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亮,整座紫禁城顯得清晰起來,這座世界上最雄偉的宮殿在晨曦中展現著它的東方魅力。


    午門前廣場,百官和勳貴分列兩旁。他們頭上帶著烏紗帽,身戴重孝,腰間係著一條黑色的犀角帶,這一套便是標準的斬縗服。


    剛剛景陽鍾動靜不小,不僅是在職的官員聞訊而來,一些退休在京的官員或閑賦在家的勳貴都前來奔喪,正在這裏嚎啕大哭。


    “皇上!皇上啊!”


    跪在這裏的官員宛如是死了父母般,一聲聲的悲切之聲傳起,眼淚溢滿了臉頰,甚至有人的鼻涕流進了嘴巴裏。


    倒不全是在這裏賣力演出,一些官員深受忠君思想的影響,像當年獄中的海瑞得知嘉靖的死訊便是大哭了一場。


    盡管隆慶不能算是一個明君,甚至他過度沉迷酒色都可以稱作“昏君”,但在這個君父深入人心的時代,很多官員此時此刻是真的傷心了。


    一個年老的禮部官員竟然哭得昏了過去,主持秩序的鴻臚寺官員查看情況後,隻好安排人員將這個人抬迴家中。


    “四位閣老因何未至?”


    “剛剛我打探到消息,他們四位都被召入宮了!”


    “我打聽到翰林學士王希烈亦被召進去了,這會不會橫生枝節!”


    “放心好了,隻要林閣老進去了,誰都掀不起風浪,必定是由皇嫡繼承大統!”


    ……


    朱衡等官員倒是冷靜很多,他們的心裏始終掂記著皇位的事情,先是打探四位閣老的去向,而後馬森顯得十分自信地說道。


    經過這麽多年的相處,他們對於林晧然擁有著絕對的信任,相信林晧然一定能夠扼殺一切變量,將皇嫡子推上皇位。


    或許正是林晧然的這種能力,而今誰都不再拿林晧然的年紀和資曆說事,已然都擁立林晧然作為他們的領袖。


    十月底的清晨透著寒意,特別地麵顯得冰冷。


    跪在這裏的文武百官最初都是嚎啕大哭,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裏的哭聲明顯小了很多,甚至一些官員偷偷地蹲著。


    不知過了多久,午門終於有了動靜。


    卻見左側的掖門突然打開,同樣身披孝服的郭樸等四位閣臣從裏麵走出來,郭樸和林晧然並列走出,後麵跟著的正是陳以勤和張居正。


    雖然朱元璋時期便已經廢相,隻是經曆了嘉靖和隆慶兩個特殊時期,內閣卻是借機成為了百官之首。


    “嗚……”


    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看到四位閣臣從裏麵走了出來,哭聲突然變得更加洪亮,明顯有要在這四位重臣麵前賣力表演的嫌疑。


    四位閣臣一起走到文武百官麵前,林晧然麵對著這幫刻意將哭聲提高的百官和勳貴,便是沉著臉嗬斥道:“大家肅靜!”


    在場的文武百官早已經被郭樸手上的遺詔所吸引,而今聽到林晧然的喝止聲,當即便是紛紛停止了哭聲,顯得好奇地盯著那一份關乎重大的遺詔。


    遺詔不僅昭示皇位的歸屬,而且有可能會影響到一些官員的命運。


    像徐階當年便試圖通過嘉靖遺詔來為嘉靖時期的建言罪臣平反,若不是遭到林晧然等人的阻攔,徐階必定會贏得那些政治投機分子的擁戴。


    林晧然看到文武百官已經安靜下來,便是扭頭對著郭樸輕輕地點了點頭。


    郭樸先是向大家確定隆慶駕崩的事實,接著便是緬懷大行皇帝雲雲,而後對著文武百官宣讀手中的遺詔。


    朕以眇躬,仰紹祖宗鴻業六年於茲,深惟皇考取法堯舜之訓,……方銳意治平,與民休息。今乃複觸夙恙,衄血陡發,憑幾彌留,殆不能起,有負先考顧托之命,朕用盡傷。


    皇嫡龍威燕頷,皇威天成,宜嗣皇帝位,勉修令德,親賢納規,講學勤政,寬恤民生,嚴修邊備……皇嫡年幼,由皇後陳氏垂簾聽政,授內閣四卿輔政,宜協心輔佐,遵守祖製,保固皇圖。汝等功在社稷,萬世不泯。


    喪禮依舊製,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郡王藩屏為重,不得輙離封域。各處總督鎮巡三司官地方攸係,不許擅離職守,各止於本處朝夕哭臨三日,進香差官代行。衛所府州縣官土官,俱免進香。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


    這份遺詔最重要的無疑是兩件事,一件是確定了由皇嫡繼任大統,一件則是暗含新朝的勢力劃分。


    一些聰明的百官亦是瞬間捕捉到要點:新君可以說是一個傀儡,真正掌握實權的是陳太後和內閣,至於司禮監已經被邊沿化。


    對於這種新的局麵,特別他們本身作為文官集團的一員,而今能夠將司禮監邊緣化,這無疑是最符合他們利益的權力洗牌。


    “臣等奉詔,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聽完遺詔的具體內容,僅是得知繼任大統之人正是他們所擁立的皇嫡,便是大聲地響應道。


    在這幫文武百官中,其中亦藏著幾個護長派的官員。隻是他們除了暗自後悔外,卻是不可能敢跳出來質疑,否則定然會被周圍的官員群毆至死。


    隨著這一份遺詔公布,一直以來的皇位之爭便是落下帷幕,大明的下一任皇帝是根正苗紅的皇嫡。


    天空已經大亮,午門前廣場迎來了清晨時分。


    兩名身材高大的宮廷錦衣衛手持一丈多長的大長鞭出現,站在文武百官前的空地上,顯得手法老練地揮舞著大長鞭,最後將長鞭甩出令人生畏的響聲。


    這種皮鞭子又粗又長,鞭梢兒用專門的軟皮製成,上麵塗有一種特製的蠟,掄起這條鞭子就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偏偏地,這還要保證每一鞭都能抽出令人生畏的響聲,而且不能緩也不能急,又要舞得好看且動靜大,讓人頭皮發麻僅僅隻是合格。


    亦是如此,縱使是從錦衣衛群體中選取力氣出類拔萃之人,亦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專業訓練,這樣才能達到震懾的效果。


    “哇……”


    文武百官的哭聲突然變得更大,甚至有人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根,自然不是被前麵響鞭嚇的,而是那塵封已久的午門徐徐打開了。


    禦輦從代表身份象征的午門宮道出來,落入眾人的視線中,隻是禦輦被錦帳所蓋,卻無法看不到坐在禦輦中人的真容。


    “臣等恭迎新君!”


    郭樸和林晧然已經站迴屬於他們的位置,當即便率領文武百官朝著禦輦上的皇嫡子規規矩矩地行禮道。


    由於皇嫡還沒有登基,故而現在是以“新君”來稱唿。從宣讀隆慶的遺詔,而後文武百官一起叩見新君,無疑是在確定皇嫡的繼承人身份。


    禦輦在文武百官麵前停下,馮保上前掀開錦簾,裏麵毅然坐著宛如瓷娃娃般的皇嫡,隻是他的眼睛充滿著膽怯。


    三歲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年紀,特別皇嫡十分粘陳皇後,至此現在都不太會說話,麵對這一大幫文武百官第一反應卻是害怕。


    好在,旁邊有陳皇後相陪,而馮保亦在旁邊幫著主持大局,加上內閣內臣相符合,這一些新君正式露臉的流程順利完畢。


    “臣等恭送新君!”


    郭樸和林晧然看到新君乘坐禦輦返迴紫禁城,再度率領文武百官朝著禦輦上的皇嫡子規規矩矩地行禮道。


    一些直正的官員看著年僅三歲的新君,眼睛不由得閃過一抹擔憂,既是提防陳太後搞外戚亂政,亦是提防著內閣的權勢過大。


    可以肯定的是,大明在很長的時間裏,皇帝將會是一個“虛君”,真正擁有話事權的是陳皇後和內閣。


    咚咚咚……


    午樓的鍾聲突然不間斷地響了起來,像是在唿喚著同類一般。


    城北的柏林寺的鍾響了,城東隆福寺的鍾響了,城西崇玄觀的鍾響了,外城大報國慈仁寺的鍾響了,全京城的鍾都響了。


    按著大明的國喪製度,京城內的寺觀在此期間每日都要擊鍾三萬杵,代剛剛駕崩的皇帝“造福冥中”。


    至於京城的百姓雖然不禁音樂嫁娶,但無疑要遭受鍾聲的滋擾,同時京城禁屠宰半個月左右,卻是很難再吃到新鮮的肉。


    郭樸看到禦輦消失後,便是對著林晧然提議道:“若愚,咱們進去吧!”


    “好!”林晧然知道接下來是真正的體力考驗,亦是輕輕地點頭道。


    文武百官跟隨四位閣臣從午門的掖門進入,此次並不是前往金鑾殿,而是直接來到幾筵殿進行哭喪。


    這座宮殿匾額已經用白布蓋住,門前樹掛上了靈幡、白旗等,而殿正擺有酒饌等祭奠物的供案,上麵存放著隆慶靈位。


    當朝天子駕崩,這已然不會是小事。而今整個天下都要進入國喪流程,京城的衙門亦是停止運轉,哪怕各地的藩王都要麵向京城跪禮。


    自今日起,滿朝官員都要進入喪期,奔喪不僅對身體是一種考驗,而且還要實行嚴格的齋戒。


    文武官員來到幾筵殿,卻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到了這裏不能夠再表現輕浮,而是要規規矩矩地哭喪。


    不僅文武百官和勳貴要前來這裏致奠,在京的三品以上誥命夫人亦要前來,像吳秋雨所在的誥命圈子都得悉數到場。


    五年的時間亦不算太過遙遠,其實很多事情按著嘉靖當年奔喪的流程即可。


    通政司八百裏傳郵將訃告和遺詔發布全國,卻是從省會、府城、縣城、鄉鎮和村落,整個大明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跟著曆朝曆代的皇帝一般,死後都需要定下廟號和諡號。


    廟號和諡號是皇帝死後的在廟中供奉時所稱唿的名號,這個名號關係著隆慶的功過,無疑亦算是一件大事。


    若是按照以往,這些事情肯定是由新君來拍板,隻是現在的新君僅僅三歲,而這個決定權會移交給陳皇後。


    隻是陳皇後對這些事情根本不懂,且她對林晧然等閣臣十分信任,便將這些事情一並交給了內閣定奪。


    由於郭樸已經生了辭官的心思,而今內閣真正的決策人其實是林晧然,林晧然在幾番權衡後,便是給隆慶敲定“穆宗肅皇帝”。


    陳以勤和張居正對於這個偏於褒獎的廟號和諡號並沒有異議,其實哪怕他們有異議也沒用,且不說郭樸跟林晧然穿出一條褲子,而今他們亦是早已經被林晧然牢牢壓製。


    特別張居正知道隨著偽造遺詔的事件發酵,哪怕他還想要留在朝堂,下麵的官員定然是要對他群起而攻之了。


    在敲定這些事情後,皇嫡登基亦是正式提上日程。


    剛過隆慶的頭七,在林晧然的授意下,文武百官軍民耆老等一起到會極門前,向新君遞上了《勸進表》。


    陳皇後和新君仍舊住在乾寧宮,在看到《勸進表》後,便是召見了林晧然,而後將這個事情交給了內閣。


    不得不說,內閣都是這個時代最有頭腦的優秀人才,而陳皇後出身普通富裕家庭的女子,一些在陳皇後眼裏無從下手的事情落到內閣都是迎刃而解。


    內閣按著《勸進儀注》的拒絕流程,當即便進行諭答道:“皇考大行皇帝奄棄萬邦,予茲煢煢在疚,即位之事,實不忍聞,所請不允。”


    次日,這幫人再來到會極門前遞上新的一份《勸進表》,而內閣仍是替新君進行拒絕,進行諭答道:“卿等再箋勸進,具見誠懇,但予終天之恨,方殷豈忍遽即大位,所請不允。”


    到了十一月初三,這幫人再次盛裝來到會極門,顯得十分鄭重地遞上一份新的《勸進表》。


    跟著前兩次不同,此次的詔答是:“皇考大行皇帝上賓,予哀痛悲號五內摧裂,而文武群臣軍民人等以祖宗基業之重皇考遺命之嚴,三上箋勸進,義正詞懇,不得已勉從所請。”


    事情到了這裏,這一套被曆朝曆代皇帝玩爛的勸進遊戲結束,接下來擇日登基即可。


    欽天監亦是擇出一個登基好日子,正是八日後的十一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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