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川在暗處觀望著。他隻見二人一動未動,卻不知二人已暗暗運氣內力,積於掌心,隻待一個時機爆發。


    其身後弟子皆知氣氛緊張,自是不敢喘大氣,更別說開口喧囂。


    畢竟深秋,雖未寒,卻已可稱得上冷了。幾十人在冷風之中站立許久,難免凍手凍腳。有一人身著圓領上衣,領口尤其寬鬆,便有冷風漏了進去,刺著皮膚。一久,那人便覺得頭發暈臉發燙鼻發癢,再久,終於按捺不住,打了一個響噴嚏。


    魏無旗與薑恩言霎時一起出掌。雙掌撞到一起,而後迅速收迴。


    魏無旗雙眼微擴,很快恢複平常,笑道:“恩言,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內力竟是如此深厚。果真是後生可畏也。”


    薑恩言也改了麵色,帶著微笑道:“魏老前輩才是真正的高手,晚生隻能望而興歎。”


    陸三川看著二人相互客氣,不甚疑惑:那兩人剛才還不共戴天,怎現在卻互相說起好話了?他哪裏知道,方才兩人一對掌,各自用了九成力道,雖傷了對方,自己卻也被對方傷了,此時自己內力暫竭,若是再有爭執,隻怕會吃虧。


    身後一眾人見他們和和氣氣,也終於不再緊繃著身子,該鬆肩鬆肩,該揉頸揉頸,一時之間,噴嚏聲歎息聲此起彼伏。


    魏無旗厭惡手下這般毫無禮數,雙眉緊鎖稍稍撇頭,重重咳了一聲。其身後之人頓時安靜了下來。薑恩言身後的人也跟著靜了下來。


    終究還是沒能爭出個結果。


    有人急匆匆趕來,在薑恩言耳旁悄聲低語了幾句,薑恩言原本展眉舒眼十分自在,卻在聽了幾句話之後變得神色慌張。


    魏無旗不知薑恩言聽到了些什麽,但也知道能令薑恩言瞬間變色的定是難纏之事。他忙問道:“小子,你聽到了什麽!”


    薑恩言直言道:“據門下之人而言,賀安正往江洲趕來。”


    “賀安?”魏無旗頓時也變了臉色。


    二人雖各懷鬼胎,此時卻想到了一塊:若讓賀安得到了遊龍吟刀的刀譜,那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魏無旗當下慌了手腳,兩隻眼珠左轉右轉,欲抽身逃離,又擔憂刀譜落入賀安手中。左右搖擺不定。


    薑恩言瞧他這副神態倒覺得可笑。雖然有些不舍,但他已有了想法,“魏老前輩,你之前說,你是為何而來?”


    魏無旗匆匆地道:“我說我是為守護陸大俠的刀譜而來。”


    薑恩言道:“可現下你並未找見刀譜,賀安一來,你我必定不是他對手,到時,他便有大把的時間可在宅內四處細細搜索。你說,這刀譜還守不守得?”


    魏無旗沒好氣道:“你說守不守得!”


    薑恩言道:“可若,他找不到這座宅子呢?”


    魏無旗有些驚訝地望著他,片刻之後大笑了起來,說道:“你小子生得像大姑娘一般清秀,卻是十分果斷且心狠手辣!老子就欣賞你這一點!我今兒就叫你一生薑兄。薑兄,後會有期!”


    薑恩言同拱手抱拳,“魏老前輩,後會有期!”


    陸三川一聽,忙將腦袋縮迴陰影之中。


    魏無旗與薑恩言便匆匆走出大門,一東一西各自離去。


    陸三川悄悄轉頭,見著魏無旗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還在奇怪為何隻有二人出門,過了一會,一眾人紛紛自大門湧出,分向東西兩方行去。而頭頂不時有劈裏啪啦的聲音傳來。


    直到眾人走遠,他才敢站起身,卻見宅內已起了大火,濃煙在夜幕之下滾滾而起。


    陸三川呆呆地望著衝天之火,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是心酸?是心痛?還是愧疚或是輕鬆。


    大火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不斷有灰燼自宅內飛出,飄飄向四周落下。


    直到他頭頂覆滿了灰燼,他才終於流出兩行眼淚,心道:一切...都沒了。


    “姓陸的,你原來在這裏!”


    陸三川聽見喊聲,轉頭望去,見是童波帶著一支十人小隊怒氣衝衝地趕來。一想便知童波是為童奇而來。


    童波抬頭看了一眼著火的陸宅,冷冷一笑,說道:“想不到你眉清目秀,心腸卻是這般狠毒,竟連自己的家都燒!”


    陸三川垂著頭無力解釋,隻欲離開這個傷心地,轉身便要離去。


    童波一聲令下,“想跑?將他圍住!”


    十人迅速分散而去,將陸三川圍在正中央。


    童波盯著陸三川,一步一步向他行去。今日午時,童波正在後院澆花,卻見一名時常跟在童奇身後的隨從渾身是血的趕來向他報告童奇傷情。他心猛地一揪,丟掉花灑便往臥房趕,見童奇嘴邊、衣上盡是鮮血且昏迷不醒,當即怒喝道:“去給我將大夫找來!”待大夫步入房中救治完畢,他一手拎起一名隨從咬牙切齒地道:“究竟是怎麽迴事!奇兒怎麽會傷成這樣!”隨從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道來,他聽畢,愈加憤怒,隨手將隨從扔在一旁,惡狠狠地道:“陸三川!陸三川!三年前你便傷我奇兒,有陸本熾替你撐著我不敢奈你如何,如今陸本熾已死,你卻又傷我兒!舊賬新恨,一並算了!”


    童波領著小隊在江洲尋了一下午未有收獲。雖天黑,他不肯就此離去,便依舊在城內奔波,忽見火光衝天,心中一算,知是陸宅方位,想著可能有所收獲,當即趕來,果然撞見了陸三川。


    童波已運起內力,行進之時腳跟率先著地,待腳掌、腳尖落地,鞋周一圈塵土灰燼頓時紛紛揚揚向四周逃離。他從原先位置走到陸三川一丈之前,在滿是灰燼的地上留下了九個鞋印。


    童波睜著一雙因憤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直勾勾地望著陸三川,忽一聲冷笑,幽幽問道:“陸三川,奇兒究竟與你有何仇怨,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他?”


    陸三川站在陸宅旁,已心如死灰,雖知自己隨時有性命之憂,此刻竟絲毫不覺驚恐,隻是淡淡說道:“他與我無冤無仇,隻是他到處惹事,你做父親的不知道教育,我隻好替你為之。”


    童波眼皮一擴,眼中血色更濃,怒吼道:“放你娘的臭屁!看老子一拳打爆你的腦袋!”


    陸三川卻忽然大笑了起來,其笑聲之淒厲,猶如盤旋在天空的禿鷲。


    童波正要出拳,見陸三川大笑,竟也有些怵惕,向後撤了一步,喝道:“你笑什麽!”


    陸三川本要說“我笑蒼天無眼,我笑命運不公,我笑造化弄人”,耳邊聽著大火吞噬一切的“滋滋啪啪”的聲響,恍惚之間聽見父親最後的吼叫聲,“走!”他便又猶豫了。


    亡,或是不亡?亡,固然輕鬆,卻是罪大惡極。父親將陸家的一切寄托於我,我卻隻懂逃避。可若不亡,實在...我有的選擇嗎?沒有。


    陸三川收了心思,腦筋飛速轉過,片刻之後收了張狂改作狡黠,聲音亦低了幾分,故裝神秘道:“我笑你愚昧無知。”


    童波雙眉一皺,心撲通撲通直跳,問道:“此話怎講?”


    陸三川道:“你兒子危在旦夕你卻不知,這不是愚昧無知是什麽?”


    童波冷哼道:“我早已找來大夫醫治奇兒。”


    陸三川又笑了三聲,道:“大夫?你可知他受的是什麽傷?”


    “這...”童波語塞,答不上來。


    陸三川道:“家父乃是十生之一,你覺得我會沒有一點本事麽?我既可一拳將童奇擊退,其中定有奧秘,你現在趕迴去還來得及。”


    童波正要轉身,卻忽然覺得蹊蹺,斜眼向他瞟了一眼,恍然明白了一切,狠狠地道:“你以為我傻,若我離去,你便可安然逃離!”


    陸三川心中掠過一絲驚憂,麵上卻並無變化,冷笑道:“你以為你不傻。從見你到現在,我陸三川有露過一絲膽怯,喊過一聲救命麽?僅以我一人對你們十一人,雖說不能安然無恙,至少無性命之憂。而你,拖著累累傷軀迴到家中,還要替自己的兒子辦理喪事!”


    童波最重童奇,聽陸三川一番話,倒也有些心驚肉跳。他細細一想:這小子的確未露怯弱之色,想來說的頗有道理。若讓他跑了倒也無妨,待奇兒傷好了再尋他報仇不遲,但若奇兒死了,那可就天崩地裂了。


    童波忙轉過身,向著童家奔去,“走!迴去查看奇兒傷勢!”


    一隊人迅速撤離。


    陸三川隻是冷冷哼了一聲,並無劫後餘生的快感,與他而言,活著已不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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