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宮道兩旁多了一些春天的氣息,幾根嫩綠的小草從磚縫中悄悄地鑽了出來。


    穿著官靴的林晧然在這裏走過,眼睛平視著前方。他已經不記得多少次走在這條道路上,但每一次從這裏走過,總會保持著一種警惕。


    這條宮道就像是朝堂般兇險,走在這上麵的人要如履薄冰,更是考驗著個人的政治智慧。


    海瑞的那一道《治安疏》是一個偶然,但亦是一種必然。


    這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雖然以徐階為首的官員牢牢地遵行著順應嘉靖的準則,但徐階終究無法封住所有人的嘴巴。


    在徐階為了維護個人形象而疏於整頓吏治之時,其實是坐視地方官員繼續腐化;在徐階為了自己的地位而縱容嘉靖修承天皇宮和顯陵之時,則是任由百姓背負重稅。


    徐階等朝堂重臣可以漠視百姓背負重稅的事實,亦可以營造一種“嘉靖盛世”的假象,但這終究不是真實的存在。


    海瑞並不是一個完人,甚至是一個性格有缺陷的人,但他無疑是一個敢於說真話的人,如同皇帝新裝裏的那個誠實的小孩。


    正是這麽一個心頭裝著百姓且敢於說真話的海瑞,他最終沒有被這渾濁的官場所同化,而是毅然決然地冒死上疏。


    他戳破了“嘉靖盛世”的假象,向一心修道的皇上展示了當下大明最真實的一麵:“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這宛如一個響亮的耳光,隻是這個耳光不僅是打在了嘉靖的臉上,亦是打在了他們這幫錦衣玉食的朝廷重臣的臉上。


    林晧然原本是有機會阻止這道奏疏的,隻需要找一個由頭將海瑞派遣到雲南,亦或者讓吏部將海瑞趕出京城即可。


    隻是在權衡再三,他還是沒有選擇這樣做。


    海瑞所做的其實並沒有錯,錯的是他們這位妄顧百姓的皇上,錯的是他們這幫對皇上無條件服從的朝廷重臣。


    在林晧然看來,後世對《治安疏》的評價還是偏低了。這不僅僅是一道罵疏,而且還是一道真正為百姓發聲的奏疏,更是一道讓到嘉靖認清大明現狀的奏疏。


    到了殿前,這裏有小太監在此等候,並沒有進去通稟,而是直接將他引進了殿內。


    林晧然來到殿前,發現四位閣臣都在這裏,卻是恭敬地向著上方的嘉靖行禮道:“臣戶部尚書林晧然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聽到平身後,他又是恭敬地迴禮。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卻是不敢跟嶽父打招唿,靜靜地等候著嘉靖的問話。


    檀香從爐壺嫋嫋而起?空氣中充斥著一股香味。


    身穿藍色道袍的嘉靖坐在軟塌上?顯得高深莫測地詢問道:“林愛卿,你可知朕為何要召見你?”


    “臣不敢揣測聖意!”林晧然雖然猜到事情定然是跟海瑞的案子有關?但還是謹慎地應答道。


    徐階的眉頭微微地蹙起?扭頭望了一眼林晧然,發現這小子還真是越來越成精了。


    嘉靖看著林晧然的應對得體?但仍然帶著幾分冷漠地道:“有人說是你……指使海瑞上的那一道《治安疏》!”


    此話一出,令到空氣都是冷了幾分。


    林晧然心裏暗歎一聲?徐階那邊還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扳倒他的機會?便是索性撲通在地,抬起頭顯得忠心耿耿地道:“皇上,臣的忠心日月可鑒,臣要跟汙蔑於臣之人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這四個字說得很堅決?在這殿中迴響。


    嚴訥的嘴巴當即張了張?但最終沒有發出聲來。


    站在紅漆柱子旁邊的黃錦則是認真地打量著林晧然,試圖從林晧然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最終亦是暗歎了一聲。


    雖然他知道朝堂的爭鬥向來激烈,各方是明槍暗箭不斷,但說此次是林晧然指使海瑞上這道奏疏?他的心裏其實是不相信的。


    不說這道奏疏簡直是踩了皇上的尾巴,包括林晧然在內的重臣都被海瑞罵了?這個事情更像是海瑞的個人行為。


    “海瑞既是你的下屬,又是你的同鄉?你們二人的關係怕是不淺吧!”嘉靖淡淡地點破二人的關係道。


    在當下的朋黨已然是公開的私密,而嘉靖運用的便是各方製衡的權術?自然知曉這師生、同年和同鄉是最容易發生締結的關係。


    徐階等人亦是紛紛扭頭望向林晧然?這是林晧然會被卷進來的最大因素。


    吳山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女婿?但亦是不免替女婿感到擔憂,這個朝堂並沒有那麽多的道理可言,一個失誤足可以毀掉一生。


    “皇上,臣不曾照拂於海瑞,海瑞亦不曾給臣送禮,我跟他僅限於同鄉之名!臣正是跟這位同鄉疏於往來,卻不能提前阻攔他上這道疏觸犯龍顏,臣這幾日亦深深悔之!”林晧然早有了應對之詞,顯得忠心耿耿地迴應道。


    徐階的眉頭微微蹙起,發現這髒水還真不容易潑給林晧然。


    雖然林晧然跟海瑞是同鄉不假,但海瑞能夠從地方升遷到戶部雲南司主事,這是原吏部右侍郎朱衡得提拔,確實是跟林晧然沒有半點關係。


    最為重要的是,這個小子太過於能演,令到自己都即刻信了他幾分。


    “當真不是你所為?”嘉靖眯著眼睛打量著林晧然,顯得保持懷疑地道。


    林晧然抬起頭望向嘉靖,眼淚微微在眼眶中打滾地道“臣雖有管教不嚴之責,亦可領其他的指責,但唯獨此罪不敢領,還請皇上明鑒!”


    嚴訥原本想要站出來,但徐階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令到他又是縮了迴去。


    吳山原本亦是隨時準備站出來,但看著嚴訥縮了迴去,他亦是選擇了靜觀其變。


    嘉靖對林晧然的懷疑並不深,特別是刑部的審訊根本沒有查出幕後主使,便是試探性地詢問道:“林愛卿,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跟海瑞無關,卻不知你以為當如何處理海瑞呢?”


    此言一出,徐階等人紛紛望向了林晧然,這已然才是真正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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