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場大雪的洗禮,整個京城進入了雪冬。哪怕對路邊的雪再如何厭惡,但想要它們化掉,隻能等候明年開春了。


    靈石胡同,林府。


    隨著這座府邸主人官居正三品的禮部左侍郎,門前便是多了一些官員的蹤跡。今日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官員明顯比平日要多上許多,紛紛圍到門前爭相遞上禮品和官帖。


    這條胡同本來並不小,但架不住這麽多轎子和馬車湧進來,加上邊上的積雪影響,令到整個門前顯得很是擁堵的樣子。


    “讓一讓!”


    一個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剛來到門前,便是給後麵的人推了一把,好在他的身形夠高,不然非得要摔得個狗吃屎。


    這個推人的四品官服的男子並沒有道歉的意思,甚至還直接越過了前麵的官員,將他攜帶的禮品和拜帖都呈了上去。


    “讓一讓!”


    一個氣度不凡的將軍擠了進來,又是硬生生地擠到了前麵去。


    這個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名隨從,這兩名隨從顯得頗為忠心的模樣,哪怕對方是高官和將軍亦是怒目而視。


    中年男子的氣度不俗,任由這些人插在前麵。


    沒多會,終於是輪到了他,他手裏並沒有帶上禮物,而是直接遞上一份名帖道:“我乃萬承州知州許大政前來拜見林侍郎!”


    “嗬……不過一個地方的五品小官,亦想要拜見堂堂的大人!”


    “這種貨色,怕是連本官的門都入不得!”


    “卻不瞧瞧今日是什麽日子,竟然連禮品都不帶!”


    ……


    眾官員鄙夷地打量著這個小小的知州,顯得肆無忌憚地說道。


    許大政的眉頭當即蹙起,但最終是忍而不發。他深知這大明的京官都是眼高於頂之人,極是看不上地方官員,便是裝著沒有聽到這些話。


    “原本是許知州,我家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請進去裏麵吧!”管家看到許大政的官帖之後,當即微笑地抬手道。


    “怎麽迴事,他怎麽就進去了?”看到管家如此熱情,剛剛數落許大政的官員不由得傻眼了,紛紛驚訝地重新打量這位其貌不揚的地方五品小官。


    “煩請帶路!”


    許大政卻是沒想到會受到如此禮待,心裏大為暢快,顯得謙和地對管家抬了抬手道。他亦是看出來了,這位名滿天下的林侍郎府邸的門檻並不低,一般地方官員怕真是進不來。


    不說是許大政,他的兩個隨從亦是顯為意外,頓時有一種揚眉吐氣的興奮勁。


    進入了大門,卻見在旁邊被紅布鋪著的桌麵上已然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禮品。


    當看到那一排如同蛇蛋般大小的珍珠和幾株幾百年的人參,許大政盡管自認身家卓然,但亦是不由得倒吸一大口涼氣。


    繞過影壁,這座宅子顯得別有洞天。


    前院雖然並不大,卻是透露著一份雅致。地上的青磚鋪得是密不透縫,踩在上麵給人一種極是幹淨的感覺,而牆上的映日荷花壁畫顯得很是逼真。


    在客廳之中,剛剛的那位四品官員和幾個官員坐在這裏,顯得微微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他並沒有被帶到客廳,而是繼續朝著裏麵而去。經一條九曲走廊,穿過一個月亮門,便是被領到了後花園的涼亭上。


    這座宅子雖然不算大,且沒有什麽金銀裝飾,但無形中透露出一份貴氣。結合這座宅子主人的身份,令到這個宅子更是給人一種高貴之感。


    林福將人帶到到這裏,便是匆匆離開了。


    一名心腹顯得有些土鱉模樣,則是小聲地咕嘟道:“這位侍郎大人當真是有錢啊!”


    許大政深以為然,但不動聲色地遞給心腹一個嚴厲的目光。


    林福去而複返,身後跟著一位身穿鬥魚服的年輕官員,許大政連忙站起來並施禮道:“下官承州知州許大政見過侍郎大人!”


    “許知州,請坐吧!”林晧然淡淡地打量了許大政一眼,便是抬手溫和地道。


    許大政正想要重新坐下,但發現林晧然沒有動,突然間意識到不對,便是微笑著迴應道:“侍郎大人,您先請!”


    林晧然瞥了許大政一眼,便是當仁不讓地坐了下去。


    侍女送上了茶水,許大政的心思並不在茶上,而是想知道這位侍郎大人請他過來的意圖。


    管家又是過來,聲音不高不低地道:“老爺,兵部的翁郎中過來了!”


    “沒看到我在這裏見客嗎?你讓他們都迴去,本官今日不見客了!”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大手一揮地道。


    管家應了一聲,便是匆匆離開。


    許大政略有所思地望著管家的背影,這外麵的大人份量可都不低,特別兵部的郎中算是兵部有很大影響力的官員,不由得更加疑惑這位侍郎大人找他的意圖。


    “許知州,本官聽聞你祖籍是山東青州?”林晧然絲毫不將外麵那幫官員放在心上般,端起茶盞對著許大政溫和地詢問道。


    許大政輕呷一口茶水,顯得老實地迴應道:“不錯,下官祖籍是青州府益都縣!”


    “可還有往來?”林晧然輕呷一口茶水,顯得關切地詢問道。


    許大政雖然不清楚林晧然的意圖,但還是輕輕地點頭道:“還有一門旁係在青州府,但已經有所生疏了!”


    “這茶如何?”林晧然顯得天馬行空般,突然話題轉到茶上道。


    許大政微微一愣,發現這茶並沒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但還是點頭稱讚道:“此茶味道極好!”


    “這便是上等的山東嶗山綠茶,若是許知州喜歡的話,本官便贈予你一些!”林晧然微微一笑,顯得頗為友好地道。


    許大政拿不住林晧然的意圖,便是進行推辭道:“下官無功不受祿,這茶萬萬不能收也!”


    “其實本官跟許知州亦不算是外人,你可知穀青峰此人?”林晧然輕呷了一口茶,便是進行詢問道。


    許大政心裏微微一動,便是認真地詢問道:“部堂大人跟穀青峰是舊識?”


    “實不相瞞,穀青峰是本官的知交好友!此次知道汝等土司上京,亦是寫來書信,讓本官幫忙照顧一二,其中特別提及了許知州!”林晧然將茶盞放下,顯得半真半假地道。


    許大政當即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這位侍郎的意圖。敢情他是替穀青峰打招唿,為著穀青身及聯合商團站台,讓他今後在生意上打開方便之門。


    卻不得不承認,他在大明的官職雖然隻是區區正五品,但在萬承州地界卻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土皇帝。


    在明白林晧然的意圖之後,他當即微笑地迴應道:“原來如此,既是林侍郎的好友,那麽便是我許某人的貴客。下次他前來萬承州,下官定會盡地主之誼!”


    “最近京城有一則傳聞,據傳你的一個堂妹嫁給了韋銀豹的親弟弟,不知可有此事?”林晧然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是語出驚人地道。


    許大政的臉色驟然大變,剛剛生起一絲優越感蕩然無存,急忙進行解釋道:“部堂大人,這……這是韋家沒有起事之前的事情,且我許家跟那個堂妹早已經斷了往來!”


    在張璉被清剿之後,現在兩廣地區反賊勢力最大當屬韋銀豹,此人占古田一帶稱王。許家作為地方上的幾百年大族,跟廣西諸多勢力都有聯姻其實很是尋常。


    林福則是上前,給林晧然的茶中添茶水。


    “如此說來,此事當真?”林晧然端起茶盞,則是避重就輕地沉聲道。


    許大政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先是點頭又搖頭地道:“確有其事,但我許家斷斷沒有之事謀逆之心,請大人務必要相信我們許家的忠誠啊!”


    “本部堂自然是相信,但朝中卻免不得有人對此事有所擔憂!吳春芳,此人你有耳聞嗎?”林晧然輕呷一口茶水,便是詢問道。


    許大政對朝堂還算有些關注,當即便是點頭迴應道:“雖不曾見麵,但吳大人昔日帶揚州眾將士抗倭有功,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帥才也。聽聞他升任河道總督了?”


    “吳大人是升任河道總督,但卻還沒等他到任,朝廷便改任他為兩廣總督兼廣西巡撫!”林晧然顯得別有深意地道。


    事情是這麽一個事情,但許大政算不上是朝堂中人,而林晧然又是一個話術高手,卻是當即將許大政引到一條新思路上。


    許大政的額頭不由得冒了一些虛汗,艱難地咽了咽吐沫,顯得不確定地詢問道:“朝廷……朝廷是想要動我嗎?”


    “如果朝廷真已經決定要動你,那本官今日就不會請你過來了!”林晧然捏著茶盞輕潑著茶水,顯得智珠在握地道。


    許大政卻是不免得糊塗了,發現仍然揣摸不到這位禮部左侍郎的心思,便是直接詢問道:“林部堂,那您的意思是……”


    “本官是廣東高州府人士,對廣西的情況亦是清楚,這聯姻之事極為普遍,卻是證明不了什麽。本官本可以替你輕易壓下,但奈何你是後宅起火啊!”林晧然侃侃而談,最後輕歎一聲道。


    許大政的眼睛一瞪,顯得驚訝地道:“大人此話怎講?”


    他現在人已經在京城,跟著廣西萬承州有萬裏之遙,雖然他跟著自家大本營保持聯係,但消息無疑要比朝廷遲鈍很多。


    “你覺得推官黃嘉興此人如何?”林晧然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又是天馬行空地詢問道。


    許大政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違心地迴應道:“黃推官的風評雖然有點差,但恪盡職守,對朝廷更是忠心耿耿!”


    “若是如此的話,許大人請迴吧!”林晧然將茶盞放下,當即下達逐客令道。


    許大政心裏當即大為吃驚,便是連忙改口地道:“此人的行為確實不端,卻不知大人緣何會知曉黃嘉興此人呢?”


    空氣中,無形顯得著一份緊張。


    林晧然的眼睛瞪著許大政,最終變得緩和地道:“實不相瞞,他的惡行已經被我妹妹揭發,現在已經被關押在太平府!”


    “這……”許大政的嘴巴微微張開,卻不想到敢情是這位侍郎大人的妹妹挑起的事端,竟然對著他左膀右臂下手了。


    “本官是禮部左侍郎,跟著穀青峰是知交好友,故而今日才會親自提醒於你!至於接下來要如何做,你且迴去斟酌!不過你大可放心,在京城不會有人因為你跟韋銀豹沾親帶故而為難於你,但迴去之後會如何……以後再看吧!”林晧然板著臉說了一通,便是對著旁邊的林福直接吩咐道:“送客!”


    “許大人,請吧!”林福上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


    許大政的額頭滲出了汗珠子,暗暗感到了事態的嚴重。


    雖然他自恃是地方上的土司,手底下養著近二千護衛,但這些人欺負老百姓和對付山賊還行,但根本不是大明官兵的對手。


    若是大明朝廷真要除掉他,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之事。不說兩廣的兵馬,單是南寧府的兵力沿江而上,那麽他就不可能守得住。


    最為重要的是,他許家終究是外來的漢人土司,一旦真起了戰事,那麽有多少人肯為他賣命,這斷然不是一件可以樂觀的事情。


    許大政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知道令到他許家有滅頂之災的人恐怕不是朝廷中的其他人,亦不是兩廣總督吳春芳,正是這位位高權重的禮部左侍郎。


    他暗暗地歎了一口氣,便是恭敬地拱手道:“下官告辭!”


    夜幕降臨,華燈初起。


    楊富田一幫人又聚到暖閣之中,已然是在這裏吃吃喝喝,氣氛顯得很是融洽的模樣。


    看到林晧然進來,楊富田當即便是詢問道:“事情辦妥了!”


    其他人聽到這話,亦是紛紛望向剛剛進來的林晧然,他們今日可是賣力演出,亦是想知曉事情進展得如何。


    林晧然麵對著眾人的目光,卻是雲淡風輕地道:“一切都依計劃進行,且看他懂不懂進退吧!這個事暫且不議,咱們今晚不醉不歸!”


    “來,為咱們的親妹妹虎妞飲盡此杯!”肖季年卻是高舉酒杯,顯得半是開玩笑地道。


    林晧然臉帶苦笑地搖了搖頭,跟著眾同年好友痛快地暢飲了一杯,眼睛亦是朝著西南方向望去,卻不知那個野丫頭過得如何,在廣西有沒有想起他這個哥哥。


    嘉靖四十二年十二月初六,在這一個略顯平凡的日子裏,虎妞已經正在踏在十一周歲的生命線上,已然成為了一名小少女。


    隻是她的性情似乎還沒有多大的改變,在前往廣東招募人手之時,已然又為廣西除去一個惡霸,亦是令到他們這幫在京城錦衣玉食的大人們知曉大明還有土司這個弊病。


    在這一年裏,這個腐朽的王朝仍然是弊病重重,似乎正在等待著天命之人前來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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