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蘇青在牆上直伏到三更天,確認莊內一片黑暗再無聲息,才悄悄下了牆,在山莊附近尋了一棵大樹,縱身躍上樹枝,合眼小憩。


    雖然心有牽掛,畢竟過度疲乏,過不多時,終於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卻被張玟惜的一聲尖叫吵醒。


    她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也猜到了大概,當即將心一提,困意全無。


    她欲再去牆邊,抬頭一看,天色明亮,便隻好連連上躍,直到樹頂,舉目眺望,遠遠地看見有兩人動武。


    不消猜想,她便立刻明白,其中一人是陸三川。


    蘇青立時緊張,掌心已有汗水逼出,粘粘糊糊的。她伸著脖子,盼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畢竟距離過長,任她如何努力,隻是見到兩個小小人影。


    所幸,過不多時,又現出一人,那打鬥的兩人便立刻停了下來。


    她不知莊內情狀,隻能幹著急,兩眼向下望了許久,終於還是縱身躍下,弓身快步來到牆外,傾聽動靜。


    陸三川既已知曉此事並非張戈所為,便不打算久留,起身作揖正要告辭,卻牽動了胸口傷處,不由得齜牙咧嘴。


    張戈同站起,將他雙手摁了下去,溫言道:“既然來了,便且多住幾日!你身上有傷,不宜多動。”


    陸三川迴以笑臉,卻是搖頭拒絕,“多謝前輩好意,我還是不留在府上了。畢竟江湖上人人都在找尋遊龍吟刀,若是被人發現我在這裏,隻怕會連累你們。”


    張戈道:“那又如何!想我張戈也曾是五傑之一,總不至於連幾個毛頭小賊都敵不過。”


    陸三川道:“那是自然,以前輩的武功,江湖上鮮縫對手,隻是,晚輩實在有要事在身,一日查不到家父屍身所在,寢食難安。”


    話說到這份上,張戈也便隻好不再強留,歎了口氣,將陸三川送出門外。


    張玟惜正在門外偷聽,見門打開,不由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說道:“爹,他要走啦?”


    張戈白了她一眼,沒理她,隻是與陸三川說道:“陸賢侄,江湖兇險,還請多加小心。”


    陸三川迴以微笑,偶然發現躲在遠處角落的家樂,心下不免憐惜,便拱手與張玟惜做了禮,輕言輕語道:“姑娘,府上的那位孩子著實可愛,隻是他常常孤身一人,令人心痛。”


    張玟惜卻是滿不在乎,嘴裏打著哼哼,搖著雙肩,答道:“你說家樂?他就喜歡一個人玩,沒事的。你要走的話快走吧,再不走可就天黑了啊!”


    “玟惜!”張戈沉下臉,將張玟惜喝止,隨後抱拳與陸三川道歉,“小女無知無禮,讓賢侄笑話了。”


    陸三川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卻忽想起那個沉默寡言的許不知,眼珠一轉,果在張玟惜身後找到了他。


    張戈一路將陸三川送出門外,這才想起莊內並無馬匹,豈不是要讓陸三川徒步走去城鎮?這路途遙遠的,叫陸三川受傷的肉軀如何承受。


    他正躊躇,忽聽馬蹄聲響,便轉頭望去,卻見家樂牽著一匹馬,小跑而來。


    家樂領著馬,邁過門檻,走下石階,將韁繩交到陸三川手中。


    陸三川看得出來,家樂十分不願他離去。


    他雖隻陪家樂玩過小小一會,對於家樂來說,卻已足夠珍貴。畢竟隻有他,肯陪伴家樂玩耍。


    他正要安慰家樂幾句,家樂卻是含著眼淚,向他鞠了一躬,丟下一句“貴人慢走”,徑直折身迴莊。


    家樂跑得太快,經過門檻時不慎被絆,“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但他沒有哭,也沒有鬧,迅速爬起,低著頭直往前跑去。


    陸三川有些心情沉重,低下頭,望著手中的韁繩,卻發現竟還有一顆木珠。這是家樂給他的禮物。


    他微微一笑,將那木珠放入口袋,隨後與張戈行過禮,道:“前輩,後會有期!”


    張戈也拱手與他迴禮:“後會有期!”


    陸三川便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馬跑了不過一會,忽聽有人道:“等等我!”


    陸三川辨出正是蘇青,便勒馬停下,迴身望去,果見蘇青趕了上來。“蘇姑娘,你怎會在這裏?”


    “我...”蘇青想了一想,還是決定不將實情托出,隻是說道,“我不過路過此地。你怎出莊了,已經查明真相了?”


    陸三川見她頓了一頓,便立時想起張戈說“燕女詭計多端狡猾之極”,在心中做了防範,迴道:“的確不是張戈所為。我們還是先去到十堰,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再行啟程,前去尋找柳羌!”


    蘇青並未察覺他的異樣,隻是點了點頭,說道:“也好。況且,柳羌與你父親頗有交情,相信他不會怎麽為難你。我們走吧!”


    兩匹駿馬並排而行,進到十堰城中。


    二人依是要了一間客房,蘇青說這樣好相互照應。陸三川卻覺得她有其他打算,便不講話,隻是點頭表示讚同。


    進到客房,蘇青將劍放在地上倚著木凳,倒了一杯茶水遞給陸三川,問道:“你的傷怎麽樣,還好麽?”


    陸三川一路奔波,早已口幹舌燥,接過瓷杯便一口而盡,道:“隻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


    蘇青點了點頭,卻並不放心,坐了不過一會,又握了劍站起,“你便且在屋內休息片刻,我去給你買些藥來。”


    陸三川忙道:“蘇姑娘不必費心!我這傷口的確無礙。你奔來跑去的,定當疲憊,不如也歇息歇息吧。”


    蘇青聽著他的關懷,甚是滿足,微微一笑,臉上頓時飄起兩朵紅雲。“我...我並沒有什麽事,你還是先休息吧!我去給你買些鵝肝鵝肉迴來,好好補上一補!”說著,便徑自奪門而出。


    陸三川想要攔阻,已是晚了一步,便隻好坐在桌邊,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


    他思考著張戈的話。


    “我倒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隻是聽說這燕女詭計多端狡猾之極,是個窮兇極惡之徒,你要是遇見了她,還是躲遠點為好。”


    可若蘇青果真是個窮兇極惡之徒,又為何對我掏心掏肺?在那山寨之中,還險些因我而喪生。


    思前想後,他忽得想起一個人來!


    陳枳安!


    那是江洲陸宅被燒之後,領著王哥出現的人。


    “那日白天,我初遇蘇姑娘,晚上便遇到了陳枳安,這是否是巧合,暫且不說,在那山寨之中卻亦是如此。天下之大,陳枳安卻為何偏偏出現在山寨之中?定是有人通風報信!”


    想到這裏,他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難道一切都是蘇姑娘的算計?她知曉赤壁有醫術高超的董大夫在,便故意賣了一個苦肉計,好讓我徹底相信她。


    人心可怕,人心可怕!


    他忽得打了一個寒顫,瑟瑟發抖。


    “但這些日子以來,蘇姑娘從不曾傷害我,反而對我關愛有加。”


    “可又如何確定,這不是她的陰謀?”


    陸三川一邊想要說服自己相信蘇青,一邊卻又不願意相信,當真是矛盾地緊了。


    過得許久,蘇青才推門而入,手中雖然拎著一包油紙,麵色卻煞是難看。


    陸三川問道:“蘇姑娘,你怎麽了?”


    蘇青神色古怪地瞟了他一眼,轉身在門外看了又看,確認安全,才輕輕關上門,走到桌邊坐下,探過頭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們都漏了一個人!”


    陸三川甚是不解,雙眉輕鎖,問道:“此話怎講?”


    蘇青道:“幾日之前,我們去到嶽陽,要尋錦江七蛟複仇,錦江七蛟卻莫名死了,江湖傳言是遭遊龍吟刀殺害,你可還記得?”


    陸三川點了點頭,忙道:“自然記得。”


    蘇青道:“那晚,我與你分析殺害錦江七蛟之人的種種可能。我們將江湖之中的好手一一排查,最後嫌疑落到了張戈、柳羌、秦踏歌、樂莫生、第五銘和戴恩德。”


    陸三川已隱隱猜到了些什麽,愈加急不可待,忙問道:“我記得!然後呢?”


    蘇青眉頭一擰,臉色愈加難看,“我們猜錯了。奪走遊龍吟刀殺害錦江七蛟的,並不在這六人之中。”


    陸三川不禁大吃了一驚,“那會是誰?”


    蘇青神色凝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與你爹交情深厚,又有異於常人的天賦,你猜猜,還會有誰?”


    陸三川不假思索道:“袁叔!”


    蘇青點頭道:“正是!”


    陸三川卻是不敢相信,雙眼亂晃亂瞄,口中喃喃地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蘇青道:“我去買燒鵝之時,遇見千行門之人,正廣發英雄帖。”


    陸三川雖不曾劇烈運動,卻已是氣喘如牛,“帖上寫的什麽?”


    蘇青道:“三月初三,他將在荊州好漢坡厚葬你爹爹!”


    此話如同一根粗壯鍾杵,重重撞在一鼎大鍾,那悶沉渾厚的鍾聲,在他腦中蕩漾開去。


    不過片刻之後,他便冷靜了下來。因為早在一個月前,他就已經料到會是如此結局。


    況且,讓袁啟明尋到陸本熾屍體,學成遊龍吟刀,總好過被他人撿漏。畢竟如此一來,陸本熾也會有一個安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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