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金鑾殿上。


    隨著無精打采的隆慶出現在這裏,百官當即便跪在地上山唿萬歲,一切都是按著每日固定的流程進行。


    陳洪看到百官起來後,又是熟悉的配方般唱起來道:“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眾官員紛紛望向整齊站在最前麵的六位閣老,徐階很罕見地站出來道:“皇上,臨淮侯李庭竹從小熟讀兵法,莊簡恤士,有曹國公之遺風,臣請由其填補漕運總兵一職!”


    咦?


    殿中的官員聽到徐階竟然舉薦那位逆臣之後臨淮侯,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卻是紛紛扭頭望向最前麵的林晧然。


    卻不管徐階是收取了臨淮侯的好處,還是收下了臨淮侯這個小弟,但徐階此舉無疑是插手軍政,將手伸到林晧然所主管的軍政係統中。


    在官場中,這無疑是一種“越界”的行為,甚至算是一種挑釁。


    林晧然聽到徐階這個舉薦,臉色顯得平靜如常。


    按說這種重要的軍政人事調動,徐階如果想要安排自己的人員,按理先跟他這位兵部尚書相商,而不現在直接請奏於皇上。


    隻是他心裏卻是清楚,這是徐階故意為之,卻是使用了一個極為高超的政治手段。


    若是由他來安排的話,他自然不會重用南京那幫蛆蟲二世祖,更不可能重用這個天生反骨的臨淮侯一脈。


    大明之所以一敗塗地,正是大明朝廷迷信這些蛆蟲二世祖會繼承他們先輩的軍事才能,但殊不知這幫貪生怕死之人每到國家存亡之時都會主動打開城門投降換取富貴。


    偏偏地,他現在真不能站出來反對,盡管他站出來便能阻止這個惡心的任命,但會給外界造成他林晧然把持軍政大權的不良觀感。


    要知道,九邊的將領都已經被他梳理了一遍,新組建的騎兵營更是直接聽令於他,哪怕是當年的於謙都沒有他的權勢。


    亦是如此,現在已經有人詬病他功高蓋主,卻是已經開始擔憂他林晧然會造反,甚至有人私底下提議給自己授爵。


    徐階這頭老狐狸無疑是看到了這一點,卻是堂而皇之地舉薦臨淮侯,逼得他要麽冒著被人詬病擁兵自重的風險進行阻止,要麽他隻能捏著鼻子接受這個惡心的人事任命。


    一時間,整個大殿都顯得落針可聞,所有人似乎都等待著林晧然的決斷。


    打著哈欠的隆慶看著沒有人反對,特別是主管軍政的林晧然沒有任何反應,當即便淡淡地說道:“既然諸位愛卿沒有異議,那麽便如徐愛卿所奏,由臨淮侯出任漕運總督!”


    “皇上聖明!”徐階當即進行恭敬,而且還得意地瞥了一眼林晧然。


    林晧然的眼睛餘光注意到徐階的得意勁,但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雖然這個結果很無奈,但這便是政治鬥爭,卻是不可能盡善盡美。隻要他還不能一手遮天,那麽今後還得做出一些讓步,需要更好的隱藏好自己。


    至於臨淮侯,其實不過是跳梁小醜,待到處理掉徐階,接下來順手便能夠收拾。他主管下的軍政係統不會容許無能之將,更不會容忍臨淮侯一脈有叛國的機會。


    “臣有本奏!”禮部尚書林燫看到前麵的六位閣老沒有奏事,當即便是第一時間出列道。


    隆慶看到林燫出列,仿佛意識到什麽一般,當即便是說道:“林愛卿,削減宗藩祿米一事關係甚大,朕亦不能草率拿主意。你若有了新方案,還請先行上奏內閣閣議,而後再上呈於朕!”


    這……


    林燫為了今日奏事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卻不想隆慶突然如此推脫此事,而且這個理由還很合理,不由得頓時傻眼了。


    咦?


    殿中的官員聽到隆慶這個迴應,臉上當即露出一陣意外之色,卻是紛紛扭頭望向最前麵的六位閣老。


    隨著張居正入閣,現在的內閣已經變成“三對三”的局麵,由於徐階是當朝首輔,所以內閣的閣議已然還是徐黨占優。


    一旦方案要先經過內閣閣議,那麽徐黨定然會進行阻止,這削減祿米的方案無疑是要無疾而終了。


    一念至此,一時間,大家不由得紛紛同情地望向林晧然,發現林晧然早前過度自信,此次無疑是給這位懶惰的皇上耍了一把。


    林晧然對此卻是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但臉色還是顯得凝重的模樣。


    隆慶看到林燫目瞪口呆,再看林晧然滿臉的凝重之色,卻是不由得扭頭望了一眼足智多謀的徐階。


    由於隆慶的要求合理,所以這個事情並沒有造成爭議,而後早朝繼續進行。


    在輪到中層官員之時,新任國子監祭酒王希烈出列道:“皇上,皇長子今年已經六歲,臣懇請皇上準許皇長子出閣讀書!”


    曆朝曆代,皇家對皇子尤其是太子的教育都十分重視,製定了一整套嚴格的規章製度,選拔當朝名士為師傅盡心盡力培養未來的接班人。


    明朝亦是如此,規定了太子出閣的禮儀程序,明英宗時期則對皇太子出閣讀書時間規定為皇太子最遲年滿八歲,但沒有規定皇子入學的時間。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隆慶早期沒有得到太子的冊封,卻是跟著景王那般,直到十四歲才出閣讀書。


    殿中的官員都是精明之人,看到徐階的這位得意門生王希烈提議年僅六歲的皇長子朱翊鈞出閣讀書,這個非常規的舉動已然又是要掀起新一輪的國本之爭。


    林燫原本就憋著一肚子的火氣,聽到王希烈竟然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議,當即便大聲地訓斥道:“英宗定製,東宮出閣讀書不出八歲!今皇長子不過六歲,又非當朝太子,何須如今便出閣讀書?”


    林晧然卻是知道此事不可能是王希烈的個人行為,顯得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徐階,結果看到徐階的嘴角微微上揚。


    “皇長子今雖非皇太子,但其關乎大明的江山社稷,年幼接受聖人教誨,將來方能更好地治理國家!”王希烈顯得語出驚人地說道。


    這……


    聽到這個論調的時候,殿中的官員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盡管在他們的督促之下,皇上跟皇後已經同房幾次,但陳皇後的肚子卻遲遲不見動靜。現如今,徐黨已然是要再度挑起國本之爭了。


    “這是要孤注一擲了啊!”


    很多精明的官員在聽到王希烈這個論調之時,卻是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便是紛紛扭頭望向了徐階。


    自從林晧然憑借八達嶺大捷歸來,整個朝堂的局勢變得十分明朗,幾乎所有的中立派地轉投林晧然的麾下。


    從民間的個人聲望,再到整個文官集團的站隊,徐階都已經完敗於林晧然,現在朝堂的大事往往都取決於要林晧然的意誌。


    亦是如此,林晧然早已經是一棵比徐階高出一大截的參天大樹,而徐階想要翻盤已然隻能寄托在這個國本之爭。


    郭樸亦是意識到這是徐階的唯一勝算,雖然早有些預料,但看到徐階主動挑起戰事,心裏還是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


    “王祭酒,此話不可胡言!且不說至今還沒有六歲便出閣讀書的皇子,縱使武宗太子之時亦是八歲才讀書,豈容你在此如此擾亂朝政,皇長子更非是將來的新帝!”林燫麵對王希烈的言論,當即站出來指責道。


    王希烈卻是無懼於林燫,便是進行爭辯道:“下官剛剛已經言明,年幼接受聖人教誨更為有益!現今皇嫡子遲遲不出現,恐怕亦不會出現,那麽將來的天下自然是由皇長子治理,而今安排皇長子出閣讀書最為適宜!”


    “皇上尚值壯年,你們二人在殿中如此談論新帝,當真是要不忠嗎?”郭樸卻是拿出話柄,當即站出來嗬斥道。


    咦?


    麵對著這一頂不忠的大帽子,王希烈和林燫不同得一驚,卻是暗自咽起吐沫,生怕自己再說錯話。


    這……


    原本已經摩拳擦掌的徐黨準備應戰的徐黨不由得愣了一下,亦是不敢被戴上這頂帽子,便是紛紛扭頭望向徐階。


    殿中的官員見狀,不由得暗自佩服地望向郭樸,能爬到這個位置的大佬都不是簡單的角色,徐黨還真沒有太多資本跟林黨叫板。


    郭樸並不給徐黨太多的反應時間,當即向隆慶拱手道:“皇上,您出閣讀書是十四歲之時,亦是深知寒窗苦讀的辛苦。而今皇長子方才六歲,您豈忍皇長子年幼便每日苦讀,每月初一、十五方得休息,還請皇上三思!”


    這……


    張守直等人聽到郭樸這是攻心,不由得微微瞠目結舌。


    隆慶的眉頭微微蹙起,旋即采用拖字訣道:“皇長子出閣讀書一事,還請容朕再好好考慮考慮!”


    “皇上賢明!”王希烈聽到沒有當場否認,當即顯得欣喜地道。


    殿中的官員眼睛複雜地望向站在最前麵的徐階,已經是聞到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味道,敢情徐黨又要掀起立儲之爭。


    郭樸雖然暫時阻止皇長子出閣讀書,但明顯感覺隆慶和徐階是越走越近,不由得擔心地望一眼旁邊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知道徐階此次不過是前菜,接下來恐怕又要全力推動冊封皇長子為太子了。


    隻是他心裏清楚,萬曆朱翊鈞並不是一個理想的皇帝,更不是華夏合格的領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萬曆雖然遺傳了嘉靖的聰明,但亦是遺傳了嘉靖的自私無情,若是真由朱翊鈞來繼承大統,大明的家底再雄厚亦得被掏得幹幹淨淨。


    華夏別說借著大航海時代站到世界之巔,恐怕還得向深淵繼續滑行,故而他絕對不容許朱翊鈞坐到太子位。


    接下來的早朝並沒有太多的爭議,各方都有條不紊地匯報著工作。


    鬆江府等地迎來一場大台風,但這終究是每年都會發生的事情,特別這個時代對台風並不會存在等級劃分,自然是不會過度的重視。


    林晧然倒是明白地方百姓的難處,縱使是江南的富庶之地,隨著貧富差距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百姓將會淪為佃民。


    隻是他亦是不能改變什麽,更是不能打破常規的做法給受災的百姓減免稅賦,這會擾亂大明一直推行的賑災標準。


    朝陽落在金鑾殿的屋頂,百官紛紛從敞開的殿門走出來。


    在走迴文淵閣的路上,郭樸發出感慨地道:“若愚,徐階怕是坐不住了啊!”


    “他忍了這麽久,其實已是不易!”林晧然抬頭望著那輪東邊升起的朝陽,顯得並不意外地迴應道。


    郭樸想到接下來很可能掀起立儲之爭,不由得蹙起眉頭道:“皇後的肚子怎麽遲遲不見動靜呢?”


    “我們不能被帶了節奏!皇後現在還年輕,如今正在調養身子,這誕下皇嫡子是早晚之事!”林晧然倒是不著急地道。


    其實不是他不著急,他甚至恨不得陳皇後今天便誕下皇嫡子,但卻知道後世多麽夫妻結婚多年亦沒有生育。


    正是如此,他不能寄望於小概率事件,更不能被徐黨帶亂了節奏,而是按著既定的計劃耐心地等待一二年的時間。


    郭樸的心裏已經有所動搖,不由得認真地求證地道:“若愚,你真這麽肯定皇後能誕下皇嫡子?”


    “嗬嗬……不然還能怎麽辦!”林晧然沒有亂開支票,顯得苦澀地攤開雙手道:“咱們既然已經認定皇嫡子了,那麽就不能搖擺不定,定要堅守到皇嫡子出來!”


    郭樸看到林晧然這般反倒更是信任林晧然的判斷,亦是輕輕地點頭道:“如今看來,咱們亦是隻能如此了!”


    “不過咱們不能總是被人牽著鼻子走,是該有所行動了!”林晧然走上轎中,卻是做出一個決定道。


    郭樸看到林晧然如此認真的模樣,亦是臉色凝重地道:“你當真要如此了?”


    “時間已經夠久了,咱們等得起,但天下的百姓可等不起!”林晧然抬頭望向南方,臉上帶著一份滄桑地說道。


    郭樸聽到這番話,亦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知道他們是時候跟徐階做一個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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