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到得十堰城內,買了三隻包子,隻是吃了一口便胃口全無,腦中盡是陸三川揮劍自殘的畫麵。她愈加擔心,不知陸三川現下情狀如何,索性三兩口將包子吃完,又去買了些幹糧揣在懷中,策馬直往東籬山莊奔去。


    到得東籬山莊附近,晚霞已褪,天色黯淡。


    她下了馬,將韁繩捆在一棵樹幹,徒步行到東籬山莊大門之外,蹲下身,見石階下的土地顏色頗深,而石階一路至大門卻是幹幹淨淨,心中一陣度量,知曉陸三川已成功入到莊內,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她在牆外伏到起更,而後縱身躍上圍牆,趴在牆上往莊內看去,隻見莊內靜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


    數十間屋子一片黑暗,唯有東廂一間依舊亮著燭火。


    她稍作思考,便弓身站起,兩腳快速點地,來到東廂一旁的圍牆之上。


    那屋子隻是亮著燭火,全無動靜。


    她便靜靜地伏著,目不轉睛。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才終於在門紙上印出一個人影。


    蘇青立刻屏息凝神,將腦袋壓得更低,盯著那個人影。


    那人影便是張戈。


    張戈自飯後便一直坐在陸三川床邊,將陸三川兩腕脈搏搭了個遍,又細細查看了陸三川手掌各個關節,始終不得其解:此人生得白白淨淨,全然不似練武之人,而內力卻是如此深厚。我看他拳骨、掌根、手指各處關節全無老繭鼓脹,僅右掌掌心有一道傷疤。依據種種看來,此人的確不曾習武,但是為何...


    他本想拉開羽被,查看陸三川雙腿情狀,畢竟江湖之中也有人專攻腿法踢技,但陸三川昏迷不醒,若是私自撩他褲腿,難免無禮。


    他便在床邊想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到頭昏腦脹,才伸了個懶腰。


    張戈度量時辰不早,又看了陸三川一眼,見陸三川全無轉醒模樣,便打算迴屋睡覺。


    他推門而出,驟然察覺牆上有人,卻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是帶上門,往自己房間走去。


    他已退出江湖,自然不會過問江湖之事,若是有人叩門來訪,拒見便是,若是有人趁夜暗訪,裝作沒有看見便是。但若有人敢強闖進來,隻待那人雙腳落地,他一雙無情鐵手定會將那人的腦袋擰下來。


    張戈徑直迴到自己房間,見牆上那人一動不動,也便隻是留了一個心眼,顧自寬衣睡覺。


    翌日一早,張戈便守在了陸三川床邊。


    家樂正端了一碗稀粥,欲給張戈送去,張玟惜一把奪過,交給許不知,朝家樂努了努嘴,說道:“家樂,你先去歇息吧,這粥我幫你送去。”


    家樂雖然年幼,也知道她好惹是生非,然而不敢不從,隻好點頭應過。


    “爹,我給你送粥來了!”


    張玟惜喊了一聲,跨過門檻便直往臥房走去,甩著手踢著腳,好似隨性散步的地痞流氓。


    張戈白了她一眼,連連歎氣,“像什麽樣子!唉,隻怪我沒把你教好!”


    張玟惜全然不介意,哼哼了一聲,伸長脖子向陸三川望去,問道:“爹,這人怎麽樣?你守在床邊這麽久了,有看出什麽沒有?”


    張戈雖覺疑雲重重,卻也略知一二,但他實在不願告訴張玟惜,便隻是搖了搖頭,“一切隻有等他醒來才能知曉。”


    “哦。”張玟惜撅著嘴,不甚情願,視線一瞟,見陸三川眼皮動了一動,便忙指著陸三川叫道,“爹,他醒了!他醒了!”


    張戈與許不知一同望去,果見陸三川緩緩睜開雙眼。


    張玟惜便徑直喝道:“喂,你為什麽會在東籬山莊門口?”


    張戈稍有不悅,幹咳了一聲意識她閉嘴。


    陸三川才轉醒,迷迷糊糊的,但瞧見坐在床邊的張戈,便即清醒了,雙手撐起身子倚在床頭,向張戈抱拳行禮,“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張戈知曉他的心思,對此事愈加不放心上,隻是擺了擺手,問道:“現下感覺如何?”


    陸三川隻覺渾身乏力,頭腦昏沉,至於胸口傷處,卻已不那麽疼痛了。“多謝前輩關心,我隻是有些疲乏。”


    張戈點了點頭,心道:我為他塗了些許金創藥,傷口定是無礙。至於乏力,是因久睡而起。看來沒有說謊。“你為何會出現在敝莊門外?”


    陸三川心思活絡,早已準備了應對之計,便娓娓道來,“一個月前,十生之一陸...陸本熾被害身亡,江湖傳言乃是錦江七蛟所為,那日,我不過路過江洲陸宅,便被當作錦江七蛟的同夥,諸人皆在追殺我,逼問我刀譜下落。不得已,我隻好東躲西藏,好不容易過了一個月,我以為風頭已過,


    哪知,竟有人學成了遊龍吟刀,將錦江七蛟殺害。一個月前曾經追殺我的人懷疑此事與我有關,便又將我捉住,逼問遊龍吟刀的下落,我實在不知,隻好拚命逃離,偶見東籬山莊,便想著進貴莊暫避,卻得知您並不在府上,無奈,我隻好走離,走不過一會,卻遭遇了仇家,我不曾學過幾招,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三兩招便昏死了過去,待我醒來,已在這屋內。”


    陸三川交待之時,牢牢盯著張戈雙眼,觀察他的神情,但見他自始至終皆是鎖眉凝目,兀自沉思,便又有些疑惑:難道果真不是張戈所為?


    張戈一邊聽他敘述,心下也正自盤算他所言是否屬實,但直到他將話講完,也找不出絲毫破綻,便隻好問道:“你的仇家是誰?有這麽厲害麽?我看你內功深厚,武功定是不弱。”


    陸三川搖了搖頭,答道:“我不曾涉足江湖,隻聽說過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輩,至於其餘人,卻是絲毫不知。我隻是徒有內力。我自小體弱多病,父親憂我未來,才將我送到一座道觀之中,讓我跟著一名道長學習打坐,以強身健體。至於刀劍拳腳,不曾學習。”


    張戈聽畢,深覺有理,便連連點頭,心道: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也好,你既有傷在身,便暫且在莊內靜養吧,張某雖已退出江湖,畢竟寶刀未老,料想對方不敢放肆。”說著,便起身要離去。


    張玟惜望著張戈的背影,急的直跺腳,“爹!他都醒了,不把他趕走嗎!”


    張戈停下腳步,轉身望來,笑道:“哦,把你給忘記了!不知,將玟惜帶出去,讓這位小兄弟好好修養,等你精神好一些,我再來找你。”


    許不知拱手領命,兩眼直直地望著張玟惜裹著粗布的纖纖手臂,想到自己將要抓上那隻手臂,不禁臉頰微紅,猶豫許久,才敢伸出手去。


    他手還未碰到張玟惜,張玟惜便重重地踩著步子,跟著張戈走出屋外,一邊撒潑道:“爹!你怎麽可以留一個外人在莊內!”


    許不知苦笑了一聲,也便走出屋外。


    如陸三川這般智慧的人,一眼便知這個沉默寡言生性靦腆的許不知喜歡張玟惜。


    他笑了一聲,很快恢複了鎮靜,將方才與張戈的對話一一在腦中重演,試圖找到些蜘絲馬跡,但任憑他怎麽努力,卻絲毫看不出端倪。


    倘若果真是張戈奪了刀譜殺了錦江七蛟,那麽聽我訴說之時,定無神情變化。然而,他聽我說父親被害身亡,瞳孔兀得睜大,顯是不可置信;又聽我說錦江七蛟被人殺害,嘴角與眼中竟有絲毫喜悅,似在暗自慶幸。


    陸三川歎了口氣,以為白忙一場,忽然想到:張戈畢竟在江湖之中摸爬打滾已久,說不準練會了什麽說謊作弊的神功,這才演的栩栩如生。不成,我不能僅以此而妄下定論。


    他想了一想,便想到了那個開門的四尺孩童,暗忖:我看他不過七八歲,應當不會說謊,我不如去問問他。


    他正要下地,胸口猛地一陣疼痛,逼得他齜牙咧嘴強行忍耐。無可奈何,他隻好盤起雙腿,念起《慧心》來。


    內力漸起,旋在丹田,過不一會,那股熱氣便沿著經脈四處遊走。


    約莫一炷香之後,陸三川緩緩睜開雙眼,隻覺渾身發熱,胸口傷處也是好受不少。


    他抬手擦去臉上汗水,便下了地,走出屋外。


    東籬山莊並不甚大,隻數十間屋宅。東廂又在最東邊,與後院僅有數丈距離。


    陸三川站在門外一陣張望,見家樂正在後院,蹲在地上不知在玩些什麽。


    他便走了過去,心中計劃著要用些非常手段逼問家樂,待到走近,見家樂獨自一人玩得不亦樂乎,心便立即軟了下來,在他身旁蹲下,問道:“你在玩什麽?”


    家樂怕生,見到他,趕忙將腦袋埋入兩膝之間,不敢再說話,再動彈。


    陸三川苦笑了一聲,雙眼四掃,見地上有一排四個土坑,土坑四周或多或少堆著幾顆圓滾滾的木珠,他便立刻明白了過來,從家樂腳邊撿起一顆木珠,輕輕一彈,那木珠便聽話地滾入了一隻土坑之中。


    他轉頭瞥了一眼,見家樂的腦袋已從兩膝之間探出,望著那顆滾入土坑的木珠。


    他微微一笑,又撿起一顆木珠,輕輕一彈,那木珠便也聽話地滾入了土坑之中。


    家樂伸長脖子,不自覺地“哇”了一聲。


    陸三川見時機成熟,便又撿起一顆木珠,與家樂問道:“我們一起玩嗎?”


    莊內僅有家樂一個孩童,平日裏,家樂皆是獨自一人玩耍,如今有人可以陪他,他自然喜悅,放下警惕,笑著點了點頭,“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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