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則涉及到他的謠言是他故意放出去的,目的是讓他這位首輔順理成章地入局,進而當著隆慶的麵幫黃光升解困,這無疑是一場相當精妙的謀劃。


    事情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這個謠言換得隆慶的召見和挽留,更是讓他能夠當著隆慶的麵替黃光升進行解困。


    隻是他考慮了所有人,甚至還考慮過林晧然可能會親自出手,但卻唯獨遺漏了一個小小的正六品兵部主事海瑞。


    徐階在聽到海瑞上疏替他求情之時,剛剛的自鳴得意徹底沒有了,有的是搬起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腳趾,自以為精妙的謀劃很可能會演變成一個笑談。


    “徐閣老,海瑞還是挺深明大義的,不僅沒有責怪於你,而且還為你說很多好話呢!”隆慶攤開那份奏疏,顯得很是欣賞地透露道。


    “是嗎?”徐階的嘴角微微地抽搐,卻是勉強地陪笑道。


    他並不是一個蠢人,海瑞的突然上疏求情定然不是海瑞真心想要幫他,必定是林晧然在背後推動的結果。


    而今海瑞上疏替他求情,不管是虛情還是假意,卻都是多此一舉,他的安危根本不需要海瑞這個小小的兵部主事相助。


    不說海瑞這道奏疏已經打亂他營救黃光升的計劃,接下來很難保證不會出現一種說法:他這位首輔能夠留下來,正是海瑞上疏求情所致。


    “朕豈能蒙騙於你!”隆慶很肯定地點頭,便是對著那份奏疏念道:“海瑞在疏中寫道:元輔上呈刑部判決,此為忠君之道,且元輔有維護微臣之心,故而元輔無錯矣!”念到這裏,他抬頭對著徐階滿臉笑意地稱讚道:“你瞧瞧,都說海瑞是榆木腦袋,但現在多深明大義啊!”


    “是……深明大義!”徐階的心裏變得更苦,卻是話中有話地迴應道。


    這哪裏是什麽深明大義,分明就是包藏禍心,海瑞簡直就是假借上疏求情之名,分明向他這位首輔身上潑髒水了。


    雖然明麵上確實是替他這位首輔求情,亦是稱讚他這位首輔忠君,但更加坐實他這位首輔當年其實是存在過錯的。


    終究而言,不管當時的情況如何,他這位首輔將那份原本不妥的絞刑判決書上呈於嘉靖,這個做法無疑是有不妥之處。


    隆慶卻是沒有注意到徐階明顯是口不對心,卻是突然話鋒一轉地道:“徐閣老,關於你早前提出要裁撤禮部尚書高儀一事,朕跟高閣老亦是商議了,高儀確實不合適再擔任禮部尚書。隻是高閣老亦是提議,此次要將戶部尚書葛守禮和高儀一並裁撤!”


    站在旁邊的黃錦卻是暗歎一聲,仿佛重新見到嘉靖朝時期的那種明爭暗鬥的場景。


    “皇上,此舉甚是不妥,戶部尚書葛守禮理財……”徐階的眼睛當即瞪起,便是要進行製止道。


    在他的權力版圖之中,除了科道言官和吏部尚書外,戶部尚書亦是重要的一環。如果現在換掉葛守禮,不說會讓他損失一員猛將,而且戶部尚書很可能會落到馬森的身上。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戶部恐怕真要脫離他這位首輔的掌握,轉而是落到林晧然的手中,那當真是禍患無窮了。


    隆慶顯得打定主意,卻是打斷徐階的話道:“徐閣老,你無須多言!葛守禮雖然在南京戶部幹得還不錯,但終究沒有接觸過北京戶部的事宜,而今理財能力不過中人之姿。你想想……他連一點銀子都擠不出來,此種戶部尚書當真是要不得,而且他在請辭疏亦是自己不精理財了。”


    說到最後,他將戶部尚書葛守禮的請辭疏拿了起來,臉上分明寫著不滿之色。


    “臣……遵命!”徐階看著滿腹怨言的隆慶,亦是隻好咽下這個苦果地迴應道。


    他知道戶部尚書葛守禮的去職,不僅是因為高拱推波助瀾,更重要還是隆慶並不喜歡葛守禮。


    至於緣由,這亦是不難猜測,葛守禮年初不願意從太倉調銀子給隆慶買珠寶,已然是得罪了小心眼的隆慶帝。


    隻是現如今,隆慶帝既然已經同意撤掉禮部尚書高儀,這同時撤掉戶部尚書葛守禮亦不算是多麽過分的事情。


    正是如此,徐階麵對著隆慶的堅定態度,亦是決定順從隆慶的意誌,隻能是在戶部尚書新人選之時再做文章了。


    黃錦看著徐階如此輕鬆便妥協,卻是苦澀地搖了搖頭,卻是知道郭樸、林晧然和高拱的聯盟給予了徐階很大的壓力,這才讓徐階放棄製衡隆慶的策略了。


    隻是他心裏亦是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論是誰都要重新尋找一個地位,不然恐怕在隆慶朝真無法生存下去了。


    隆慶對徐階的妥協卻很是滿意,便是趁熱打鐵地道:“徐閣老,吏部尚書黃光升當年給海瑞判處絞刑確實不妥,現在搞得百官激憤,甚至海瑞都說他是直諫於皇上並無過錯。朕亦是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撤掉他的職務……”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高拱教訓他跟徐階議事要態度堅定一些,便是硬生生地將“吧”字給咽了迴去,故而是直接向徐階表明了他的態度和立場。


    徐階並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卻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顯得有幾分緊張的隆慶。


    隻是經曆了剛愎自用的嘉靖朝,他卻是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哪怕再不聰明的皇帝,那亦是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卻是擁有著臣子無法挑戰的話語權。


    雖然他很想保住黃光升,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卻是始料不及,最重要是海瑞竟然被林晧然推了出來,這簡直是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隆慶看著沒有半天沒反應的徐階,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緊張,卻是生怕這位首輔突然間暴走指責他是一個昏君。


    站在旁邊的是藤祥見狀,哪怕是麵對高高在上的首輔徐階,亦是重重地咳嗽一聲進行警示。


    徐階這才反應過來,猶豫再三,隻好進行拱手道:“臣領命!”


    一旦事情再這般鬧下去,有事的恐怕不僅僅是吏部尚書黃光升,甚至他這位昔日選擇上呈刑部判決書的首輔亦是難逃其咎。


    麵對著這個選擇題,他亦是隻能“兩權相害取其輕”了。


    “徐閣老,如果沒事的話,你退下吧!”隆慶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隻是忘記了高拱的教導,再度帶著商量的口吻說道。


    “臣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徐階反倒覺得隆慶的心機越發的深沉和難以捉摸,便是恭敬地行禮道。


    隆慶看著徐階離開,這才暗暗地吐了一口濁氣。


    他雖然有誌要做一個受到百官讚譽的明君,但心裏難免是向著自己的老師高拱,故而他心裏亦是希望撤掉黃光升。


    現在看著事情進展順利,他的心裏亦是生起了幾分高興,同時覺察到隻要自己態度強硬一些,似乎這位德高望重的首輔亦會害怕自己。


    隻是想著那些科道言官的嘴臉,卻還是不由得搖了搖頭,若是自己真效仿父皇不上朝,恐怕真被那些官員給噴死。


    徐階走出乾清宮的時候,抬頭剛好看著前麵的宮殿飛來的一群麻雀,隻是心裏卻是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迷茫。


    現今吏部尚書黃光升和戶部尚書葛守禮一並倒台,而且科道言官很可能迎來高拱的一輪清洗,讓到他這位首輔的處境變得糟糕起來。


    在這個朝堂,從來都不是首輔一言而取,下麵同樣需要人員聽從調配。隻是不經覺間,他手裏的牌變得越來越少。


    卻是在不經意間,他這位首輔的權力正一步步被架空,心裏更是生起了一種危機感。不僅來自高拱和林晧然的威脅,亦有這個似乎是外柔內剛的隆慶帝,讓他突然變得力不從心了。


    “此次便算了,那就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徐階看到那群麻雀並不能落在宮殿頂上,眼睛不由得閃過一抹戾氣,卻意誌堅定地默聲道。


    隔日,一場如期而來的京城地震開始。


    吏部尚書黃光升、戶部尚書葛守禮和禮部尚書高儀一並去職,不過隆慶並不虧待三人,都是給予了馳驛的風光待遇。


    雖然他們三人都已經致仕,但按著大明的製度,他們仍然可以享受相應品階的待遇,仍然可以參加朝廷宴會、祭祀等大型活動。


    當然,他們這些官員如果返迴地方,亦是順理成章地成為地方上鄉紳的領袖,地方官員對他們亦是要畢恭畢敬。


    在京城四品官員上疏請辭中,絕大多數都是被隆慶挽留下來,通政使吳三樂和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趙鏜另用。


    隨後,地方的督撫亦是紛紛上疏,薊遼總督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劉燾、宣大總督兵部左侍郎兼王之誥等上疏,隆慶不允令盡心督理邊務。


    這些請辭聲中亦是出現了很多質疑的聲音,有人在科道言官的攻擊中倒下,亦有人挺了過來。


    隻是隨著吏部尚書黃光升、戶部尚書葛守禮和禮部尚書高儀的倒台,朝堂鬥爭的重點很快轉到了這三個位置的爭鬥之中,各方可謂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徐階已然還是希望推舉自己的人接任吏部尚書的位置,隻是左都禦史王廷很難服眾,卻是不如刑部尚書朱衡和工部尚書雷禮。


    不過這終究不再是嘉靖朝,隆慶帝更是偏重高拱和林晧這邊,而且林晧然和高拱在新朝漸漸露出鋒芒,卻是令到徐階不可能再為所欲為。


    禮部尚書的位置毫無懸念地被隆慶的另一位老師吏部左侍郎陳以勤接任,而戶部尚書則是在林晧然的強勢幹預下由南京戶部尚書馬森出任。


    至於吏部尚書的爭奪最為激烈,特別是遭到了科道言官的集體抵製,但林晧然和郭樸的堅定態度最終還是讓高拱勝出。


    正是如此,三位重要的尚書人選很快出爐,而高拱成為了最大的贏家,以閣老的身份兼任吏部尚書可謂是實權第一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徐階在三條戰線上失利,但亦是將剛剛出任禮部右侍郎的張居正推到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在這一場的大調整中,徐階的權勢無疑是大大被削減,而林黨和北黨進一步做大,甚至已經悄然地架空徐階的權力。


    隨著三月十七日的來臨,大家亦不得不暫時擱置爭鬥。


    這一天清晨,隆慶率領著文武百官離開了北京城,帶著嘉靖的靈柩前往永陵,將這位將大明搞得烏煙瘴氣的嘉靖帝深埋於地底。


    隻是這僅僅是讓各方休戰兩日,很快朝堂的戰火重燃。


    隨著京察的全麵展開,一場交鋒是在所難免,從清理官員到任命官員都免不得發生爭鬥。


    高拱的矛頭自是毫不客氣地指向了徐黨,對著一些不合格的官員進行了大清洗。


    隻是他終究還是講究公心,哪怕再厭惡胡應嘉等人亦是公正對待,主要還是清除一幫年邁和平庸等官員,其中便包括已經年邁的刑部左侍郎錢邦彥。


    吏部奏考察庶官年老刑部左侍郎錢邦彥等三十人有疾,監察禦史熊逈等六人老疾,兵馬指揮許輝等五人貪,兵馬指揮陳天壽等十人罷軟無為,光祿署丞陳臬素行不謹,戶部郎中楊進道等一百一人浮躁淺露,吏部郎中唐汝迪等七人才力不及,吏部郎中南軒等三十人得旨老疾致仕。


    隨後,京城官員的調整亦是全麵展開。


    兵部主事何永慶為通政使司右參議,太仆寺少卿林潤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兵部主事海瑞調任尚寶司司丞,起原任戶部右侍郎趙貞吉為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掌詹事府事等。


    在一係列眼花繚亂的調動中,京城的三月亦是宣告結束。


    原本徐黨還期待著俺答從遼東長驅直入,讓到正是風光的林晧然狠狠地摔下,但事與願違,遼東那邊的軍情是雷聲大雨滴小。


    跟著林晧然所猜測的那般,俺答在遼東僅是一次佯攻,而今的胃口變得更大,一場大規模的兵事隨時在大明的邊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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