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川點燃蠟燭,端了燭台在手,依次走過四鼠身旁,蹲下身,細細瞧看。


    這“四鼠”果真名副其實,個個生得相貌不端,獐頭鼠目尖嘴猴腮,還有一人,兩條眉毛連成一線,就像用濃墨一筆畫出。


    陸三川冷笑一聲,站起,正要將燭台放迴桌上,忽然雙眉一緊,心道:加上之前在土地廟外殺掉的一人,死去的一共五人,當是荊門五鼠。又被那陳枳安跑了!


    他閉著嘴,咬著腮幫重重吐了一口氣,大是不悅:下次照麵,定要他身首異處!


    畢竟身在客棧,若是任由屍體躺在地上,對於客棧來說,極不吉利。


    陸三川來迴四趟,將四具屍體背出客棧之外。


    他本想著,將這四具屍體扔在荒郊野外算了,畢竟此四人生前作惡多端,但轉念一想,他們生前固然十惡不赦,畢竟已死,倘若如此曝露在外,定會引來野狗啃食。連屍體都不得保全,那也太淒慘了些。


    陸三川尋了一棵挺拔蒼樹,在蒼樹底下挖了一個坑,葬了四人,一邊埋土,一邊在心中默念道:速速投胎,來生做個好人。


    迴到客棧之時,更夫的竹梆子響過五聲。


    陸三川精疲力竭,本想著迴房就睡,念及蘇青,便強打起精神,去到隔壁,輕輕叩門。敲門之聲極其細微,饒是陸三川站在門邊,也是聽得隱隱約約。


    他覺得,這麽晚了,蘇青定當睡著了,便要轉身離去,正在此時,門嘎吱打開。


    蘇青撲來,不管陸三川渾身血跡,將腦袋紮在陸三川懷中,抽泣不止。


    陸三川心下頓時愉悅,帶著些許愧疚,抬起手,抱緊蘇青,在蘇青耳旁輕聲說道,“青兒,別擔心,我沒有受傷,連皮都沒有劃破!”


    蘇青抬起頭,睫毛粘連著淚水,抽抽噎噎,“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一般的毛賊不是你的對手,但你能不能,不要拋下我。”


    陸三川渾身一顫,立時想起江城子曾經說過,蘇青自小受人欺淩,孤獨至今。


    還有什麽比孤獨更難忍受的呢?無助,茫然,痛苦,他經曆過,也便感同身受。


    陸三川將蘇青抱得更緊,臉頰蹭著她的秀發,帶著深深歉意說道:“青兒,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拋下你了。”


    四人同息一屋,酣睡至午時。


    竟是欒為率先轉醒。


    欒為本以為自己與欒不為仍在荊門五鼠手裏,才睜開雙眼,便大喝道,“你們動我可以,若是敢動他,我定將你們碎屍萬段!”


    那一個“段”字,中氣十足,震得陸三川與蘇青雙耳一痛,立時驚醒。


    欒為喊過之後,才發現欒不為安安靜靜地躺在身畔,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便發現在地上睡了一晚的陸三川與蘇青已然坐起,神情呆滯地望著自己。


    他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卻發現自己渾身纏了繃帶。


    欒為馬上明白過來,是陸三川從荊門五鼠手中救下了自己與弟弟,而後送到醫館治療。


    他吃力地下了床,噗通跪倒在地,向陸三川磕了一個響頭,“多謝少主救命之恩!”他要磕第二個時,陸三川已然搶上前來,將他扶住,“欒大哥,不必如此!”


    欒為感激涕零,淚如雨下,“少主!我與不為本就兩條賤命,得門主賞識,才得以苟活至今...不論門主現在如何,當初,可是豪氣衝天的錚錚漢子。陸大俠對於門主有救命之恩,便是我們尊敬的至高神明,而如今,我們兄弟二人又受恩於你...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少主受欒為一拜!”


    陸三川自是不肯,用勁將他擔住,言辭誠懇,全無半點居高臨下,“欒大哥,大可不必!若要提及恩惠,是你在武昌發現我,將我帶迴袁宅之中,如若不然,天底下怕是不再會有陸三川這個人了。”


    欒為忽然苦笑一聲,想起往事,悲喜交集。是啊,他灌醉陸三川,將陸三川帶迴袁宅,本是好事一件,卻被袁啟明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倒算了,後來發現,自己打心眼裏尊重的袁啟明竟是個狡詐惡徒,明麵上豪言壯語,私底下,幹的盡是些天理不容之事。正當走投無路之時,相依為命的欒不為險些喪命。禍不單行,自己也落入了荊門五鼠的手中。


    所幸,被陸三川救了出來,生活終於出現了些許轉機。


    欒為抱在胸前的雙拳,漸漸垂下,眼皮也是漸漸合上,到得後來,長長歎了一口氣。


    陸三川手上的勁力逐漸減小,直至收手。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


    蘇青提議道:“欒大哥,要不要喝點酒?”


    欒為猛地抬起頭,陰霾盡掃,兩眼放光,“好!我要一壇絕妙的陳年佳釀。”


    陸三川笑過一聲,望向蘇青,眼神之中頗為哀怨。


    蘇青自然看得出來,含笑說道,“稍微喝點,不礙事。川哥哥,你們在這等著,我去給你們買些酒菜來。”


    陸三川也便不再說些什麽,目送她出門而去,又與欒為談起天來,“欒大哥,你為何全身傷痕累累?”


    欒為雙眉一緊,顯然頗為惱怒,“那時顛簸之後沒多久,馬車又停了下來,我當少主有事,便靜靜等在車廂之內,豈料上來一個毫不相識之人,生得是賊眉鼠眼,極為醜陋。我見他不像好人,立刻握劍在手,趕他下車,他卻是嘿嘿一笑,握了一柄短小匕首,指向不為,讓我不要亂動。我沒有法子,隻好不亂動。馬車卻忽然行駛起來,過了有些時候,才停下。


    卻又進來三個麵貌同樣醜陋之人。那三人手裏各自拿了匕首,二人挾持了不為,另二人則將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我若死去,自是無所謂,卻不願意讓不為也送了性命。


    那四人似乎無心殺害我們,嘿嘿一笑,竟拿刀在我身上割剮,雖然疼痛難忍,我怕我一昏厥過去,他們便會拿不為下手,便始終咬牙強忍。


    那四人見我不肯屈服,忽自口袋中拿出兩枚鋼釘,直直插入不為手掌,我大叫一聲,終於昏去,往後的事,便記不清了。”


    說到這裏,欒為抬起右拳,要重重砸下,以泄怒火。


    陸三川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臉上的笑容寬厚溫暖,“欒大哥,莫生氣,那五隻老鼠,我已經替你殺了。”


    欒為吃了一驚,怔怔地望向陸三川,片刻之後,嘴角上翹正要大笑,卻忽然變了麵孔,愁眉苦臉,“這...怎麽能連累少主雙手沾了鮮血...”


    陸三川心平氣和,並無絲毫愧疚或是自責,“我聽郎中說,這五人胡作非為已久,是荊門的蛀蟲,殺了他們,也算為荊門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欒為這才鬆了一口氣,雙手抱拳舉過頭頂,又要行大禮,卻忽有尖銳的女聲傳來。


    二人齊齊循聲望去。


    “川哥哥,你們快走!”


    是蘇青!陸三川立時破門而出,去到客棧之外。


    客棧之外不知何時圍了一群人。


    陸三川認得其中二人,一人,是昨日在行幽穀門外囂張跋扈的徐其文。


    另一人,便是昨夜僥幸逃脫的陳枳安了。


    蘇青被人擒住,肩上搭著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她並不在意,奮力掙紮著,聲嘶力竭地哭喊道,“川哥哥,他們來了很多人...你快走!”


    她知曉陸三川的武功底細,叫陸三川快走,並不是怕他送了性命,隻是怕他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大開殺戒,那麽他的名聲,可就徹徹底底地臭掉了。


    行走江湖,武功與名聲,可列一二。


    提劍架在蘇青脖頸的那名男子有些淒慘,另一隻手抓著蘇青肩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蘇青,生怕她一個亂動,被劍刃傷了性命。


    蘇青似乎全然不在意,胡動亂動之下,雪白的脖頸早已多出幾條血痕。


    徐其文好似勝券在握,高傲地揚著下巴,臉帶微笑,“姓陸的,聽說你殘害無辜性命,徐某不才,雖然武功平平,卻也願意為民除害,捉了你送去官府報案!但若你肯乖乖地交出遊龍吟刀的刀譜,我不僅放了燕女,還護送你們平安出城,如何?”


    陸三川抓緊畫劍,注視著陳枳安,恨不能一劍殺了這個依傍他人的蛆蟲,“附膻之蛆!”


    陳枳安卻是笑盈盈的,既不憤怒也不心悸,畢竟有這麽多人在場,要是果真動起手來,隨便往人群中一鑽,哪裏找得到自己?


    昨夜,陳枳安逃離土地廟之後,在荊門東撞西衝,無意間闖入了徐其文宅邸。


    那時,徐其文與弟兄們正在院中,圍著一簇篝火而坐,唉聲歎氣,為白天的失手而傷神,見有人闖入,自然怒不可遏,拔劍便要殺了陳枳安。


    陳枳安原本惴惴不安,但見院子之中人頭攢動,便立刻有了主意,迎著殺氣騰騰的徐其文,拱手作揖,“在下陳枳安,有一要事要與諸位相商。”他見徐其文腳下更疾,已舉起劍,即將劈來,隻好開門見山說道,“是關於陸三川與遊龍吟刀的刀譜!”


    聽見“遊龍吟刀”,徐其文頓時來了興致,收起劍,大跨兩步來到陳枳安麵前,一手抓住陳枳安衣領,拎到自己麵前,“遊龍吟刀?”


    陳枳安微微一笑,將事情經過一一告之,而後說道,“江湖中人,最為看重的便是武功與名聲,我們隻要以此威脅,還怕他不乖乖交出刀譜?”


    徐其文鬆開手,轉頭掃視坐在篝火邊上重新打起精神的弟兄們,漸漸露出笑容,“好!就拿這兩件事,來威脅陸三川!”


    沆瀣一氣,一拍即合。


    陳枳安見他們未提起畫劍,猜測他們並不知道畫劍已入陸三川之手,也便沒有提及,暗忖:如此甚好,先搶了畫劍,再伺機從這個莽漢手中奪走刀譜。


    .


    陳枳安笑道,“附膻之蟻,可以吞牛。陸三川,可不要看不起賤民哦。你還是乖乖把遊龍吟刀的刀譜交出來。”言畢,裝作忽然發現的樣子,伸出手,“哦,把你的劍也交給我,省得你再出劍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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