緩抬起右腳離去。他手裏握著酒壺,高高舉起,黃酒自那壺嘴流出,落入他嘴中。


    陸三川與蘇青對望了一眼。二人俱是心知肚明:如此反常,定有情況。


    但陸三川不敢貿然上前詢問,望著郝個秋走到一棵樹旁倚樹而坐,才走去郝個秋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


    郝個秋不願搭理他,扭頭轉向一旁。


    他也自知沒趣,便不再開口,隻是靜坐。


    畢竟在心中憋了二十幾年,郝個秋還是沒能忍住,眼睛雖然依舊望著他處,內心已隱隱動搖,“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荒郊野嶺中嗎?”


    陸三川搖了搖頭,端正坐姿,準備洗耳恭聽。“不知道。”


    郝個秋視線直直伸向遠方,望眼欲穿。他卻不敢抬頭,似在畏懼什麽,“我怕火。有人煙的地方,就有火,所以我隻敢住在無人之處。這荒野雖遠離人煙,但有一家酒館在,平日裏,有客人飯飽走出酒館之後,我可進到酒館之中,吃客人剩下的飯菜,喝客人剩下的老酒,也算美事一件。”


    陸三川知曉他正在悲傷的迴憶之中,不敢開他玩笑。畢竟這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他隻是靜靜等待郝個秋繼續往下講。


    郝個秋眼前忽然一晃,見一條吐著火焰的巨龍直衝天際,遮天蔽日。他嚇得閉上眼睛,轉身抱住大樹,顫抖不已,泣聲嗚嗚。


    陸三川竟也有些驚慌失措,傾身微微後仰,使自己遠離郝個秋。但如此觀望總歸不是辦法,他想安慰郝個秋幾句,但不明原因,也就無從開口。


    “師父...”


    聽到人聲,郝個秋終於是舒了一口氣。盡管滿頭大汗,他睜開疲憊的雙眼,瞥了陸三川一眼,轉身坐正。


    他抓著自己膝蓋,低頭望著地麵發呆,良久,才開口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陸三川輕聲道,“沒事。”而後盯著郝個秋側臉,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郝個秋深吸一口氣,抬手摸了一把臉,讓自己更冷靜一些,畢竟接下來要說出口的,是他永遠不願觸及的傷疤,“我...我的家人...”


    陸三川已然知曉他要說什麽,多半是“我的家人死在火中”之類。但他不願插嘴,不願讓自己的“小聰明”毀了這坦誠相見的時刻。


    那段迴憶對於郝個秋來說,的確是痛之又痛,以至於僅僅是想起,便已摧心剖肝,傷及靈魂。可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活在陰影之中。


    有些事,終歸要去麵對。已經二十餘年沒有見到令他膽戰心驚的明火,而今複見,許是命運安排。


    他再做了幾次深唿吸,終於有膽量睜開眼睛,卻依舊不敢望向陸三川,怕陸三川的瞳孔之中,會映射出當年的大火。


    他隻敢看向無情的土地,“二十三年前,我五歲。那時,我生活在郝家衝。那是一個同宗山村,共有二十餘戶人家,而我是郝家衝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後來,一場大火燒毀了郝家衝...大火燒毀郝家衝後,還將橘子山燒得幹幹淨淨...”


    陸三川大抵知曉,郝家衝是在橘子山下的一座山村。“是誰放的火,兇手找到了嗎?”


    郝個秋連連苦笑,最後終於耐受不住,抬手撫額,眼淚汪汪,“是我貪玩,誤致火災...”


    陸三川不由得瞠目結舌,望著掩麵而泣的郝個秋,不知該說些什麽。這傷,太痛,太內疚,也難怪他半生身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但陸三川也知曉,僅僅是說出口,並不能改變什麽,要想讓郝個秋徹底走出陰影,便要使他鼓起勇氣,直麵恐懼。


    他從懷中掏出火褶,輕輕一吹,那隱隱約約的火星閃了一下,燃起微火。


    他將火褶伸到郝個秋麵前,輕聲道,“師父,你看。”


    郝個秋放下手,見到燃著的火褶,腦中立時閃過一道雷電,而後大叫一聲,搶過火褶,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將其踩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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