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照在禮部正堂簽押房的屋頂上,一個如同白色的精靈般的斑點落在茶桌的茶杯上,那茶水顯得紅潤而有光澤。


    楊富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聽到提議海瑞這號人,顯得有些激動地放下茶杯道:“這海青天可不得了,你可知道他今天見到我說啥了?”


    冥冥之中,亦算是一種緣分。林晧然成為了後世鼎鼎有名海瑞的頂頭上司,而楊富田則成了海瑞的上司。


    林晧然注意到杯中的茶水被照得紅潤而誘人,隻是聽到這一聲“海青天”,心知準是沒有好事,便是端起茶杯好奇地詢問道:“他說啥了?”


    “他見麵的時候,陰陽怪氣地說我這套官服怕是花了不少銀子,這分明就是擺明挖苦我啊!”楊富田抖了抖靚麗的五品青色官服的料子,顯得很是氣憤地訴苦道。


    由於出身富商之家的緣故,平素亦是習慣於大手大腳。隻是他的身家擺在這裏,加上聯合商財的財富足以滿意他的一切貪欲,故而他一直亦算是潔身自好。


    隻是偏偏地,在他升官的最得意的這幾天,卻是給海瑞如此變相地挖苦了一番,可想而知他當時是多麽的鬱悶和憤怒。


    林晧然知道楊富田沒道理編排海瑞,亦是看到他這套官服的料子極好,特別是顏色染得亮眼,卻是幫著海瑞說話道:“誰讓你不知收斂的,穿這麽好的官服做甚?”


    當下官場的風氣不同於國初,哪怕同樣是官服,但所選用的料子、色澤和材質極為講究,價格自然亦是天差地別。


    海瑞當初的官袍顯得破爛,除了他為官多年的原因,未嚐不是因為他當初買便宜貨所致。


    隻是料子這般精美的官服,已然不是他們這種級別官員的俸祿能夠承擔得起的,亦是為何海瑞的母親和其妻子返迴海南老家的原因。


    “我怎麽不收斂了?你好好瞧瞧你置辦的這套官服,怕是花得不比我少吧?”楊富田卻是盯上了林晧然,當即繼續叫屈地道。


    林晧然又是停住送到嘴邊的茶,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官袍,顯得疑惑地抬頭道:“我?這個還真不清楚,不過大家不都是這麽穿的嗎?”


    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他對衣服都沒有十分的講究,亦是沒有什麽攀比之心。置辦官服的事情卻是交由吳秋雨和花映容操辦,而他則是理所當然地一直這麽穿,亦是不清楚自己官服的貴與賤。


    楊富田前些天是親自前去店裏挑選的官袍料子,顯得咬牙切齒地朝著雲南司署的方向怒聲道:“你這種便是最好的銀絲料子,海青天他就是雙標!”


    這一聲“海青天”可謂是咬牙切齒,以致候在門外的林福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亦是不由得莞爾一笑。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知道這個粵西老鄉海瑞不會處理人際關係,便是對著楊富田勸導道:“咱們大明難得出一個如此耿直清廉的官員,你可別因此給人穿小鞋!”


    “師兄,我還不至於這點肚量都沒有,他的一些行為確實是讓我亦是十分佩服的!”楊富田倒不是真的多麽生氣,亦是輕輕地點頭道。


    這倒不是敷衍林晧然,在見識到這個烏煙瘴氣的官場後,他亦是知道海瑞這種官員的可貴之處,甚至是以海瑞為榮。


    剛剛的抱怨,更多是因為海瑞“冤枉”於他,所以才感到生氣而已。他雖然有點虛榮心,但可謂是潔身自好,從來沒有想過運用權力進行撈錢。


    二人又聊了一會,楊富田手上的事務同樣不少,特別他是剛上任雲南司郎中不久,便亦是起身告辭離開。


    林晧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般,對著楊富田又是吩咐道:“楊兄,你幫我將海瑞叫過來吧!”


    “叫他做甚?”楊富田聽到林晧然要單獨見海瑞,當即警惕地反問道。


    林晧然卻是指了指裏間的桌椅,顯得沒好氣地迴應道:“要不你坐這個位置好了,我以後啥事都向你匯報!”


    “瞧你說得,我這不是覺得你又有壞主意嗎?”楊富田是了解林晧然才會如此一問,隻是看著林晧然不願透露,亦是連連擺手迴應道:“好,好,不打聽,下官這便幫你請人去!”


    二個人從昔日赴京趕考到入仕為官,這麽多年的相處早已經如兄弟般,彼此間是知根知底,說起話來亦是比較隨意。


    京城永遠都是暗流洶湧,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戶部所麵臨的財政難題在當天便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官場。


    當林晧然為著銀子發愁的時候,各方已經開始等著看林晧然的笑話了。


    在六部尚書中,戶部尚書一直都是換動最頻繁的。這個位置不像禮部尚書、刑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後者幾乎是沒有什麽專業要求,而戶部尚書的專業要求卻是高得離譜。


    曆來戶部尚書幹活多不說,一個處理不當,往往就會成為背鍋俠。


    現如今,朝廷的財政的問題越來越嚴重,皇上突然下令要林晧然從大倉調十萬兩到內庫,已然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腳”了。


    正是如此,在消息傳出的時候,楊博卻是讓家裏今晚準備一壇好酒和加兩道硬菜。


    夜幕降臨,各家的燈火紛紛亮了起來,而槐樹胡同的徐府顯得頗為忙碌,在花廳已經擺起了一桌豐盛的酒桌。


    在官場中,鄉黨始終都是一支極為重要的團體。在他們沒入仕前,很多人就已經開始有了聯係,入仕後更是牢牢地抱成了一團。


    南直隸鄉黨,這無疑是當前朝堂最具實力的一支。


    身穿四品官服的徐璠坐在主位上,由於今天弟弟徐瑛到京,亦是叫來了兩位同鄉過來相聚,正是出身於南直隸的刑部左侍郎錢邦彥和戶科都給事中張憲臣。


    張憲臣是直隸蘇州府昆山縣人,嘉靖三十八年的三甲進士,初任授南昌知縣,得益於徐階的提攜,現任戶科都給事中。


    戶科都給事中對應的則是戶部,哪怕戶部尚書林晧然有什麽不妥的行徑,他亦是能夠冠冕堂皇地進行彈劾,令到他在徐黨的地位無形中抬高了不少。


    張憲臣倒是能夠擺正自己的位置,麵對著徐璠的此次宴請,不論是對徐璠還是徐琨,亦是表現得很是恭謹。


    徐階雖然沒有昔日嚴嵩那般常年居於西苑,但亦是時常居於西苑,這個府邸很多時候則是由著徐璠在這裏當家做主。


    徐璠跟著眾人飲了一杯,則是很是得意地大聲道:“林若愚此次必定是再劫難逃了,縱使他有三頭六臂,那亦是不可能憑空變成這麽多銀兩來吧?”


    雖然名義是替弟弟徐瑛接風,但話題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林晧然。


    錢邦彥的酒勁起來了,加上他對林晧然有“奪位之恨”,亦是樂見其成地迴應道:“皇上對他本就已經不喜,此次若是拿不出這麽多銀兩,怕是他當真是……嗬嗬!”


    後麵的話點到為止,但意思可謂是不言而喻。


    如果誰是徐黨的頭號大敵,首當其衝自然是次輔吳山,但第二位已經是官場表現最耀眼的戶部尚書林晧然。


    若是此次林晧然栽在這裏頭,無疑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喜事。


    此次宴會的主角徐瑛跟徐階有八分相似,麵對著哥哥和錢邦彥的談話,卻是禮貌地靜坐在旁邊傾聽,顯得頗有城府的模樣。


    待女在他們放下酒杯的時候,亦是上前替四人滿上。


    徐璠正是處於興頭上,眼珠子微微一轉,再次端起酒杯對著錢邦彥笑眯眯地祝賀道:“嗬嗬……提前喜歡錢侍郎了!”


    錢邦彥原本是有很多機會出任戶部尚書,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到他戶部尚書的美夢當即泡湯。


    如果林晧然此次倒台的話,隻要他們這邊再使一把勁,那麽戶部尚書的位置定然還是屬於刑部左侍郎錢邦彥。


    “嗬嗬……此事言之過早了,同飲!”錢邦彥亦是端起了剛剛滿上的酒杯,老臉笑出很多褶紋、露出僅剩的幾顆牙齒謙虛地道。


    這……


    張憲臣看著這二個人已經慶祝上了,卻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由於他是戶科給事中的緣故,對戶部的事務亦是一直鑽研,同時如同一頭獵犬般,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戶部的人和所做的事。


    隻是憑良心來看,雖然林晧然在戶部尚書任上兩個月,但其表現出來的能力早已經超過了前任戶部尚書嚴訥,甚至沒有幾個戶商尚書能夠跟他比肩的。


    不論是管理戶部的人事,還是處理戶部事務的能力,亦或者是他提出驚為天人的刁民冊,都證明林晧然是大明最合適的戶部尚書。


    雖然他知道戶部麵對著這個大難題,林晧然怕是逃不過皇上的一頓訓斥,但因此而換上錢邦彥,他覺得這樣對林晧然頗為不公平。


    且不說林晧然如何的優秀,單是換上這個已經年近七旬的蘇州同鄉,他並不以為這個老貨能夠應付得了戶部那攤子的事。


    不過他亦是清楚這個朝堂沒有那麽多道理可言,如果真有機會讓錢邦彥取代林晧然,他們這邊定然是不遺餘力地去做。


    “張大人,你最近可得好好地盯著林若愚,隻要他做出什麽不當之舉,你就……狠狠地參他一本!來,喝掉這杯!”徐璠又是舉著酒杯道。


    張憲臣急忙端起酒杯,跟著好酒量的徐璠又是飲了酒,知道他已然是對付林晧然的那把刀了。


    徐璠一想著林晧然要倒黴,心裏頭卻是沒有由頭的痛快,拍著弟弟徐瑛的肩膀道:“徐瑛,到了京城,便是哥哥的地頭,以後哥哥照著你!”


    “是,以前還請哥哥多加關照!”徐瑛聽到這個明顯的大話,臉上卻如沐春風般地迴應道。


    這頓酒桌的氣氛還是不錯,酒足飯飽便各自離去。


    徐瑛倒是更懂禮數一般,親自將錢邦彥和張憲臣送到了門外,還說過些天便上門造訪,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實質上,他不僅長相更像徐階,氣質方麵亦是更為相似。跟著從小失去母愛的徐璠不同,他的母親出身官宦之家,舅爺更是官至南京兵部尚書。


    徐璠喝得有些多,走起路來顯得搖搖晃晃的,眼睛隻能是半眠著,這個時候隻想迴去找一張床好好地睡上一覺。


    等他迴到自己所屬的院子前,看到自己最得力的趙管事正守在院門前,便是好奇地詢問道:“什麽事?”


    “大公子,咱們從老家過來的絲綢和棉布等貨物今天都已經順利到了通州碼頭!”趙管事迎上前扶了一把徐璠,當即欣喜地匯報道。


    徐璠知道貨物是跟隨自己的弟弟到京,則是進行詢問道:“下個月便是七夕節,果脯和糖都運過來了吧?”


    “都已經運到了通州碼頭,此次順利過來了三大車呢!”管事對於此事路途順暢頗為滿意,則是高興地匯報道。


    徐璠揮了揮手,朝著院門走去道:“你明日前去再仔細清點好貨物,然後運到各間店鋪,這一次定要好好地賺一筆!”


    “是!”管事朝著徐璠的背影,則是恭敬地施予一禮道。


    徐潘這些年一直閑著,但小日子過得同樣不算差,讓他津津樂道的是京城的幾間鋪子。在他的打理之下,雖然不能說日進萬金,但亦算是收入不俗。


    現在從鬆江運過來的貨物順利到來,令到他知道此次的利潤會十分可觀。


    徐璠搖搖晃晃地走進了院門,正是想著朝著西廂房走過去,相對著他那位明媒正娶的正妻,他更喜歡第四房妾室。


    “相公!”季天孫卻從庭院中迎了上來,顯得彬彬有禮地施禮道。


    徐璠聽著自己的妻子出現,顯得有些不耐煩地道:“什麽事?”


    在季天孫剛剛施禮完畢,身後則是出現一個年芳十八的妙齡少女,生得很是水靈,有著江南女子的秀氣,對著徐璠進行施禮道:“見過爹爹!”


    “你怎麽來京城了?”徐璠看著女兒出現,亦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頭道。


    他有幾門妾室,生得十一子八女,可謂是兒女滿堂。雖然他在京城為官,但家裏的產業同樣需要人打理,每年清明祭亦要長孫徐元春幾個拜祭,故而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兒女都留在鬆江。


    隻是這個女兒早已經嫁到了嚴嵩的孫子作了妾室,現在卻突然來到京城,當即讓到他感到一陣意外和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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