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鬆,問竹,尋梅,當世三大名琴,蕭顏玉知道聽鬆實在自己家裏的,還知道尋梅是在同為當代大儒的向懷山家裏的,與蕭逸白的遁世不同,向懷山一向以入世作為自己的選擇,兩人名望都很高,年輕時候也曾交情匪淺,後來蕭逸白迴鄉之後,兩人便不怎麽往來了。


    尋常人不知道三大名琴到底落在何處,但是少數人還是知道的,蕭顏玉就是這少數人之一,隻是現在她知道問竹就在遙安王的小院子裏,卻不知家裏的聽鬆現在所歸何處。


    送琴的人見到蕭顏玉和謝央都沒有反應,又重新說了一遍,聲調微微有些抬高:“我家主人雖然不擅長彈琴,卻極愛聽琴,蕭先生擅琴,謝郎琴棋美名在外,我家主人還請二位英才賞臉。”


    縱使大家都不知道那位英萃樓的主人究竟是誰,卻也都知道必然是身份極高的,蕭顏玉心中一澀,明白這已經不再是梅州,她也不是梅州蕭家的小姐了。


    “如此,承讓了。”


    蕭顏玉和謝央相互作禮,蕭顏玉年齡較謝央要小的多,便承擔了開琴之任。


    等尋梅從琴匣拿出,圍觀的眾人有些失望,雖然琴身看起來很是不俗,但並沒有美到讓人驚歎的地步,隻有真正製琴的人或者懂行的人才看出來那製琴的木用的是隻有北方極冷之地才有的冰梅的樹幹,琴弦用的則是冰梅梅蕊裏麵的冰蠶蟲淬煉的冰蠶絲,這些都是極其難得是事物,大部分人都沒有聽過,隻是這尋梅表麵看起來與一般烏木無異,若是和其他的琴放在一起,未必有人能識得珠玉。


    等來人將琴放好,眾人便聞到似有若無的淡淡的沁涼的香氣,等細聞時卻又捕捉不到,放在特製的幾案上,看起來竟帶著晶瑩剔透之感。


    仔細看到琴的模樣,蕭顏玉深吸了一口氣,“聽鬆”“問竹”“尋梅”各有自己的特點,但是爹爹曾經告訴她,三大名琴中,尋梅為名琴之首,用的是冰梅木,冰梅生長在極北極寒之地,開出來的花像是用冰雕成一般,故而叫做冰梅。她的爹爹一向不能夠親見尋梅而感到遺憾不已,而今,這樣珍貴的琴就展現在自己眼前。


    而這琴的主人就這樣隨隨便便的拿出來給他們彈了嗎?蕭顏玉心有所感的看向樓上的一個角落,似乎看到有人在那裏坐著,正透過什麽地方,向自己看過來。


    是向懷山嗎?


    蕭顏玉不確定,周圍的人已經在看著她,她隻好坐下來,旁邊的侍者已經將盆與巾帕遞了上來,也有侍者在一邊焚香。


    蕭顏玉淨了手,輕輕撥弦,一聲如玉質般潤澤又帶著冰冷氣息的聲音響了起來,縈繞在眾人耳畔,眾人頓時如到了下了雪的冬日清晨的湖畔裏深唿吸了一口沁涼的氣息一般,耳清目明,神思清醒。


    聲音又如冷泉冽冽,蕭顏玉驚歎,尋梅一琴,果然非同凡響。


    既然已經說明自己出自蕭逸白門下,又遇上這樣的名琴,蕭顏玉想到自己的爹爹,心裏一痛,手裏的弦聲音急轉,在場之人隻覺得有一根極其冰冷的細絲抽打了自己的心一般,痛了一心。


    蕭顏玉驚醒,這琴,竟是能將內心的情緒給展露出來的,當下不敢再隨心所欲,而是彈了一首她爹爹自己作的一曲《五陵別》。


    《五陵別》是蕭逸白在得到名琴聽鬆的時候即興寫就的,蕭顏玉記得自己爹爹喝了好些酒,喝醉了就撫摸著琴,胡亂的彈奏著,喃喃自語著,似乎在和琴說著什麽話,而後睡了一覺,醒來就命人研磨,寫作《五陵別》。


    因了心中想念自己的爹爹,懷念思念的兄長,這首磅礴大氣的《五陵別》卻帶上了許多的心苦惆悵的情態,聽的在場眾人,有人不覺落下淚來。


    一曲畢,眾人都呆呆的,少頃,有人迴過神來,大聲叫好,眾人方才醒悟過來,有說琴好的,有說人彈的好的,不一而足,送琴的人笑道:“我家主人說,陸郎果然大才,隻是這琴聲過於悲苦了些。”


    蕭顏玉的臉上不覺現出一抹赧然,謝央笑道:“陸兄彈的實在是好,謝某虛長幾歲,不敢獻醜。”


    “謝郎太過謙虛了,我家主人之前一個好友對謝郎之才讚不絕口,甚至說若是謝郎未曾婚娶,有意將女兒相配,我家主人對謝郎仰慕已久,還請謝郎不要推辭才是。”


    蕭顏玉眉目一動,雖然麵目不顯,心裏卻是駭然,這句話她爹爹就跟她說過,而今聽人提起,也實在太過巧合。


    隻是形式已經容不得她多想。


    一個蕭逸白的學生,一個名動天下的謝央,眾人即使再怎麽羨慕,也不敢僭越,更何況,上頭還有尊貴的人在相看。


    風度乃是第一。


    推辭了一番,謝央倒也爽朗,抱拳笑道:“久聞尋梅大名,而今聽陸兄撥弦,果然令人心折,在下獻醜,希望不辱沒這琴。”


    言畢,坐了下來,同蕭顏玉所奏不同,謝央的琴聲朗朗,和尋梅相配,卻是冰天雪地裏的曠然大氣,眾人驚歎,自此後,長洛城有“北陸南謝”之說,經曆過這段故事的人,更是將其記錄在自己的作品裏,一時之間,成為美談。


    而此時,英萃樓的二樓上,一名三十許的男人和一名年約五十多歲的長者正相對而坐,一名美貌女子在旁邊斟茶。


    “皇上,您看這陸沉和謝央如何?”


    長者微微笑著問道,麵容清雋,一雙眼睛卻是精光閃爍。


    “僅憑琴藝,又如何能夠判斷?太傅還是不要心急的好。”三十許的男人正是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盞,表情淡淡。


    長者轉而問旁邊的女子:“聽聞這陸沉正是出自你父親蕭逸白的門下,娘娘定是知道才能如何的吧?”


    “太傅大人說笑了,妾身還未嫁人,又如何能得見外男?雖然出身鄙野,自問蕭家門風還算是清正的。”


    一旁的美人正是沈容華。


    長者哈哈大笑:“娘娘莫要緊張,老身隻是想知道這陸沉是否有才,能當國之大任罷了,如何能說道門風清正的事情?”


    沈容華道:“太傅大人見諒,妾身隻是聽不得別人說蕭家的不好。”


    皇上的眼睛緊緊鎖住了沈容華,問道:“當真不識?”


    沈容華凝眉思索了一下,笑道:“既是皇上問起來,似乎我爹曾和我大哥提上過那麽幾迴,說陸沉雖然年少,卻是才華高遠,又有鴻鵠之誌,假以時日,並不比伊川謝央要差。”


    “我看現在就不比謝央要差啊!”太傅撫摸著胡須歎道:“如此才子,若是老夫膝下有孫女,定然要配上一配的。”


    皇帝的手驀然一緊,看向沈容華,沈容華道:“雖然陸沉看起來有大才,終究年齡還是小了一點,妾身覺得這陸沉雖然有芝蘭玉樹之風華,但終究還是多經些世事才能長進的。”


    說罷,笑吟吟的看向皇帝:“妾身在家裏,倒是經常聽爹爹說起皇上,說皇上氣度非凡,令人心折,妾身那日一見——”


    語未畢,已經紅了臉,皇帝攥緊的手鬆了鬆,看到那一雙美目裏波光瀲灩,全是情意,不覺心神放鬆下來,伸過手去,握住了沈容華的手藏在自己寬大的衣袍裏。


    太傅也隻是帶著盈盈然的笑意,什麽也沒有說。


    沈容華低下頭來,垂目重新為二人斟茶,三人聽著樓下的喧鬧,一時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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