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已經高高地躍起,整個紫禁城都淋浴在燦爛的陽光中。


    禮儀,這早已經是滲透到這個王朝的方方麵麵。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裏,錦衣衛在皇極殿內的東麵設置雲蓋盤,禮部官員在午門外麵設置綵車,鴻臚寺官員在承天門上設置宣讀案……


    即位詔送到承天門的時候,鴻臚寺官員、錦衣衛和校尉便通過旗幟傳遞消息,然後由校尉向皇極殿中的新皇奏明禮畢。


    至此,新帝百曆完成了登基的所有流程,大明第十四任皇帝正式上線,自明年起大明王朝便進入百曆元年。


    值得一提的是,百曆是陳太後所挑選的國號,蘊含著長壽之意。


    雖然三十五歲的隆慶在曆代皇帝中已經算是中壽,隻是跟六十歲的嘉靖確實差得太遠,跟動輒八、九十歲的太監相比差距更遠,故而陳太後亦是渴望兒子能活得長壽一些。


    盡管她秉承著一切聽從內閣的原則,但在這個事情上卻是自己拿了一次主意,這大概便是母愛了。


    陳太後終於是徹底放下心來,對著自己的兒子認真地叮囑道:“鉮兒,你現在是皇上了,以後誰想要是想加害於你,你大聲喊救駕就行了!”


    朱翊鉮抬頭望著一臉認真的母親,顯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陳洪和馮保卻是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這話看似跟皇上說的,但實則是告誡他們在場的所有人。


    畢竟皇上一旦出事,那麽他們這些呆在皇上身邊的人都要被問罪甚至株連,既是對他們的嚴厲警告,亦是要他們時刻提防李貴妃那邊的手段。


    倒不怪太後現在如此警惕,畢竟就在幾天前皇上的衣服被落下的蠟燭點燃,誰知道這是巧合還是蓄意呢?


    陳太後知道現在兒子的安全已經多了幾重保障,便是伸手牽起朱翊鉮溫柔地道:“鉮兒,咱們迴去找你姐姐玩!”


    “好!”朱翊鉮的眼睛頓時一亮,卻是重重地點頭應道。


    馮保看到太後要帶皇上離開這裏,當即便對著外麵恭候的太監喊道:“皇上、太後擺駕迴坤寧宮咯!”


    話分兩頭,奉天門前還在上演著宣讀即位詔。


    跪在奉天門前廣場的文武百官已經慢慢地迴過味來,在聽到即位詔出現“革故鼎新”四個字的時候,便隱隱猜到這份即位詔極可能出自林晧然之手。


    林晧然打從進入官場便給人改革派急先鋒的形象,憑借著廣東開海的成果名震整個官場,成為當時大明官場的超新星。


    盡管林晧然當年出任雷州知府、廣州知府和順天府尹的任期內,其地方治理的政績卓著,但讓人一直津津樂道的還是林晧然廣東開海和整頓鹽政的成果。


    在禮部左侍郎任上稍微消停一些,但出任戶部尚書便通過種種創新手段來增加大明財政收入,其中的代表之舉便是蘇杭織造局跟佛郎機人的絲綢貿易。


    在林晧然真正掌權後,更是著手於本朝財政收入的最大惡疾——偷稅漏稅,拋出的刁民冊可謂是石破天驚。


    大明不缺少從微不足道的官員成為當朝次輔的案例,但能夠像林晧然如此改變王朝麵貌的,卻是絕無僅有。


    正是這位當朝次輔通過種種改革的手段,不斷改善大明財政的狀況,而且重塑這個積弊重重的王朝。


    現在即位詔拋出“革故鼎新”,這無疑是林晧然在主張著他的政治理念,卻是要在新朝中繼續推行改革措施。


    “咱們終於可以削減宗藩祿米!”


    劉溥山等官員是銳意進取的改革派,卻是知道一直心心念念的宗藩之弊很可能得到解決,眼睛不由得迸發出光芒地暗道。


    在隆慶朝的後期,大家跟隆慶的最大的矛盾是“立儲”的分歧,但緊隨其後的矛盾便是百官要著手解決吸吮大明血肉宗藩的弊病。


    現在這份即位詔既然出自林晧然之手,那麽林晧然不會讓他們感到失望,定然會在借機提出要著手解決宗藩之事。


    手持即位詔的吏部尚書朱衡麵對著跪著的文武百官,似乎是聽到這些人的訴求,隻是嘴角噙著一絲不屑,又是用極其冷靜的語氣繼續朗讀。


    一、各處鹽運司、提舉司、鹽課司,自隆慶五年十一月以前,拖欠未完並風雨消折鹽課,及折色鹽糧銀布等項,詔書到日,風憲官核勘是實,悉與除豁,以蘇灶丁貧苦;客商失落截角退引,亦皆免追。


    一、聖人有雲,有教無類。今天下私學漸興,私塾創辦人均可到地方官府報備,除四書五經學科外,可廣設算術、醫學和農業等學科。


    一、南洋、東海及西洋等人不知機織,不曉治金,不通巧工之術,今大明上國當給予恩澤,地方官府可促作坊之興,借市舶司通商於此三地。


    一、今大明從商者日盛,從工者日多,然品行不正禍乃地方。於童生之下再增設初生,工者考識字認數,商者考論語詩文。


    一、天下各處衛所廢馳,人員十不存一,然將領盛行奢侈之風,今由兵部對衛所百戶以上將領實行兩年一核,無德者、無才者、無勇者革之,軍戶不再僅限於世襲,可從地方招壯丁填充。


    一、民不可無存糧,然國亦不可無財。世宗重農稅而民疾,市舶稅收解穆宗財政之困,故此後三年農稅占財政收入六成為宜,五年農稅僅占財政收入一半。


    ……


    啊?


    汪柏等官員聽著這一份罕見的長篇即位詔,雖然還是沒有聽到解決宗藩之弊的條項,但已經深深地感受到林晧然的那份野心,同時還有那一個開創盛世的決心。


    雖然大明建國以來,許許多多的士太夫口口聲聲要開創一個盛世,但這些上位者不是嚴嵩那種貪贓枉法的人,便是徐階那種圖名圖利的偽君子,亦或者是李春芳那種有心無力的首輔。


    卻不像林晧然這般知行合一,不僅樹立了一個遠大的目標,而且還拋出了種種具有可行性的措施。


    這些措施涉及到經濟、文化和軍事等方方麵麵,特別是降低農稅而提高商稅,分明就是用最惠民的方式來解決大明財政問題。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若是大明朝廷一起朝著這個方向努力,那麽大明離盛世已然不遠,甚至會站上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份即位詔太燃了,我現在感覺渾身血脈僨張!”楊富田聽著這一項項的措施,卻是渾身起雞皮疙瘩地興奮道。


    跪在後麵的寧江沉默片刻,很罕見地附和楊富田道:“對,我也是氣血上湧,這應該是大明有史以來最好的即位詔了!”


    “不,這已經不是即位詔,這是我們大明今後五年所努力的方向,是大明開創盛世的指南針!”跪在前麵的汪柏一改往日的沉默,卻是進行糾正地道。


    周圍的官員聽到汪柏的這個總結,亦是紛紛認可地點了點頭。


    卻是跟曆代很多皇帝即位詔隻是喊口號或者空談不同,這份即位詔既有措施亦有具體的奮鬥目標,似乎這才是即位詔最正確的打開方式。


    亦或許說,以往的即位詔都是廢紙,而這份即位詔才是真正的即位詔。


    “有林閣老,大明當興!”


    “如此治國良才,大明焉能不興呢?”


    “天佑華夏,此乃千年一遇的相才也!”


    ……


    工部尚書夏順水等文官和定國公等武勳聽著這一份字字珠璣般的即位詔,心裏亦是不由得暗暗感慨地道。


    大家一直都知道林晧然以連中六元橫空出世,確確實實配得上“文魁”之名,更是一個罕見的治國良相。


    特別在主政的這些年裏,林晧然可謂是將整個王朝打理得井井有條,能夠替隆慶遊刃有餘地處理所有的棘手的政務。


    隻是說林晧然是不世出的國相,大家已然還是覺得林晧然還是欠了一些火候,起碼宗藩祿米的事情一直是懸而未決。


    現在親郡王將軍二萬八千九百二十四位,歲支祿糧八百七十萬餘石,其中郡縣主君及儀賓尚不在內,卻是宛如一座大山壓在大明身上。


    但在今日,他們才猛然發現林晧然早已經遠遠地走在他們前麵,他們想到的問題林晧然早已經想到了,他們沒有想到的問題林晧然亦是已經想到了。


    臨近正午的朝陽落在這裏所有人身上,隻是大家發現最前麵那人身上的蟒袍是那般的璀璨奪目,那個背影是那般的高不可攀。


    “老師,你是真的錯了,我遠遠……不如他!”


    張居正雖然已經看過這份即位詔的具體內容,但現在在這裏再聽一次,亦是難掩心中的激情澎湃,卻是喃喃自語地道。


    盡管他有著自己的執政理念,甚至被他的老師推為當世第一。隻是跟著旁邊這個人相比,他卻是知道自己差得太遠太遠,甚至覺得想要跟這人爭鬥都是罪孽深重。


    “於陛,你是真有一個好老師啊!”


    陳以勤再次聽到這一份即位詔的具體內容,亦是喃喃自語地道。


    隻是他的心情倒是很平靜,卻是知道林晧然拋出這個即位詔會麵臨很大的壓力,而他亦打算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像郭樸那般協助於林晧然。


    跟著很多野心勃勃的官員不同,他深知自己的資質平平,若不是有幸成為隆慶的帝師,他壓根無法入閣拜相。


    雖然他不具備帶領這個王朝走向輝煌的能力,但卻有著自己的判斷力,卻知道誰才是時下大明最合適的領軍人。


    朱衡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懷揣著最激動的心情朗誦最後一段道:“於戲!文帝入漢,尚資恭儉之風;武王紹周,願廣至仁之化國。朕願跟諸臣開盛世,今布告天下,其體朕懷。”


    “臣等願隨皇上開盛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郭樸等官員感到彼此已經是心連心,當即大聲地進行拜禮道。


    這一拜,心裏已然並不是要拜皇上,而是要拜他們的領袖人物林晧然,亦是要拜即將到來的這個盛世。


    如果在以往任何時候,他們都會對所謂的盛世肯定產生質疑,但現在卻是有著一種迷之自信。


    自從林晧然崛起,這個王朝改變得太多太多。遠的不說,單是對蒙古和西南的征戰,他們已經成功地解決外敵,而今大明擁有著自保甚至對外征戰的實力。


    正是如此,他們知道隻要緊緊地隨著林晧然的腳步,盛世離他們並不遠。


    即位詔宣讀完畢,文武百官陸續散去,卻是知道大明將會迎來一個全新的時代。


    當日,即位詔由禮部進行分抄,經過通政司將會讓兩京十三省的省府、府城、縣城張貼,將會向世人傳遞朝廷開創盛世的決心和措施。


    在百曆登基不久,隆慶亦是擇吉日在大峪山東麓的昭陵安葬,隨後京城便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文淵閣黑色的屋頂被白雪所覆蓋,這裏已經成為大明朝真正的權力中心。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跟著以往一般,正端坐在暖洋洋的值房中,顯得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兩京十三省的事務。


    雖然隆慶時期內閣的票擬送到司禮監文書房,那幫司禮監太監亦是照抄、批紅,所有事務都按內閣的意誌執行。


    隻是現在他卻完全不用再擔心司禮監從中作梗,卻是由內閣直接進行朱批,而後送到陳太後那裏禦審,太後僅有打迴奏疏的權力。


    陳太後出身於普通的書香之家,讓她背誦《女誡》還好,若是由她來參與處理政務,其能力卻比隆慶都不如。


    當然,雖然陳太後擁有名正言順的垂簾聽政權力,但張太後早已經在前麵做了表態,現在的陳太後亦是不好過多地幹預政務。


    盡管林晧然沒有過度沉迷於權勢,但亦知道要將《即位詔》的理念推行下去,那就需要擁有相應的權勢。


    卻不論下麵有官員是詬病他效仿“獨相”嚴嵩,亦或者指責他不該現在還兼任兵部尚書,他對這些聲音都是充耳不聞,而是專心做著自己的事情。


    林晧然心裏十分清楚,權力才是實行改革的根本,此次多項改革觸碰到很多人的蛋糕,故而更需要將權力和兵權牢牢地握在手中。


    事到如今,就看是誰先跳出來,成為他殺雞儆猴的那隻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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