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川坐於馬背,雙手無物可抓,身子晃的十分厲害,過不多久便頭暈眼花搖搖欲墜。他咬著牙,竭力瞪著雙眼,強打起精神,又過一炷香時間,終於難以支撐,腦袋一沉,幾乎要昏過去。


    蘇青忙勒馬停下,兩條胳膊夾住他搖了一搖,急道:“你還好嗎?”


    “我還...”他“好”字還未出口,便“哇”地一聲,將頭歪向一旁吐了起來。


    蘇青無奈,左手抓著韁繩,抽迴右手輕拍他項背,待他止了嘔吐,才說道:“前方不遠有家客棧,我們先去那裏稍作休息。”


    陸三川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


    客棧離赤壁不遠,僅有四五裏地。生意一直不溫不火,每日路過此地小憩的趕路人江湖客一個手都數得過來。今日大堂內卻已坐滿客人,掌櫃的不得不在門外多擺上三套桌椅。


    小二忙了一上午,剛坐下來喘口氣,望見陸三川與蘇青牽馬走來,苦臉暗暗叫了聲“他娘的”,笑著迎上前去:“客官,這般風塵仆仆要去哪?喲,瞧這位公子臉色煞白,快快坐下歇息。”


    蘇青將馬交給小二,走進客棧門口一看,大堂已是人滿為患。


    有人正吃著花生喝著燒酒,百無聊賴地轉頭尋找趣事,見她站在門外,頓時來了興致,叫道:“喲,這不是燕女嗎?”又瞧見蘇青身旁的陸三川,便愈加來勁,聲音亦高了一分,“哪家的公子哥又要倒黴了?”


    眾人皆轉頭望去,果見蘇青,頓時哄笑起來。大堂內氣氛甚是活躍。


    蘇青雙目一凜,握住劍柄將劍抽出三寸,那人立刻閉嘴,識趣地轉過身去。哄笑聲跟著戛然而止。


    卻有三人絲毫不懼,將隨身武器重重拍在桌上。


    掌櫃的知道這幫混江湖的人不好惹,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顧自在櫃台後打著算盤。


    蘇青認得那三人。


    一人穿著虎皮背心,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腰寬膀圓,左手摁著一柄金背大砍刀。便是鎮山王陳騰飛。


    一人身著藏青長袍,滿頭鶴發,臉頰深凹,顴骨高聳,左手摁著一柄長劍。便是追骨老道舒金耀。


    一人穿著素潔白衫,卻是則賊眉鼠眼,尖嘴猴腮,左手同樣摁著一柄長劍。便是銀蛇管中鮑。


    此三人雖不屬“五傑”,亦在“十生”之外,卻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五傑”之名固然遙不可及,若要入“十生”之列,卻有諸多要求,不僅要武功高強,厚德重望,勢力也必須強大。如袁啟明,門客五十六,千行門門眾更達一百餘人;如白中旭,武功自不必說,白虎幫幫眾已破二百。


    “十生”之中,唯有陸本熾孤身一人。其武功之高,遠在諸人之上。


    若僅蘇青一人,倒也想會會陳騰飛、舒金耀與管中鮑,可今日有陸三川在身旁,若是動起武來,放不開手腳。她便將劍插迴鞘中,走出門,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陸三川跟在她身後,也坐了下來,本想問蘇青“他們為何喚你燕女”,見蘇青麵色鐵青,不敢開口。


    蘇青一走,客棧大堂內氣氛又活躍了起來,眾人大談燕女之事,極為不堪。


    陸三川愈聽愈惱,要衝進去與那些人拚命,蘇青摁住他手,搖了搖頭,他雙眉緊皺,憤憤不平地道:“這些人,竟憑空捏造汙蔑好人,還有沒有道德廉恥?”


    蘇青卻展了雙眉,麵色不再那麽凝重。


    小二端來兩碗涼茶,擺在二人麵前。


    陸三川生著悶氣,端起碗喝了一口涼茶,索然無味,便與小二叫道:“小二,來一壺酒!”


    小二哈腰點頭,一臉諂媚之色,“好嘞,客官要什麽酒?陳年女兒紅?上等狀元紅?還是古井杏花酒?”


    陸三川口袋空空如也,自是不敢胡亂要酒,隻好望向蘇青,蘇青道:“勞煩一壺女兒紅。”


    小二答應,高聲與掌櫃吆喝道:“上等女兒紅一壺!”


    大堂之內的客人聞見小二吆喝,笑聲更重。


    陳騰飛嫌這幫窩囊廢過於吵鬧,將臉大的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摔,怒道:“吵了爺喝酒的興致,爺將你們舌頭切下來下酒!”


    頓時無人再敢言語。


    舒金耀握著筷子,夾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嘴裏,一邊咀嚼,一邊饒有興致地瞧著陳騰飛桌上的那把金背大砍刀,說道:“鎮山王,你那柄刀,斤兩不小吧?”


    陳騰飛斜眼望了一眼鶴發老道,頗為不屑,“你這把老骨頭是肯定提不動的。”


    舒金耀微微一笑,並不惱火。


    眾人均想:不愧是闖蕩江湖幾十載的人,可真沉得住氣。


    管中鮑卻是冷冷哼了一聲,“哼,果真是一個粗人。”


    陳騰飛“蹭”地跳起,握刀指向管中鮑,大喝道:“老鼠蛇,你想嚐嚐我的砍刀是不是!”


    眾人俱嚇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他們真的動起手來,我們可去哪裏躲藏?


    在櫃台後打著算盤的掌櫃亦是膽戰心驚,一顆下珠撥了三次才撥上靠梁:千萬別動手啊!我這小店可經不起你們這幾個神仙折騰。


    管中鮑並不理睬陳騰飛,反而與舒金耀笑眯眯說道:“道長,你可聽說,陸本熾之子放火燒了陸宅老家?”


    舒金耀雖仍是一張笑臉,卻隱隱起了殺氣,“聽說了。想不到陸大俠古道熱腸俠肝義膽,生了個兒子卻一無是處忤逆不孝。”


    陸三川雖坐於客棧以外,也聽得屋內動靜,當即雙目一睜,又要衝入屋內。小二恰時端了酒走來,放在桌上。


    蘇青低聲道:“不要輕舉妄動!”


    “可...”陸三川怒氣難消,坐立不安,握起酒壺大灌了兩口。


    陳騰飛聽管中鮑一言,頓時沒了怒氣,像個七尺餘高的孩子那般,伸長脖子好奇道:“陸本熾老家被他兒子燒了?”


    管中鮑冷冷哼了一聲,愈加覺得陳騰飛頭腦發達四肢簡單。


    陳騰飛又小聲呢喃道:“難怪陸本熾要死在桃仙穀,原來是沒地方死了。”


    原本縮頸團身的一眾江湖客,聽聞此言,紛紛轉過頭來望向陳騰飛。


    管中鮑與舒金耀卻是在心中將陳騰飛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大堂內再次安靜下來。


    小二正坐在門口,懶懶地打著哈哈,發現身後寂靜無聲,有些詫異地轉過頭,見那些個江湖客個個握著刀柄劍柄,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小二緩緩站起身,向櫃台望去,掌櫃的已是咬牙皺眉,苦不堪言。


    管中鮑握了劍,起身悠悠走去門口,望著眾人,殺氣逐漸顯現,“既然大家都是為此而來...桃仙穀是不允許動手的,那麽,我們便在這裏...”說罷,將門一關。


    陸三川雖一直豎耳傾聽,卻並不知道管中鮑為何突然如此。


    門才關上,便有接連不斷的慘叫聲喝叫聲求救聲自門縫傳出。


    蘇青見勢不妙,迅速站起,低聲道:“走!”


    二人匆匆跑去馬棚,解了韁繩上馬,策馬離去。


    陸三川仍不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隻好問蘇青:“為何如此?”


    蘇青神色嚴肅地道:“陸本熾死在桃仙穀的消息已然傳開。客棧內那些人俱是為此而來。桃仙穀不能動手,他們便在客棧內決個生死,活下來的人才能去到桃仙穀。”


    陸三川從未聽說過如此荒誕之事,“可...”


    蘇青知道他要說些什麽,將他話打斷,“不問緣由,不分對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便是江湖。”


    馬蹄聲連續不斷,二人離客棧越來越遠,陸三川心跳越來越烈。倒不是在馬背顛簸而致,而是擔憂那些無辜人的性命。闖蕩江湖自然危機重重,小二與掌櫃可是無辜的啊。


    他心一橫,從蘇青手中搶過韁繩,雖然左臂依舊無力,雖然右手疼痛難忍,已然顧不上這些,將韁繩一扯,勒馬掉頭,往迴跑去。


    蘇青大叫道:“你瘋了!以你的武功,迴去無異送死!”


    陸三川目視前方,神情十分嚴肅,“我若貪生怕死,與過去有何區別?”


    蘇青辯他不過,又道,“已有不少人知道陸本熾死在桃仙穀,此時大約正在趕來的路上。你若迴去客棧,又要浪費不少時間。”


    陸三川道:“人命關天!”


    蘇青也便不再開口,雙臂緊緊環著他腰。


    待陸三川拍馬趕到時,那原本有些簡陋的客棧已四分五裂,僅剩一堆木頭壘在土地之上。掌櫃的站在木頭堆前,捶胸頓足哭天搶地道:“這幫殺千刀的啊!”店小二站在一旁安撫,肩上的毛巾沾滿鮮血。


    陸三川下了馬,小心翼翼地走去掌櫃身旁,向那堆木頭望去,見不少屍體被壓在木頭之下,更有幾條斷臂斷腿孤伶伶躺在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心痛難當愧疚難忍:若是父親在場,定會阻止這場悲劇的吧。


    蘇青跟上前來,望著這慘象卻是麵無表情,說道:“天下間,這等事每日要發生數十樁數百樁,你管不過來的。”


    “可...”陸三川欲言又止,望向痛心疾首的掌櫃片刻,與蘇青說道:“有銀子嗎?給我十兩。”


    蘇青不知他要錢何用,直接掏了十兩遞給他。


    他接過銀兩,抬手拍了拍掌櫃肩膀,安慰道:“事已至此,再傷心也無濟於事了。掌櫃的,這裏有十兩銀子,算我替他們給你的補償。”


    掌櫃的頓時閉口不語,不可置信地望著那銀光閃閃的元寶,“給我的?”


    陸三川點頭道:“嗯。還請勞煩掌櫃的將這殘局收拾收拾,將慘死於刀下的可憐人安葬了吧。”


    掌櫃的破涕為笑,雙手接過元寶捧在手心擦了又擦,連聲道:“好,好,好!”


    陸三川微微一笑,與蘇青對望一眼。二人上馬,往桃仙穀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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