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心裏原本已經有了判斷,隻是看著黃錦突然將一張紙轉呈於他,亦是不由得接過紙張並認真地閱讀起來。


    站在殿中的林晧然注意到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眉頭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他此次的重點是放在太醫院和王金身上,在後宮並沒有後手,不由得警惕地望了一眼徐階,而後便是觀察隆慶的反應。


    隆慶並不是一個有誠府的皇帝,卻見他那一張憨厚的的臉上呈現出恍然的神色,而後顯得欣喜地說道:“尚膳監已經查明其中緣由:父皇當年吃泥丁粥腹中確生隱疼,後來還陸續吃了兩迴泥丁粥,隻是仍舊感到腹中有所不適,但僅此而已。父皇當時稱讚泥丁粥健脾開胃和味道甚佳,隻是泥丁粥跟靈丹並不相容,故而下令禦膳房今後無須再做泥丁粥!”頓了頓,他亦是做出總論道:“因此可見,父皇對泥丁粥頗為推崇,他的病情確實跟泥丁粥無關,順天巡按林平常所獻的秘書並沒有過錯,諸位都請起吧!”


    “皇上聖明!”朱衡等人的眼睛微微一亮,便是顯得恭恭敬敬地謝禮道。


    林晧然聽到是福非禍,亦是不由得暗暗地歎了一口氣,敢情並不是徐階的後招,便是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位遠去的宮人。


    現在事情得到尚膳監的力證,那麽便更加證實泥丁粥跟嘉靖的病情無關,可謂是徹底洗脫了妹妹的嫌棄,亦讓到自已從泥潭中爬出。


    隻是天上從來都不會掉餡餅,而今事情能夠出現這個佐證,無疑是有人出手幫了他,亦或者是出手幫了他妹妹。


    結合著那位宮人來自昔日的裕王府,加上在後宮有如此能耐辦妥這個事情,那個人無疑是唿之欲出了。


    徐階的頭微微地低垂,臉色顯得一陣鐵青。


    本以為此次能夠讓林晧然再無翻身機會,不曾想還是遠遠低估了林晧然的能耐。他所謂天衣無縫的布局,結果現在變成千瘡百孔,林晧然更是輕輕鬆鬆就已經脫險了。


    隆慶很喜歡這種梳理清楚事情前因後果的感覺,在聽著殿中響起“英明”之聲,臉上更是浮起了燦爛的笑容。


    正是他的英明統治之下,這個事情已然是要到此為止,他無疑正是一位賢明的君主,遠遠要強於自己那位剛愎自用的父皇。


    隆慶已然還是低估這朝堂的複雜程度,雖然林平常的罪責已經洗清,但徐公遴卻是站出來繼續發難地道:“皇上,縱使順天巡按林平常跟先皇的病情無關,但林平常跟王大任、薑儆讀求法秘、躐致清華,請皇上將其革職為民!”


    這……


    殿中的官員不由得麵麵相覷,這個刑科都給事中還真是沒完沒了,到這個時候竟然還想要將林平常拖下順天巡按的位置。


    一念至此,他們亦是紛紛望向前麵的徐階。


    有的時候看似魯莽的舉動,甚至是一種送死的行為,但卻是為著團體而做出的一種有價值的犧牲。


    如同當年的吳時來等人,他們上疏向如日中天的嚴嵩發難,雖然最後證明確實是以卵擊石,但卻為徐階扳倒嚴嵩打下了基礎。


    林晧然自是意識到這裏有著更深的較量,不由得默默地扭頭望了一眼徐階。


    妹妹一個小小的順天巡按根本影響不到朝堂,將來亦很難再行升遷,現在離開朝堂卻未必不算是一件好事。


    隻是他卻是清楚,妹妹的順天巡按遠比其他人要稱職,亦是很珍愛這個職業。最為重要的是,若是妹妹因過錯而被削職為民,這個結果對他這位哥哥還有產生一點不利的影響。


    另外,他妹妹跟著王大任和薑儆截然不同,王大任和薑儆確實是靠搜羅秘書升遷至翰林侍讀學士,但他妹妹可謂是屢立奇功才獲取的官職。


    “徐大人,林巡按既有柳州府的賑災之功,又有平叛韋銀豹的軍功,在返京途經南京闖營鎮壓振武營,如此的功績被授予順天巡按又有何不可?”職方司郎中寧江念掛著林平常當年的救命之恩,亦是知道這個事情不能讓步,當即站出來針鋒相對地道。


    殿中的官員聽到林平常的這些豐功偉績,加上林平常在順天巡按的所做所為,亦是不由得點頭認可了寧江的說法。


    雖然都知道林平常是女兒身,但她這些年的所做所為確實配得上順天巡按,徐公遴的這項指控無疑是夾帶著私怨,根本就站不住腳。


    徐公遴亦是意識到林平常確實跟王大任和薑儆不同,但還是堅持己見地道:“寧郎中,縱使她有一些戰功,但亦不改她以法私躐致清華的事實!”說著,他又是鄭重地向隆慶請願道:“皇上,請削其官職,以正法典!”


    隆慶看著眼前這一個熟悉的爭執場麵,偏偏這些臣子總喜歡將他拖出戰局之中,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無奈。


    “林巡按所立之功比你我二人都要更強,而今官職卻不及你我二人,卻不知是誰躐致清華呢?”寧江卻是當即舉起一個例子,顯得鏗鏘有力地反問道。


    這……


    殿中的官員聽到寧江所列舉的例子,臉上卻是閃過一抹尷尬之色。


    何止是寧江和徐公遴,在這個殿中的官員其實亦沒有幾個人的功績能夠超過林平常,偏偏他們的官職遠在林平常之上。


    如果說林平常這都算是“躐致清華”,那麽他們無疑更是如此,亦是應該跟著林平常一起被罷職免官才對。


    正是如此,林平常現在身居順天巡按一職並沒有任何不妥,至於徐公遴所指責的“躐致清華”簡直是胡說八道了。


    徐階的眉頭微微地蹙起,卻是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林晧然。


    現在的林晧然不僅自己相當可怕,連同身邊的人亦是極為出色,已然是真的羽翼豐滿,亦無怪乎敢公然跟自己叫板了。


    刑部左侍郎錢邦彥看到徐公遴已經落於下風,便是站出來進行聲援道:“哪怕林平常沒有躐致清華,但她一介女流擔任順天巡按亦是不合適,應當進行裁撤!”


    郭樸和李春芳等人已經是作壁上觀,殿中的官員不由得麵麵相覷。


    從“削籍為民”到“裁撤”,這矛頭無疑變得柔和了不少,亦是選擇轉換了一個方向,對林平常的“出身”進行攻擊。


    大明官場是一個很講究出身的地方,哪怕進士都分為三六九等,而後麵才是舉人和貢生,至於官蔭入仕的子弟還要排在後麵。


    至於林平常的“女兒身”無疑是“末等出身”,已然更受官場排斥,甚至新朝早就出現反對林平常擔任官職的聲音。


    “錢侍郎,林巡按的官職受先皇所賜!不說先皇還沒有入葬,林巡按並不曾犯下過錯,朝廷便將其裁撤,此等做法怕亦是不妥吧?”楊富田看到錢邦彥站出來,亦是站出來相助寧江道。


    錢邦彥看著楊富田竟然膽敢跟自已叫板,便想要倚老賣老壓製對方。


    隆慶並不懂得先咳嗽一聲,而是突然間開口地道:“在追查當年案子之時,司禮監亦是翻出了一件舊事!”


    錢邦彥聽到隆慶突然間發話,亦是不得不將吐到喉嚨的話咽了迴去,同時疑惑地扭頭望向龍椅上的隆慶帝。


    徐階等人亦是紛紛望向隆慶,卻是注意到隆慶手上還拿著那張來自後宮的紙張,卻不知那是一件什麽樣的舊事。


    林晧然自認自己的邏輯推理能力很強,但聽到隆慶突然間蹦出這一句,亦是疑惑地抬頭望向了隆慶帝。


    隆慶帝發現殿中的臣子齊刷刷地望向於他,整個人卻是突然生起了一陣緊張,但還是強裝鎮定地望向徐階詢問道:“徐閣老,林平常當年在南京平定振武營之亂時,父皇曾經提及要給林平常授勳,可有此事?”


    授勳?


    由於嘉靖一年躲於西苑煉丹修道,令到殿中的官員對嘉靖可謂是知之甚少。現在聽到竟然有這一件古怪的往事,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感到一陣釋然。


    若不是林平常是女兒身,憑借林平常所立下的功績,他們還真會主動上疏為林平常請求授爵。嘉靖帝當年平反了不少昔日落罪的勳貴,更是很罕見地給王守仁授了文勳,若是有意給林平常授爵似乎並不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


    隻是讓他們疑惑的是,為何隆慶帝會突然提及這一段往事,同時疑惑地扭頭望向徐階,卻不知這個事情是真是假?


    林晧然亦是扭頭望向徐階,雖然他當年隱隱有所耳聞,但亦是不知道事情的真假,更不知道徐階此時還會不會承認。


    徐階若作沉思,便是對著隆慶拱手道:“迴稟皇上,確有其事!”


    “嗬嗬……那應該沒錯了!父皇當年之所以沒有直接授爵林平常,卻是認為要等到林平常十六歲之時才賜之,甚至都已經將聖旨擬定了!”隆慶望向在場的官員,顯得一本正經地公布道。


    啊?都已經擬定聖旨了?


    殿中的官員雖然知道嘉靖有可能這麽幹,但聽到嘉靖真的打算給林平常授爵,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張了開來。


    雖然現在的武勳並不值錢,但給一個女子授予勳位卻是從來沒有過之事,卻是比林平常擔任順天巡按還要離奇。


    這……


    林晧然聽到竟然有聖旨的存在,亦是微微地感到震驚,卻是沒有想到嘉靖當年竟然有生過這個念頭,更是早已經付諸行動。


    隻是嘉靖似乎有所失誤,他要等到妹妹十六歲再行授爵是好的,但他已然等不到這一天,甚至早已經忘記了這個事情。


    不得不承認,自家的妹妹的運氣似乎真的很好,本來是要遭到一場劫難,卻不想因禍得福,竟然翻出了這段往事。


    林晧然卻是突然間感到一陣害怕,卻不知嘉靖有沒有給自己授爵的聖旨,這東西對自己可是要命的存在啊!


    徐公遴顯得震驚地抬起頭,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有一件如此隱秘之事,但還是硬著頭皮地建言道:“皇上,大明怎麽能讓一個女娃封爵,還請三思啊!”


    “皇上,有功當賞,有過當罰,既是先皇的遺願,臣懇請給林平常授爵!”禮部尚書高儀猶豫了一下,當即站出來表態地道。


    眾官員看到堂堂的禮部尚書站了出來,不由得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高儀之所以站出來既是出於維護禮法,亦是為了相助於林晧然。若是他們此刻站出來反對的話,不僅是開罪於林平常,而且還會得罪林閣老。


    “皇上,林平常屢立戰功,平定韋銀豹更有廣西之功,請遵守先皇遺願封爵!”刑部尚書黃光升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當即亦是站出來請願道。


    現在的問題已經變成遵循嘉靖的遺願,還是秉承著“女子不入朝”的傳統,一個選擇題已經呈現在隆慶麵前。


    徐階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不吭聲。


    倒不是他樂意於見到林家變得風光無限,而是他知道這個事情並不合適站出來阻止,畢竟這是先皇的遺誌,而他徐階偏偏還是嘉靖朝的老首輔。


    隆慶雖然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但麵對著來自父親的遺願,亦是不想背負一個不孝的罵名,當即便是點頭地道:“好,此事交由內閣擬定!”


    “臣遵旨!”徐階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但亦是隻好站出來拱手道。


    “皇上,刑科都給事中徐公遴沽名自譽,不能辨清是非,更是有意包庇江湖術士王金等人,請將其治罪,並著令刑部查處王金等人罪責,以正視聽!”林晧然看到妹妹的事情已經敲定,便是站出來朗聲地請願道。


    隻是這話一出,卻是令到徐公遴和徐階的臉色大變。


    前者是擔心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不保,後者則是沒想到林晧然趁機提出要徹查王金等人的罪行,更是震驚地扭頭望向林晧然。


    到了這一刻,徐階發現林晧然今日並不僅僅是要自證清白,已然還想要將他這一位高高在上的首輔拉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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