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川聽聞魏無旗昨日來到府上,不由得心中一驚,問道:“魏老前輩來府上作甚?”


    袁啟明臉色依舊有些難看,顯頗為分不悅,沉聲說道:“說是久未見麵特來敘舊,講了不少好聽的話。不過並未久留,留下一封書信與兩壇美酒便走了。”


    陸三川顧自小聲講了一句“書信?”袁啟明便從懷中掏出一紙書信向他遞去,“嗯。當時你正熟睡,我也便無心顧及,將此書信放入懷中再未關心。既然你醒了,我便將此交與你,你且讀一讀,這信中究竟寫了些什麽。”


    陸三川雙眉微皺,心中隱隱覺得不妙,將書信打開閱讀之後,麵頰更是漲得通紅,雙手不住顫抖。


    袁啟明見他如此,忙問道:“川兒,信中寫的什麽?”


    陸三川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而白紙黑字卻又清清楚楚,那一行一行歪歪斜斜的方塊,不僅十分醜陋,其中含義更是不堪。


    袁啟明急道:“川兒,信中寫的什麽!”


    淚水裹著紅目,陸三川隻覺得雙眼又酸又漲,忍不住要閉上,卻又不甘閉上。他慢慢轉過頭,將書信向袁啟明遞去。袁啟明忙雙手接過,低頭閱讀。


    信中寫道:


    我聽聞陸大俠死訊,十分震驚,便連夜趕往江洲欲查明真相,豈料陸大俠家邸已遭大火吞噬。我正震驚,卻見陸大俠之子自宅內走出。我擔憂陸大俠之子情狀,趕忙上前關懷,陸大俠之子卻甚是不屑,嘲諷我粗鄙。我自認讀書不多,遭人嘲諷也是無可奈何,便詢問陸大俠之子是否知曉是誰放火燒了宅邸。陸大俠之子卻是冷冷地承認火是自己放的。我無不震驚,而陸大俠之子甚是冷漠,看來事實的確如此。袁兄,陸大俠一生光明磊落行俠仗義,其子卻如此心狠歹毒,難以置信。我本欲替天行道,殺了這個不孝之子,想到陸家僅此一脈,我為旁人倘若強行幹預,著實不妥,便欲與你告之。我知曉你與陸大俠交往甚深關係甚密,倘若貿然開口,你定然不信,還會疑我挑撥離間。我隻好留下書信一封。你若讀完且莫生氣,不妨去到江湖上打聽打聽。待你確認,請自行處理。


    魏某敬上。


    袁啟明讀完亦是雙目血紅,將書信揉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怒道:“人怎能無恥到這般地步!”言畢,想起魏無旗留下的兩壇玉瓊酒,隻覺臉上火辣辣地疼,便低聲道:“川兒,你隨我來。”


    二人出門而去。袁啟明在前,腳步甚大,一步便達六尺之外,陸三川隻得小跑跟上。


    辰時四刻,人兒才自夢中睡醒。宅邸之中四處可見被夜風吹落的枯葉,仆人們正拿著掃帚清掃,三三兩兩,一邊閑聊一邊做活。忽見袁啟明麵色鐵青著走來,閑聊的仆人們忙將頭埋低,悶聲掃地。


    袁宅之中門客甚眾,多是一些身懷功夫卻無法謀生的武夫。袁啟明豪爽曠達,便留了他們在袁宅之中,每日供以美酒佳肴。門客們感恩袁啟明,若是袁啟明有麻煩,他們定首當其衝。


    此時,整夜飲酒的門客多未醒來,也有數名書生劍客正在寬闊的中庭練劍,見袁啟明匆匆走來,收了劍抱拳行禮。袁啟明卻似不曾看見徑直走過。那幾名書生劍客立即明白,跟在陸三川身後往酒窖趕去。


    欒為已將玉瓊酒抱出,倚坐在酒窖外的石獅旁,一邊飲酒一邊半眯著眼歎道:“天降玉瓊潤我心,往後杜康不足提。”


    袁啟明心下愈加氣惱,快步走去,一腳將欒為懷中的酒壇踢起,握拳疾出,隻聽得“砰”一聲響,酒壇四分五裂。


    欒為察覺懷中的酒壇消失不見,忙睜開雙眼,見酒壇向上飛起,正驚訝,片刻之後酒壇竟炸裂開來,醇香玉液紛紛灑落。他失聲叫道:“酒!我的酒!”忙向上張開嘴,欲將美酒迎入口中。


    袁啟明厲喝道:“還喝!”


    欒為立刻驚醒站起,向袁啟明深深作揖行禮:“屬下知錯。”


    袁啟明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川兒你隨我一起下去,其餘人在外等候。”


    欒為與幾名書生劍客畢恭畢敬抱拳答道:“是,門主。”待袁啟明與陸三川下去酒窖之後,幾人才低聲交耳。


    “門主今日怎如此氣憤?”


    “按理說,迎來了少主,門主當欣喜才是。”


    “此中定有隱情。欒前輩,你可知其中緣由?”


    欒為搖了搖頭,盯著腳下的一片濕潤,抬手摸過嘴周、臉頰,摸下滿手殘酒,隻覺萬分可惜,忙伸舌舔淨。


    陸三川跟著袁啟明下到酒窖之中,頭腦忽有些昏沉,隻好停下腳步扶住沿壁輕輕呻吟。袁啟明聞聲轉頭,雖雙眉依舊緊皺,見陸三川眯眼撫額,忙伸手扶住陸三川,關切道:“川兒,這酒窖之中的確悶沉,初入酒窖難免氣短。你若身體不適,便在此稍作歇息,我去去就迴。”


    陸三川喘過幾口粗氣,搖頭將手收迴,輕聲道:“無礙,無礙,袁叔,我們走吧。”


    袁啟明便不再勸阻,隻是減緩了步子。


    待二人下了石階,四周已是一片昏暗。袁啟明取下掛在沿壁的火把,從懷中取出火褶,過了好一會才將火把點著。窖內空氣不裕,火光不盛,隻能帶來些許明亮。


    一丈之外便是一扇木門。


    袁啟明推門而入。此窖之中盡是酒壇,大小各異高矮不同,隻留出正中一條三尺小道通向更深的一扇門。


    二人快步往更深處走去,又推開一扇門,便見正中置著一張三尺高的泥桌,四周貼牆擺放的酒壇比外窖更小。


    袁啟明一見泥桌上擺放的一隻酒壇,便想起魏無旗看似友好卻深藏狡黠的笑臉,怒火騰而翻滾,忍不住飛踏兩步衝上前,將酒壇連著泥桌砸得稀爛,而後轉過身,大喝道:“川兒!今日起你便留在我身旁學盡我畢生本領,而後踏遍江湖!叫那些個倚老賣老,明裏笑臉暗裏放箭的東西看看,何為真英雄真俠客!”


    陸三川卻低下頭,支支吾吾地道:“袁叔...我不願習武...”


    袁啟明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雖然聽得真真切切,還是問道:“你說什麽?”


    陸三川道:“我...我此次前來隻因家父臨死前的吩咐...並不是為了習武...”


    袁啟明雙眼睜得更大,幾乎是吼道:“難道你不報仇了嗎?!”


    陸三川道:“我並不知對方是誰...況且,冤冤相報何時了...”


    袁啟明如泄了氣的皮球,垂肩駝背張嘴眯眼,過了一會重新將身子站直,大步走去摟住陸三川肩膀,說道:“川兒我們走吧。”


    陸三川不敢答話,任由袁啟明摟著走出酒窖。


    欒為等一直候在酒窖之外,見袁啟明麵如死灰地走出酒窖,心下又驚又懼又憂,忙抱拳向袁啟明行禮,齊聲道:“參見門主。”


    袁啟明並不出聲,直到走出兩丈之外,才稍稍撇頭說道:“欒為,去將內窖清掃一番。”


    欒為作揖答道:“是,門主。”便拿了掃帚畚箕。才踏入酒窖,美酒醇香鋪麵而來,他一聞便知此乃玉瓊酒香,不禁嘿嘿一笑,小跑入內窖之中,卻見滿地狼藉,美酒與泥土、碎罐和在一起。他接連慘叫了幾聲,“啊,我的酒!啊,我的酒!”,將掃帚畚箕丟在一旁,撲上前去用手摁在狼藉之上,而後抬手舉過頭頂,張開嘴等著殘酒順著手指留下。過了許久,終於有兩三滴落入口中。


    他砸了砸嘴,意猶未盡,便一直以此法吃酒。待到他清掃完畢走出酒窖,已是黃昏。


    袁啟明練完刀,渾身大汗淋漓,衣裳貼著皮膚,難以忍受。他便跳進浴桶之中,熱水衝刷去肉體的疲勞,不甚痛快。他閉上眼長籲了一口氣,睜開眼卻於騰在水麵的白霧之中見到了陸本熾,心下萬般愧疚:我若不能勸服川兒習武,可如何對得起大哥?


    他抬起雙臂搭在浴桶上沿,腦袋後仰亦擱在浴桶上沿,望著天花板思索對策。


    陸三川一下午坐在書房之中,翻閱一本《清心咒》。此書乃是一不知名的道士所編,書中記載著種種口訣,並自稱“閉眼默誦口訣,可令心神安寧”。他閱讀完畢後將書放在桌上,閉眼盤起雙腿,心中默念口訣,“知而不善,善而不知,無知無善,無善無知”,念著念著,卻忽然記起了《慧心》,便心道“周而不始,周而複始,其上不若心之達,其下不若冥之馳,乘間而行,宣宣乎乎,不止於心,不止於肺,不止於肝,不止於脾...”


    待丹田微微發熱,他卻猛然睜開雙眼,眼珠左轉右轉查看四周情狀,見自己仍在書房之中,才舒了一口氣,將雙腳放迴地麵,心中想到:父親要我尋找袁叔,我已達成。袁叔要我習武,我卻不願,隻欲居於民巷做個無關緊要的平常人。隻是,我該如何向袁叔開口?酒窖之中我已傷了他心,倘若將心中想法與他告之,他雖不會反對,卻必定失望至極。哎,此事難兩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驚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好個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好個秋並收藏驚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