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有雲: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在這個時代,不僅日食等天象受到朝廷上下的極度重視,對於人文的興衰,朝廷的重視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像林晧然當年以連中六元之姿橫空出世,為何連嘉靖都興奮得膀胱鼓起,正是林晧然這種百年不遇之才背後所蘊含的“吉象”。


    除此之外,吏部和監察院在核定地方父母官的升遷上,其執政期間當地是否出現出色的人才,亦是一項很重要的考察標準。


    正是如此,朝廷對兩京十三省的鄉試很重視,順天鄉試的相關官員對今天所舉行的鄉試同樣顯得極度重視。


    三更天,天空還一片漆黑。順天貢院傳出了一通鼓聲,軍士和順天府衙役紛紛到位,將整個貢院是圍得是水泄不通。


    眾官員齊齊聚到貢院門前,又是一套固定的鄉試儀式,一幫道士在這裏跳大神驅邪物。


    除主考、副主考和同考官外,還有提調官一人、監試官二人、供給官一人、收掌試卷官二人、彌封官一人、謄錄官一人、對讀官四人、受卷官二人、巡綽搜檢官四人等官員,另外還有辦事人員和號軍及錦衣衛等。


    本次順天鄉試主考官是從六品右讚善兼翰林院檢討殷士儋,麵對著如此重要的時刻,顯得心情澎湃地道:“諸位,此次關乎朝廷的掄才大典,咱們當是同心協力!”


    話音剛落,其他同考官正要進行附和。


    副主考官王希烈搶先一步道:“殷大人,此言不妥!咱們雖然是要協力,但心不可同,試卷的優劣還得保持爭議,這般方能讓他人不至於懷疑吾等通關節!”


    眾同考官聽到這番頗有幾分道理的話,便是不不由得暗暗結舌,紛紛扭頭望向了旁邊這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員。


    王希烈是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江西南昌縣人,初為庶吉士,現為翰林院檢討。雖然資曆不及殷士儋,但他的老師卻是當今首輔徐階。


    徐階的門生並不少,從他擔任浙江和江西的督學,再到國子監和翰林院的任職,都跟不少人結下師生之情,但最正統的門生還是嘉靖三十二年這批進士。


    王希烈是嘉靖三十二年那批進士最出名的幾個官員之一,頗得徐階所器重。雖然他現在還僅是翰林院檢討,但因為徐階這個因素,前途已然是在絕大多數翰林官之上。


    在場的官員不由得暗暗交換了一下眼色,這還沒有開考,正副主考官公然出現了矛盾,怕是這一場鄉試並不太平了。


    殷士儋吃了一個軟釘子,心裏頗為不痛快,臉色顯得陰沉不定地扭頭望向了王希烈。


    他自然明白王希烈所依持的是當朝首輔徐階,而他最大的依仗是裕王老師,但他是嘉靖四十一年才得以進入裕王府講學,實質並沒有太強的底氣。


    像此次能夠出任順天鄉試的主考官,卻是得益於林晧然的青睞。


    砰!砰!砰!


    好在,這個時候吉時到了。三聲禮炮突然炸響開來,貢院的大門緩緩打開,這才轉移到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咱們進去!”


    殷士儋不再多說話,便是對著眾官員淡淡地說道。


    塵封兩年多的貢院大門徐徐打開,內簾官和錦衣衛先行入內,而後則是外簾官和號軍,最後才會輪到參加此次鄉試的三千多名考生。


    天下貢院的布局都很相似。甬道的中間位置是一座明遠樓,甬道兩邊則是一排排考舍,甬道的盡頭是至公堂,再後麵則是內簾官起居和工作的聚奎堂。


    殷士儋領著眾考官直接到了聚奎堂,對著孔聖人又是進行一通禮儀,而後拆開了第一場鄉試的題目。


    待到外麵傳來鎖院門的消息,他們這才隔著那座石橋,通過一支正在橋上看衛的號軍將考題送到等候在橋另一頭的外簾官。


    試卷在送到外簾官後,一套完整的流程即將運轉,很快將題目印刷到試卷上,然後將這些試卷發放給等候考試的考生。


    以殷士儋為首的鄉試考官主要負責的工作是:公布考題、批閱試卷和製定名次。


    故而在將題目送出去之後,他們前三天主要還是老實地呆在聚奎堂休息,待第一場鄉試的試卷送過來,他們才會進行批閱試卷的工作。


    看著試卷送出去,在場的考官亦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暫時是沒有出現差錯。


    殷士儋出身官宦世家,曾祖父殷衡曾在明德王府教書並隨德莊王遷到濟南,其祖父和父親在當地頗有名望。


    由於出身富裕的緣故,他從小便有一個小小的潔癖,對住的地方很是講究。


    來到屬於自己的小房間,他先是檢查了一番,卻是突然走出去找來了兩個同考官做幫手。哪怕在這裏僅是小住一段時間,他亦是打算親自收拾起房間。


    兩個同考官都是實在人,亦是揪起袖子打算幫忙一起收拾。


    殷士儋看著那張塌床已經是很久沒動,發現床底堆積很多雜亂的東西,便是讓兩位同考官一起挪床打掃幹淨。


    王希烈住在隔壁,過來見狀便說道:“此床榻的位置、朝向,有風水之說,絲毫不能動,關乎床塌之人的禍福。正是此床擺得玄妙,曆屆順天鄉試的主考皆不曾出事,故是多福少禍。遠的不說,吳尚書和董侍郎都是出任過順天鄉試主考,今可謂是仕途順暢。殷大人,你當真要壞了這個絕好風水嗎?”


    兩個正準備搬挪床塌的同考官聽到有這個說詞,便是不免紛紛扭頭望向了殷士儋。


    殷士儋先是蹙起眉頭,旋即冷哼聲道:“你這是妖言惑眾,本官不信什麽風水,豈有一床而能製掄才大典禍福者?你們兩個聽我的,把這張塌床挪一挪,我要打掃這底下的雜物,你們瞧瞧這床下麵都髒成什麽樣子了。”


    聽到主考官執意如此,兩個同考官則是相互對視一眼,卻是誰都沒有動,兩個人明顯已經有了退縮之意。


    殷士儋的主意已定,便是沉聲說道:“風水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這床塌底髒亂如斯,豈有不挪動打掃之理,我是此次鄉試主考,哪怕出事亦跟諸位亦是無關!”


    兩個同考官一聽,還真是這個理,哪怕捅了天大的禍,亦是殷士儋這個高個子頂著,便是聽著殷士儋的話,打算挪床並打掃床底的雜物。


    王希烈看著勸不動殷士儋,便是轉身走出院子且朗聲道:“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胡言亂語,其心可誅!”殷士儋聽著這番帶著嘲諷的話,卻是暗暗惱怒地道。


    兩個同考官卻是裝著沒有聽到,一起將床挪開之後,又是主動幫著打理床底的衛生。


    錦衣衛的頭目見狀,亦是帶著兩名錦衣衛過來主動幫忙,將床上的雜物進行清理,卻是跑出了一隻老鼠和兩隻蜘蛛。


    這床底確實很是髒亂,除了這麽多年堆積的垃圾,卻是還有幾個有些年份的饅頭,甚至還有幾枚的永樂通寶。


    王希烈的風水之說似乎當真是無稽之談,此次鄉試進展得很是順利。


    第一場考試內容是《四書》義三道;《五經》義四道。


    第二場考試內容是“論”一道;“判語”五條:詔、誥、表、內科任選一道,這一場主要檢驗考生是否具備做官的基本條件。


    第三場考試內容是考經、史、時務策五道。


    雖然這每一場都發現一些夾帶人員,但卻是沒有重現重大的紕漏,起碼這一場順天鄉試沒有出現試題泄漏的情況。


    鄉試最重的是頭一場的試卷,曆屆的考官主要的精力都放在這四書五經的題目之上。


    殷士儋和王希烈都是青壯官員,加上林晧然選用他們便是有意他們要比年老考官要認真負責,故而他們亦是加班加點都審閱著每一份試卷。


    按著以往的流程,各房同考官嶄選出他們所屬意的試卷,先經副主考官王希烈審閱,最後交由主考官殷士儋判定。


    雖然鄉試第三場考試已經結束,但他們卻是顯得更加忙碌,需要在考試結束後的一個旬月將所有考試批閱完畢。


    “這份考卷很不錯!”


    一個同考官將一批看好的試卷送上來,並對其中的一份進行舉薦道。


    王希烈深知這些同考官的眼光不會太差,看著同考官離開,在忙完手上的活,便是第一時間翻開了那份考卷。


    他看著前麵的四書題,發現迴答得很是工整,彰顯了這個考生濃厚的文學功底,隻是翻到五經題卻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不知何時,一小顆老鼠屎沾在這張試卷上麵,忍著惡心看了下去,發現後麵的內容平淡無奇,卻是將試卷直接黜落。


    按說,這份試卷還是可以取中的,隻是這老鼠屎讓到他隱隱窺探到一絲天意。


    他其實很信神靈一說,當年他在參加科舉考試之前,每次都必定到家鄉那座關公廟進行許願,亦是讓到他從縣試到鄉試都是一路過關斬將。


    隻是在高中舉人的那一年,他並沒有返鄉到關公廟進行許願,而是急匆匆地跟著同科好友一起前往京城參加接下來的會試。


    正是那一年,他遭受到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打擊,原以為金榜題名不在話下,但他偏偏落了榜。不過他很快重整旗鼓,他迴鄉第一件事亦是將關公廟進行還願。


    兩年後,他在上京赴考之前,到關公廟進行一場隆重的禱福活動。果然,他到京城參加會試一舉金榜題名,還拜在了時任禮部尚書徐階的門下,並得以進入了翰林院,。


    “這份考卷很不錯!”


    一個同考官又將一批看好的試卷送上來,並對其中的一份進行舉薦道。


    王希烈早已經習慣這種模式,在忙完手上的工作後,便是想看看那位同考官推薦了什麽好試卷。正是伸手之時,卻是突然定睛一瞧,試卷上竟然憑空出現了一隻小螃蟹正對著他張牙舞爪。


    啊……


    王希烈被嚇了一跳,當場叫出聲來。


    “何事?”


    殷士儋顯得臉色不悅地詢問,幾個同考官亦是紛紛望了過來,不明白王希烈為何突然大驚小怪。


    “沒事!”


    王希烈麵對著殷士儋,卻是驚魂未定地道。


    殷士儋卻是看到了試卷上的那隻螃蟹,大概猜到了這麽一迴事,作為膽大的山東人自然不將小小的螃蟹放在眼裏,便又是投入於工作之中。


    數日後,在確定中舉的一批卷子,接著便是核定誰是本次鄉試的主考官。


    “諸位這些日子辛苦了,卻不知汝等以為哪份試卷可當本次鄉試的解元?”殷士儋顯得民主地對著眾考官詢問道。


    這無疑是一句客套話,曆來都是主考官親自核定解元卷,王希烈卻是大聲地舉薦道:“下官以為,此次解元非此卷莫屬!”


    在他手裏的,便是那日的螃蟹卷。


    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亦是清楚地記得那天憑空出現且張牙舞爪的螃蟹,這無疑是一種異兆,這個螃蟹隱隱間帶著一種威脅。


    他自然可以輕鬆拍死這隻張牙舞爪的螃蟹,但這背後所帶來的蘊意,很可能會令到他從此落下萬劫不複之境。


    王希烈雖然知道這份試卷雖然不差,但離解元還差點火候,隻是文章的差距曆來是人言占著一定的比重,卻是決定舉薦這份螃蟹卷高中解元。


    終究而言,這一切早已經在冥冥之中已經注定了。


    螃蟹卷的房師和另一個跟王希烈有交情的同考官當即進行附和,並對這種試卷進行了極力吹捧,造成將此卷定為解元卷。


    “此卷我看過,卻是不足解元,勉強能夠經魁!”殷士儋心裏頗為不喜,他更想要將另一份試卷下為解元,便是直接拒絕道。


    王希烈卻是早有準備地道:“此次有策: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餘卷皆曰五人之賢,但惟有此卷先發大聖如舜,原足治天下,五臣是錦上添花,此子最是忠臣!”


    這次策論一共有五道,但他隻是挑出其中的一道,偏偏還端出一個令人無法反駁的理由,亦是難怪老百姓常言:官字兩張嘴。


    殷士儋心裏頗為不爽,但更是明白當今聖上是什麽樣的秉性,而這個人背後站的是徐階,卻是深深地望了一眼王希烈。


    鄉試雖然經過了磕磕碰碰,但在九月中旬的時候正式公布,而鄉試的名單在順天貢院公示,本屆的解元郎是一個名叫章禮的士子。


    如同昔日高考狀元一般,現在對解元郎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間客棧更是以此為榮,諸多商人亦是紛紛給章禮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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