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剛剛還是一片喜慶洋洋的氣氛,但府中很快掛起了白幡,大紅燈籠被白布罩了起來,讓這座府邸蒙上了一層陰霾。


    徐琨和徐瑛將客人送走,然後來到房間之中,坐在書桌前的徐階臉色陰沉地嘀咕道:“真是該死,連死都不會選個好些時候!”


    徐琨和徐瑛雖然聽到這個不合時宜的話,但臉上卻不以為異,神色間並沒有絲毫的悲傷之感。


    跟著很多富貴人家一般,各房一直是明爭暗鬥,而他們兄弟二人對那位同父異母的大哥曆來不和,更別說是那個出身普通的大嫂了。


    二人將客人離開的消息進行匯報,然後望向這個位高權重的父親。


    徐階將一本書拿起又放下,抬眼淡淡地吩咐道:“你們二個都過去瞧一瞧!畢竟她是你們的嫂子,過去看有什麽能幫忙的!”


    “孩兒遵命!”徐琨和徐瑛相視一眼,便是恭敬地施禮道。


    在這個時代,生老病死早已經是司空見慣之事,隻是今日輪到徐家罷了。


    徐璠的元配夫人季天孫是徐家的第一任兒媳,雖然她的家世沒有過於顯赫,但亦算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


    徐璠生有十一個兒子,其中過半由季天孫所出。特別長子徐元春從小聰慧,現在是國子監表現出眾的監生,很多先生甚至都認為徐元春有狀元之才。


    隻是如今,季天孫僅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是突然間暴斃而亡,給這座當朝首輔的府邸平添了一樁喪事。


    徐琨和徐陳離開不久,管家進來送茶,看到徐階臉色凝重地坐在書桌前,卻是忠心耿耿地勸導道:“老爺,請節哀!”


    徐階壓根沒有絲毫的哀傷,眼睛顯得複雜地抬頭瞥了一眼的管家,卻是無法將注意力放在書本上,反而心裏湧起一份不祥預感,不由得嘀咕道:“這好端端的,怎麽她就突然暴斃了呢?”


    跟著很多人不同,由於他從小數次經曆險境的緣故,他很信奉命數一說。世間凡事都會存在因果,現在家裏出現一件古怪的事情,往往暗示著接下來可能還有更加不好的事情發生。


    這……


    管家沒想到徐階是這種心態,當即便是知道自己剛剛是完全誤會了,卻是裝著沒聽到般,顯得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


    徐階伸手端起茶盞,腦子考慮著自己此次布局是不是有什麽紕漏,心裏卻是突然微微一動,當即放下茶盞對管家吩咐道:“你去把徐瑛叫過來!”


    管家知道徐階最疼愛的是小兒子徐瑛,當即便是領命而去。


    徐瑛是三兄弟最精明的一個,亦是讀書最不用功的一個,若不是因為官蔭的緣故,他連一個生員的功名都撈不到。


    隻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徐瑛雖然讀書不行,但頭腦卻是最為靈活,故而亦是得到了自己父親徐階的極大信任。


    徐瑛一副貴公子的裝束,剛剛他壓根沒有聽從父親的吩咐前往大房那裏,此時顯得心虛地拱手道:“爹,不知您找孩子所為何事呢?”


    “瑛兒,你先坐吧!”徐階並沒有急於說事,而是淡淡地說道。


    徐瑛小心地在旁邊坐下,心裏仍然顯得忐忑不安,隻是想著母親對自己的疼愛和庇護,卻是不由得放心不少。


    “瑛兒,你可知道吳山是怎麽死的嗎?”徐階伸手端起茶盞,卻是故弄玄虛地詢問道。


    徐瑛不知道老爹葫蘆裏賣什麽藥,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迴應道:“孩子當時在南京讀書,雖然聽聞吳山是暴斃,但坊間卻是傳聞……”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小心地望了一眼老爹,在得到老爹鼓勵的眼神後,便是硬著頭皮地接著道:“傳聞吳山並非暴斃,而是替皇上試丹之時,吃了毒丹致死!”


    跟著任何時代一般,坊間對於一些不符合常理之事,總會傳出不同的版本,而陰謀論往往都是極有市場。


    隻是有鑒於當時嘉靖的皇威,大家亦是私底下進行議論和猜測,但誰都不敢站出來質疑吳山的死亡真相。


    “自從吳山死後,林若愚表麵看起來一直很平靜,但我卻知道他心裏其實一直燃著一團火!”徐階端著茶盞喝了一小口,顯得高深莫測地判斷道。


    徐階意識到老爹是因其他事情找上自己,便是放鬆下來笑道:“嗬嗬……如此甚好,這憋久了,沒準林若愚真要英年早逝了呢!”


    由於敵對陣營的關係,特別他到京城不敢像鬆江那般為非作歹,而今老爹更是受到林晧然和高拱的壓製,心裏卻是十分記恨林晧然。


    正是如此,他是打心底希望林晧然死掉。關於林晧然“壽不過周公謹”的傳聞,他自然是樂見其成,恨不得林晧然現在便一命嗚唿。


    “林若愚不至於因這個事情而氣血攻心,隻是他必定不會釋懷,特別吳山確是……因毒丹而死!”徐階抬眼望向徐瑛,顯得雲淡風輕地揭示真相道。


    徐瑛的眼睛不由得一瞪,卻沒想到傳聞是真的,當即領悟到朝堂鬥爭的險惡,顯得若有所悟地詢問道:“爹,不知您有什麽吩咐?”


    既然將這個隱秘之事透露於他,想必他老爹不可能僅僅找他過來閑聊,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讓他去操辦。


    “用兵之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徐階知道這個小兒子最像自己,唯一可惜便是徐陳讀書不夠用功,卻是智珠在握般地道:“現在的朝局是越亂越好,你在京城放出消息:吳山並非是暴斃而亡,而是因替先皇試丹而中毒而死!”


    嘉靖是一個極愛麵子的人,所以當年他亦是抓住了這一點。從而讓到威脅到自己的吳山死因從中毒變成了暴斃,卻是令到林晧然當時還挨了廷杖。


    現在時過境遷,若是將這個事情再放出去,必定能夠刺激到林晧然那根脆弱的神經,進而讓他無法再冷靜地應付自己的攻勢。


    最為重要的是,一旦挑起這一段塵封之事,沒準還能夠離間林晧然跟隆慶的關係,進而讓到事態更有利於自己。


    徐瑛隱隱覺得這招很是精妙絕倫,便是當即拱手地道:“孩子這便去操辦!”


    自從來到京城之後,雖然他頂了一個尚寶卿的官職,但這不過是一個閑差而已,他們三兄弟更多時候還是在京中替父親辦差。


    七月流火,京城的清晨雖然亮得很早,但平添了幾分涼意。


    勤勞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當官員還在為著起床早朝而叫苦不迭的時候,很多百姓便已經紛紛起床忙碌起來,一些小商販更是早早地支起早點攤子。


    西長安街是最為熱鬧的地段,官員不管是坐轎還是步行,卻是無法避開這條街道,令到這裏顯得很喧鬧。


    隻是這一切早已經成為常態,大家亦是習以為常。當到達紫禁城門前廣場時,在鴻臚寺官員的約束後,亦是站到該站的位置上。


    由於身份和地位的原因,五位閣臣一般要來得晚上一些,通常都是踩著時點到達這裏。李春芳、郭樸和林晧然則選擇稍早一些,而踩點的閣臣往往都是徐階和高拱。


    “嗬嗬……諸位來得真早,高某有禮了!”今日最後一個到場的是高拱,卻是神采飛揚般地拱手向四位閣臣見禮道。


    郭樸和林晧然顯得有些無奈,李春芳亦是進行迴禮,徐階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高拱,然後又是正視著城門。


    正是這時,城門上麵的鍾鼓聲響起,城門亦是應聲而徐徐打開。


    “百官,進!”


    城樓上,一個太監的唱聲傳了下來。


    徐階率領著百官走了進去,隻是在最有派頭的官員已然是高拱,哪怕他僅僅是排名第五的閣臣,但亦是走出了首輔的威風勁。


    隨著上朝的次數越來越多,加之當今皇上隆慶是一個很寬仁的君主,令到百官對於紫禁城少了一些畏懼,如同往常那般跨過金水橋來到了金鑾殿。


    尊卑是這個時代的特色,特別是在這個金鑾殿更是處處講著規矩,而五位閣臣是理所當然地站在了最前頭。


    隆慶當年因為過於木訥而不被嘉靖所喜,而今百官亦是知道這位皇帝並非是英明之主,而他懶散的性子越來越明顯。


    雖然他身上穿著金黃的龍袍,隻是卻沒有彰顯太多帝王的威嚴,反倒因為他的無精打采而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臣等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到無精打采的隆慶出現,徐階當即率領著百官進行跪拜道。


    隆慶原本對早朝就抱著抗拒的心理,而今樂於後宮之事,偏偏天氣還轉涼,坐在龍椅顯得例行公事般地抬手道:“眾愛卿平身!”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徐階等官員又是行了謝禮,這才從地上站起來望向這位無精打采的皇帝。


    得益於朝堂勢力的化開,不管是徐黨還是北黨,卻是選擇對隆慶的糟糕狀態視而不見,而是專注於兩方的爭鬥之中。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陳洪站在隆慶的身旁,用著特有的聲音唱道。


    值得一提的是,黃錦已經是過去式,現在的司禮監掌印是滕祥。由於滕祥年老,故而陪著隆慶上早朝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陳洪。


    在時下的隆慶朝,百官無本上奉無疑是一種奢望。


    現如今的徐階等四位閣臣比較沉默,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高拱若是上本完畢,往往都是直接輪到下麵的九卿進行奏事。


    高拱像是一個最喜歡出風頭的大哥般,當即進行奏事道:“皇上,今河南、山東多雨,致近期大量流民湧進京城,還請皇上妥善處置此事!”


    農業的脆弱在於幹旱不行,這多雨同樣不行。隨著今年夏季北地的雨水量過多,河南和山東局部地區出現了大批的流民,而很多流民選擇前來京城覓得一線生機。


    隆慶頂著一雙熊貓眼,整個人很是困乏,隻是不敢在高拱奏事時表露出來,但腦子已然不會轉動,卻是應付式地迴應道:“高愛卿,那當如何是好呢?”


    眾官員早已經習慣這個沒有主見的皇上,亦或者是“懶政”的皇帝,難怪當年精明的嘉靖有意扶植景王上位。


    不過這倒不算是壞事,隻是這個“懶政”和“放權”的皇帝,這樣才更有利於他們這幫臣子盡情地自由發揮。


    高拱卻是不以為異,顯得理所當然地提議道:“請皇上著令順天府衙施粥並妥善地安置流民,以彰顯皇上聖明!”


    “如此……甚好,那便依高愛卿所奏!”隆慶忍著打哈欠的欲望,便是從善如流地同意道。


    高拱得到滿意的結果,顯得精神抖擻地瞥了徐階一眼,而後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朝廷的事情不可謂不少,如果想要上奏,天天都能夠找到事情討論。隻是現在的四位普通尚書都顯得本分,卻是非重要的事情不會拿出來朝議。


    在看到禮部尚書陳以勤奏明秋闈之事後,左都禦史王廷卻是掏出一份奏疏站出來大聲地道:“臣有本上奏!”


    林晧然一直站在原地閉目養神,隻是聽到身後王廷的聲音後,隱隱間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王愛卿請講!”隆慶舒服地打了一個哈欠,便是無精打采地抬手道。


    左都禦史王廷將奏疏呈上,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今有晉商揭發:山西巡撫王繼洛借清查晉商通虜一事,暗地向晉商大加索賄,請皇上著令將其召迴京城進行查處!”


    咦?


    在場的官員聽到王廷所針對的官員後,卻是不由得麵麵相覷,當即便是聞到了一股火藥味。


    河南籍的官員不算多,能夠達到四品京城這個層次的少之又少,而山西巡撫王繼洛便是其中一位。隻是如今,王廷卻是將矛頭指向王繼洛,這無疑是要跟高拱過不去了。


    一念至此,大家卻是紛紛扭頭望向高拱,卻不知這位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會如何應對這個來自徐黨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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