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長在屋頂那棵小榕樹的葉子還殘餘著露珠。


    東江米巷仿佛突然醒過來般,一支支官轎隊伍出現在這裏,街道兩旁的早點攤子冒起了熱騰騰的白蒸汽,令到這裏好不熱鬧。


    林晧然乘坐轎子按時來到了禮部衙門,由於李春芳昨晚夜宿西苑,今日的點卯仍然由他這位禮部左侍郎主持。


    到了卯時正點,他前往禮部衙門的二堂,這裏的官吏都已經到齊了。


    他們都是官場中人,自然是要比普通人的消息更要靈通,已然是知道了林晧然被秦鳴雷背後捅刀子的事情。


    雖然很多人都痛斥秦鳴雷不厚道,但不得不承認秦鳴雷能夠翻開多年前的一道聖旨來攻擊林晧然,亦是一個極為厲害的角色。


    很多人都猜到林晧然此次是兇多吉少,卻不知是被調任南京,還是直接被免官迴家。他們的心裏頭亦是暗歎一聲,這個朝堂的鬥爭當真是風雲變幻,這幾年最耀眼的官場新星竟然要隕落了。


    主客司郎中何賓等官員正在竊竊私語,臉上顯得是憂心忡忡的樣子,隻是看到林晧然突然出現,便是對著林晧然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禮道:“拜見部堂大人!”


    受到這個事情的影響,令到這跪拜的聲音明顯要弱於往日,甚至有的官員已經打算跟林晧然撇清關係了。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如同往常般,抬手讓著眾官吏從地上起來,接著坐在林福抬過來椅子上,對著手持花名冊的官員道:“點名吧!”


    點名官員恭敬地應了一聲,而林福還給林晧然送來了茶盞。


    自從林晧然對秦鳴雷的心腹李肆進行嚴懲後,若是沒有特殊的事況,禮部衙門的官吏已經沒有人輕意告假,特別是在林晧然主持的點卯。


    點名官員很快清點完畢,呈上那份花名冊恭敬地道:“林部堂,下官已經核查完畢,今日唯有主客司典吏蒙沂缺席!”


    眾官吏聽到竟然有人缺席,卻是反應不一。


    精膳司郎中劉仲達心知蒙沂是主客司何賓的人,而何賓又是林晧然的人,便是想看林晧然會不會偏袒和包庇,好找機會對他落井下石。


    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端著茶盞對著何賓進行詢問道:“何郎中,你可知蒙沂因何缺席?”


    “迴稟部堂大人,昨日八打雁部落的使者不守規矩調戲舞姬,蒙沂恰好在場,便是憤而出麵阻止,結果雙方發生了鬥毆事件。蒙沂雖然打傷他們二人,但他的眼睛亦是受創,下官已經準了他的三天假!”


    何賓先是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此事在昨日臨下衙時分已經匯報,雖然不明白林晧然為何明知故問,但上官的心思不是他能夠揣測的,便是老實地再說了一遍道。


    眾官吏聽到蒙沂因此事而缺席,在怨恨那幾個不守規則的南洋使臣隨行人員的同時,亦是對蒙沂的缺席表示了理解。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水,卻是抬頭望向會同館的趙大使進行詢問道:“趙大使,事情可是如此?”


    “迴稟部堂大人,正如何郎中所言,此乃皆因八打雁使臣的兩個隨行人員調戲舞姬,故而蒙沂憤而出手,還請部堂大人寬恕蒙沂!”趙大使一本正經地拱手道。


    精膳司郎中劉仲達心知這南洋的使團是林晧然推動的第一個政績,而他又拿了南洋使團的好處,這個蒙沂怕是要倒大黴了。


    林晧然麵對著趙大使的解釋,當即冷聲一聲地道:“寬恕蒙沂?你才是最該被問責之人!”


    眾官吏一聽,心知林晧然這是要將矛頭指向趙大使了。不過亦是沒有錯,畢竟趙大使負責會同館,那裏發生衝突亦是難辭其咎。


    林晧然的臉上帶著怒容地捏著茶蓋子輕潑茶水,對著趙大使訓斥地道:“蒙沂乃讀書人,動手免不得會吃虧!你今後多提點會同館那幫衙役,如果咱們這邊真的出手了,你讓他們無論如何都要硬氣起來。凡事都有本部堂擔著,絕不能讓我們這邊的人吃虧!”


    聲音不大,但語氣很正,令到堂上堂下的官吏心裏頗為感動。


    隻是想到這位上官馬上要倒台了,心裏不由得感慨地道:多好的一位上官啊,但可憐馬上就要離開禮部衙門了。


    “下官知錯,必謹遵部堂大人的教誨!”趙大使的眼眶微微濕潤,便是老實地認錯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心知那些南洋土著是什麽德行,孔聖人那一套比不上拳頭,便是對著何賓吩咐道:“蒙沂是因公受傷,其湯藥費記在禮部的賬上,另外遣人給他送去兩隻老母雞,並給他告假七日!”


    “下官遵命!”何賓聽到林晧然如此體恤底下的一名吏員,當即恭敬地大聲迴應道。


    點卯通常都不會有什麽重要的事,特別林晧然是暫代李春芳主持,故而很多時候都是點完人名便是告辭離開。


    林晧然抬頭看到一縷陽光染黃了禮部大堂的屋頂,將茶盞遞給旁邊的林福,對著在場的官員淡淡地道:“如果大家沒有什麽事的話,那便都迴各自的衙署忙去吧!”


    眾官吏交換了一下眼色,亦是老老實實地施禮離開。


    何賓和龍池中等官員卻是相約站到堂中一側,目送著其他官吏離開這裏。


    精膳司郎中劉仲達望了一眼,雖然心裏很好奇他們要打什麽主意,但還是規規矩矩地離開了這裏,畢竟他是秦鳴雷的人。


    林晧然看到何賓等人的這個異常舉動,若是沒有急於離開,待到人員都散盡,便是直接詢問道:“爾等可有事?”


    在官場之中,最是講究靠山,而林晧然已經是他們的靠山。


    何賓和龍池中等官員交換了一下眼色,何賓主動站出來拱手道:“我等欽佩部堂大人的情操和才能,今大人蒙受小人攻訐,我等願聽部堂大人驅使,助大人度此難關!”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們亦是紛紛被林晧然所表現出來的做事態度和能力所折服。現在眼看著林晧然要倒台,他們選擇站了出來,想要幫助林晧然度過這個難關。


    林晧然微感意外地望著這幫官員,將這幫官員都記了下來,卻是微微一笑地詢問道:“你們打算如何幫助本部堂呢?”


    “我等可以聯名上疏,或者……本官替大人擔責!”何賓望了一眼其他官員,當即下了很大決心般地道。


    林晧然讀懂了何賓的潛台詞,前者是願意一起為他上疏求情,後者則是何賓願意成為這個事件的“替罪羊”。


    在當下的官場,何賓等人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已然是十分難得,更是令人為之深深地感動了。


    林晧然卻是暗歎一聲,顯得一本正經地望著他們說道:“諸位的心意,我林某人心領了!不過秦鳴雷背後捅的刀子……恐怕還捅不死我,諸位迴去安心辦事即可!”


    這……


    何賓等人麵麵相覷,眼睛卻是明顯透著不相信的神色。


    畢竟秦鳴雷所彈劾的事情並不是無的放矢,更有消息說皇上已經是龍顏大怒。哪怕不是直接將林晧然革職,亦要將他貶到南京,而不會真的沒有任何處罰。


    現在林晧然說沒有事,更大的可能是寬慰他們,而是想要一力承擔這個事情。


    “若是因為這個事情而耽誤了事務,那就休要怪本官對你們不留情麵!”林晧然卻是站了起來,對著祠祭司郎中屠義英又道:“屠郎中,端午宴馬上來臨,你務必要安排妥當!”


    每年的端午節,皇上都會宴請百官同宴。


    當然,到了現今的嘉靖朝,很多事情都跟隨著皇上沉迷於修玄而荒廢,今年的端午宴恐怕亦是如此。不過現在宮裏沒說要罷宴,所以禮部祠祭司該做的準備,卻是不能不做。


    “下官遵命!”屠義英聽到是這個正事,當即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都散了吧!”林晧然留下一句話,便是直接離開了二堂。


    這裏終究不是他的衙署,他隻是過來暫代李春芳主持點卯,亦是朝著大堂的方向而去,打算迴到自己左侍郎的簽押房。


    “咱們該如何是好?”


    “林大人是不想害我們啊!”


    “咱們聽林部堂的,都散了吧!”


    ……


    何賓和屠義英等官員目送著林晧然離開,臉上憂心忡忡地進行簡短的交流道。


    他們並不相信林晧然什麽事都沒有,權當是林晧然要麵子的緣故。隻是他們亦是沒有太好的辦法,便是先是暫時離開,而聯名上疏求情的事情隻能是暫時押後了。


    林晧然對於何賓等人的行為,心裏其實很是感動,不過找何賓做替罪羊並不是他的為官之道,而何賓等官員聯名上疏求情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當今皇上是一個獨斷專行的人。


    如果求情有用的話,那便不會發生左順門血案,而自己的師公夏言亦不會被斬於東市。


    事情亦是湊巧,他在禮衙衙門正院竟然遇上了從外麵匆匆進來的秦鳴雷,秦鳴雷的身上有著明顯的酒氣味。


    很顯然,這位禮部右侍郎昨夜是太過於高興了,在酒宴上喝得了太多的酒,致使今日竟然是誤了上衙的時點。


    “秦大人,早啊!”林晧然自然不會選擇躲避,而是微笑著主動打招唿道。


    秦鳴雷正想要朝著自己的右侍郎衙署走去,抬頭看到竟是林晧然,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尷尬,但終究是官場的老油條,很快便恢複如常地迴應道:“原來是林部堂,早啊!”


    “秦大人,雖然正堂大人將教坊司交由你進行分管,但亦不用時常夜宿於教坊司,且父子同戲一女可不是什麽風雅之事!”林晧然站在原地,臉上保持著微笑地道。


    秦鳴雷原本還覺得林晧然管到自己頭上很是可笑,但聽到最後一句,整張臉當即紅如豬肝般,顯得憤怒地望向林晧然道:“是你!”


    今早起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跟兒子竟然赤裸地共睡一床。本以為這是酒後之故,但聽著林晧然的這一番話,讓到他當即聯想了很多。


    雖然現在的官場講究的是聖眷,但如果這種八卦新聞在京城傳開,加之他確實偶爾夜宿教坊司,他的名聲必然是臭了。


    “秦大人,別光顧著在別人背後捅人刀子,當心……黃雀在後!”林晧然壓低聲音丟下一句話,便是悄然離開。


    秦鳴雷深知這一次被林晧然陰了一把,便是朝著林晧然離去的方向輕啐一口水,臉上顯得憤恨地詛咒道:“小子到現在還猖狂,我看你還能猖狂幾日!”


    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皇上的問責的聖旨必然在這兩日便下達。


    西苑,萬壽宮。


    身穿蟒袍的徐階輕步走了進來,對著側臣在上麵長椅的嘉靖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禮道:“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身穿藍色道袍的嘉靖的手裏正拿著一個竹筒,對著徐階淡淡地說道。


    徐階又是施予一謝禮,便是從地上站起來道:“謝皇上!”


    嘉靖手裏拿的正是分行天下的南洋巡按禦史林平常先前獻上的潘茂名秘書,則是開門見山地詢問道:“徐愛卿,楊博上疏請辭,你如何看待此事?”


    楊博竟然是計劃以退為進的策略,自然不會拖著,今天大清早並沒有到兵部衙門報道,而是讓人將請辭的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在看到這份兵部尚書請辭的奏疏後,便是第一時間送到了宮裏。


    徐階已經提前知道了這個事情,此時聽到皇上如此詢問,心知楊博在皇上的心目中的份量確實下降很多,稍作猶豫之色,當即便是迴應道:“刑科給事人張嶽所彈劾兵部之事雖有些確是實情,但未免有誇大的成分,請皇上慎思!”


    嘉靖並不打算讓楊博辭官,微微進行思忖,便是進行詢問道:“徐閣老,若是讓楊博跟江東的職位對調,你以為如何?”


    現任宣大總督江東是可以跟楊博並駕齊驅的帥才,其資曆和聲望都不弱,曾經在京先後出任兵部尚書和戶部尚書。


    若是江東真跟楊博的職位對調,卻不算什麽難以想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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