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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沒有記錯,您麾下的軍隊,除了最近收攏的敗兵,真正能打的,靠得住,信得過的主力,都是您從塞澤爾行省的封地中帶來的死忠吧?”


    那是當然的了。在封建領主的時代,封建領主麾下的軍隊中最能打的,往往都隻可能是那些從自己家鄉出來,由鄉黨和家鄉人組成的老近衛軍。因為隻有這樣通過鄉裏鄉親的裙帶關係和鄉音鄉黨的羈絆,身為指揮官的你才能會他們知根知底,才能保證對方的忠誠度,相信他們願意為你而戰,也放心地將後背交給對方。


    博赫蒙德一直都是塞澤爾當地貴族出生,在伊肯“皇帝”被封為塞澤爾親王的時候,他便被選為了那位親王的侍從騎士,幾乎是一起長大的。自然的,身為塞澤爾人的他,身邊的親衛隊和所信任的親信軍官,也大多是塞澤爾人。在奧克蘭內戰即將爆發之前,他甚至還返迴塞澤爾招募了一批將近一萬人的精兵為自己的骨幹部下,這才敢來赫林城這座必定會經受激烈戰火考驗的帝都北大門上任。


    現在,隨著戰爭的持續,侯爵麾下這10000人由家鄉人組成的老近衛部隊,也隻剩下半數,而活下來的不少人還帶著無法痊愈的致殘重傷。可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是侯爵最為倚重的核心戰鬥力量。他甚至有信心,哪怕城裏其他人都跳起來造反了,隻要這5000人依然站在他這一邊,赫林城就出不了亂子。


    “她”這時候提這種話,是想要用大家的性命動搖我的意誌嗎?嘿,那可就是白費心機了。嗬……畢竟是個女人,又豈能明白戰友之間食同槽寢同室葬同穴的袍澤情誼?


    “他們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子弟兵,當然是早已經有了和我同生共死的覺悟了。”他如此地侃侃而道。


    “同生共死的勇士。也都是人,擁有家庭和父老鄉親的人吧。”


    他的話音剛落,赫林城外。卻忽然響起了悠揚的歌聲。


    “我們的塞澤爾,總如天堂一般。那兒有青色的山脈,以及南多爾河的蜿蜒……”


    “……這,這是。”侯爵微微一怔,便是這樣意誌宛若鋼鐵似的鐵漢,這時候也忽然陷入了難言的恍惚之中。


    “生命在那裏比樹木更長久,又如同山脈那般年輕,像清風一樣飄逝……”


    原本僅僅隻是幾個人的嘹亮而婉轉的歌聲,最後漸漸變成了齊聲的合唱。那是數百人的合唱。聲音參次不齊。遠沒有專業合唱團的整齊劃一的氣魄和雄渾的音色,甚至還夾雜著顫抖的破音,可偏偏卻又是那樣情深並茂,讓人不由自主地便陷入了聲音中去。


    “大山母親,帶我迴家吧!迴到我期盼已久的故鄉,塞澤爾的森林。蜿蜒河水,帶我迴家吧!迴到我期盼已久的故鄉,塞澤爾的原野”


    合唱的聲音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麽樣的處理,開始在整個赫林城的四麵響起。漸漸的,在城中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這樣的歌聲。無論是正在城牆上布防的士兵。還是正在療傷的醫官,甚至包括那些恪盡職守,由侯爵一手訓練的精銳騎士們。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工作,側耳聆聽者歌聲的飄揚。


    那是一首來自塞澤爾的家鄉民歌,曲調悠揚優美,歌詞樸實卻又真摯,傳唱度極高,也是公認最能代表塞澤爾行省和塞澤爾人的歌曲。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即便是唱不全,也一定是會哼上兩口。


    “我所有的記憶都圍繞著她她是伐木工和獵人的妻子,她是農夫和牧人的母親。從未見過深邃的大海,黑暗與灰塵在天空中繪出顏色。在那朦朧的月光下淚水湧出我的眼睛。”


    塞澤爾身處奧克蘭東南方,和諾爾多森林邊境的青嶺山脈接壤。並不臨海。那是一個並不靠海的地域,也沒有什麽很寶貴的礦產,但土地肥沃且叢林密布,算是整個帝國最著名的山貨和木材產地。


    赫林城的守軍們開始流淚了。他們都是在城中麵對著數倍於己的敵軍屹立不倒的鐵軍,也早已經有了全軍戰死的覺悟,可這個時候,無論是堅毅的騎士,還是傷殘的老兵,無論是老兵油子,還是初出茅廬的菜鳥新兵,卻都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最柔軟,也是最溫暖的那個地方。即便是那些不是從塞澤爾出生的士兵,也被這樣的環境所影響,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家鄉。他們哽咽了,他們流浪了,他們也……漸漸失去了死戰的勇氣。


    “大山母親,帶我迴家吧!迴到我期盼已久的故鄉,塞澤爾的森林。蜿蜒河水,帶我迴家吧!迴到我期盼已久的故鄉,塞澤爾的原野!”


    “你……你,你!”博赫蒙德侯爵緊緊地盯著麵無表情的陸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被人掌控於指掌之中的恐懼。他在赫林城數個月麵對著卡琳大勝之後士氣高昂的精兵,都無法體會到的這樣的恐懼。


    他拔出了劍,指著陸希,渾身都開始顫抖。


    “清晨我聽見一個聲音在對我唿喚,讓我想起了遙遠的家,沿著大河行走。我心中產生這樣的感覺:也許我昨天就該迴到家中,就在昨天!”


    “您還要抵抗下去嗎?侯爵?”陸希歎息著說。


    博赫蒙德侯爵咬牙切齒地顫抖著,舉著自己的劍,仿佛隨時都準備將陸希一刀兩斷,但過了良久,他卻最終發出了頹然的歎息聲,默默地垂下了自己的兵刃。


    “跟我走!”他對自己的近衛們道:“迴獅翼要塞,迎接我們最後的終末。”


    所謂獅翼要塞,指的正是那座獅鷲皇朝早期就建立起來,由精靈、龍和泰坦巨人一起修建的城中要塞。它是整個赫林城最古老的建築物,卻也依舊是最堅固的建築物。


    當城市周圍的“楚歌”四麵響起的時候,便是博赫蒙德也明白,他的子弟兵們將完全失去繼續戰鬥下去的士氣。這個時候。也隻能指望身邊的親衛們還能堅持得住了。可是,侯爵的親衛不過四五百人,又如何守得住這麽大的一座城市?也隻能勉強以獅翼要塞為最後的據點。繼續當一個釘子戶絆腳石了。


    “另外,城裏麵還有……”侯爵沉吟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那依舊還囤積在城中倉庫中數以百萬石的糧食,足可以讓聚集在帝都所有難民們熬過這個這段時間的糧食。


    他感覺到了煎熬。作為騎士的榮譽感和為主君效命的責任感開始在心中鬥爭,過了好一會,他咬了咬牙,雙目閃過了一絲崩潰般的猙獰,拉過來了一個親衛,在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中有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已經坍塌了……


    “你去把倉庫……”侯爵幾乎是從牙縫中慢吞吞地擠出了森然的聲音。可是還沒有等到他說出話,忽然之間便聽到了身邊響徹起來的巨大轟鳴聲,仿佛是忽然發生了天崩地裂的地震似的。甚至將那城外此起彼伏的歌聲都完全掩蓋了過去。


    他目瞪口呆,覺得耳朵中都傳來了讓自己心頭震懾的轟隆聲,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看了看身邊比自己還要驚訝的衛兵們,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卻是那座已經建立了數千年的古老要塞,卻仿佛被無形大手推倒的,就這樣分崩離析坍塌了下去,宛若一堆廉價的積木。


    能夠支撐這赫林城中的士兵繼續抵抗下去的支柱。就這樣在短短五分鍾之內,先後粉身碎骨。


    “這,這是……”


    “這是諸神的意誌。博赫蒙德大人!”陸希一字一頓地道。是啊,誰又能想到,五千多年前,龍族們幫助古代的奧克蘭人們建立這座獅子之翼要塞,便已經意識到,這些看似孱弱無力的黑鐵之民,或許有一天會真正君臨這個世界,威脅到上古黃金血脈的生存空間乃至他們的種族延續。他們幫助奧克蘭人在整座要塞上加固了永久的龍語魔法防禦立場,使得這些石製城牆比鋼鐵更加堅硬。但同時也在那些法陣中偷偷摸摸地留下了後門。隻要用某些口令來啟動,這些防禦法陣就會當場消失。甚至還會抽走精靈建築師們用於維持要塞建築結構的魔力鏈接。


    到了那個時候,要塞本身所承受的所有打擊。也包括其建築壽命的極限,都將直接從物理的層麵,用極為“現實”的方式直接表現出來。


    這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吧?在那一刻,陸希感覺到,似乎所有的精氣神都從這位意誌堅定的名將身上不翼而飛。他用近乎於麻木的目光看著麵前的“女官”,過了半晌,才終於意識到了一些什麽。


    “……您應該不可能是卡特琳娜殿下的女官那麽簡單吧?”


    “我是陸希?林歌?貝倫卡斯特,侯爵閣下。”陸希微微地頷首,算是正式做了自我介紹:“有信心單槍匹馬殺出這座城的,我並不是卡琳軍中唯一的一個,可是,有信心用言語說服您的,我是確實唯一的一個,同樣的,有信心讓您在最後鋌而走險之時攔住您的,我依然是唯一的一個。現在,前者證明不過是我在白日做夢,而後者嘛……我希望您在這個時候不要再做傻事。您已經履行了作為武人和家臣所有的義務,沒有必要再為一個注定將要失敗的人背上千古罵名。”


    博赫蒙德愣住了,濃濃的挫敗感和恐懼感在他的心中醞釀出複雜的情緒,但隨即卻又忽然感受到了一種難得的輕鬆和暢快。


    “原來是您啊……嗬,我可真是老糊塗了。先皇在世的那次萬壽大宴,其實我也是在場的。那個時候,您和卡特琳娜殿下可是豐收大廳中數千人的焦點啊!但我竟然沒有認出您來。”在那一刻,侯爵大人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可那也是陸希所見到的,他最輕鬆暢快的一次笑容。


    “開城,向卡特琳娜殿下投降!城中所有的物資、武器、糧食都全部封存,由你們親自把守每一處要緊位置,等候殿下的軍隊來接受,有趁亂哄搶破壞的,格殺勿論!未免人手不足,你們都去!”他迴過了頭,對身後的親信士兵大聲喝道。那一瞬間,他又一次恢複了率領三四萬人固守赫林,讓卡琳十幾萬大軍束手無策的名將本分。


    侯爵的親衛隊長猶豫了一下,但卻被主君的魄力所感染,挺身行了一個禮,卻又道:“可是,大人,如果我們都去了,您這裏……”


    “我需要履行最後的職責。”侯爵朗聲迴到。


    那位騎士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又似乎是被搞糊塗了,沉吟了一秒鍾,用拳頭敲著胸甲點了點頭,就這樣埋頭去了。


    一直到自己的手下人全部都離開,侯爵才默默地迴過頭,看著陸希,視線中似乎充盈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讓人根本就看不清楚他此時的心情:“今日的一切,都是您的手筆吧。陸希?貝倫卡斯特大師。若是您一直都在那位殿下的身邊,或許我也不可能將赫林城守到今日吧?”


    “……您實在是過獎了。所有的奇計鬼謀都是建立在信息的不對稱上的,而您已經做到了最好。”明知道自己這話聽起來有點得意洋洋,但陸希依舊忍不住想要安慰一下對方。


    “是的,做得最好,卻最終無法挽救我的主君的命運。可是身為武人,既然已經決定自己一生的歸宿,至少在最後的一刻,就必須要履行完最後的忠義吧!”他突然抽出了劍,扭過了頭,迴身向陸希斬去。


    他這一劍,動作迅捷而猛烈,招式平順寫意,或許是他這輩子所斬出的最完美的一劍。可是,卻僅僅隻是刺中了空氣。他聽到了耳畔一側的歎息聲,隨即便感受到了胸口被利刃洞穿的劇痛感,可緊接著,疲憊、麻木和混沌的感覺,迅速占領了自己所有的感官。


    這位剛毅的名將,一直到斷氣,都依舊睜著雙目,兀自屹立著身軀。


    “請您安心上路吧,我無論如何都會說服卡琳的,至少,塞澤爾親王的家人們,是可以保全性命和私人財產的。”陸希低聲道。


    此話一出,博赫蒙德侯爵的屍體便忽然閉上了雙眼,宛若山嶽般的偉岸身軀也就這樣緩緩地倒在了地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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