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通泗橋顯得人來人往,在北側有著一條蜿蜒的石梯,下麵是一間破舊的茶館,茶館前那條狹窄的小道已經圍了很多的人。


    隨著林晧然從茶館走出來,四個惡奴被打倒在地上,貴公子的囂張氣焰被掐滅,正是滿臉吃驚和擔憂地望向這位高高在上的欽差大人。


    自從林晧然整治徐元季,令到整個南直隸的公子圈都知曉著這麽一個人,很多人的父輩都是千叮萬囑他們不可招惹林雷公。


    隻是什麽事總會有意外,這如同現在這般。張無紀從踏進揚州城那一刻,他爹就告誡他不可招惹林晧然,但不想還是給撞上了。


    林晧然將張無紀的驚慌看在眼裏,便是直接進行訓斥道:“張尚書是我朝的股肱之臣,若是讓他知曉有你這般不堪的子孫,怕泉下有知亦是難眠!”


    鬆江府張家是原刑部尚書張鎣之後,這位正統十三年的進士走了言官的路線,履曆不算多麽的出彩,但亦是熬到了刑部尚書的高位。


    雖然張鎣已經去世幾十年,但其終究是曾經官居尚書的朝廷大佬,卻是一直庇蔭著張家一族,令到張家顯赫於鬆江府。


    最為重要的是,他的一個孫女嫁到了鬆江徐家,現如今成為當朝首輔徐階的第二任夫人。


    正是憑借著這一層關係,令張家在鬆江府乃至整個南直隸都是一個令人不敢招惹的家族,卻是難怪張無紀敢於如此的囂張跋扈。


    隻是張家這種裙帶關係戶亦是有弊端,一直對方真不將他當一迴事,他們似乎亦是沒有什麽辦法。


    麵對著這位來頭甚大的欽差大人,想著父親對他的叮囑,有著徐元季的前車之鑒,張無紀隻能是老實地挨著訓斥。


    林晧然沒有繼續搭理張無紀,而是扭頭望向地上的小老頭,上前溫和地伸手要扶他道:“老人家,你剛剛沒傷著吧?”


    “您當真是青天大老爺啊!小老頭的身子骨還算硬朗,沒有傷到筋骨,勞費欽差大人費心了!”小老頭的眼眶濕潤,顯得感激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道。


    林晧然給林福使了一個眼色,林福帶著幾個人收拾起地上的魚,而林晧然則是塞給小老頭一錠銀子道:“這秋魚看著很鮮肥,本官便是買下了!”


    “這筐魚值不了這麽多錢!”小老頭如此觸電般,當即拒絕道。


    林晧然深知這時代的百姓純樸,便是堅持著道:“這剩下的銀子便給你壓驚和買些湯藥,還請老人家莫要推辭!”


    “何老頭,欽差大人給你便拿著,這是大人給你福分呢!”旁邊的圍觀人群中,有一個認識李老頭的茶客大聲地建議道。


    何老頭麵對著盛情,加上相信林晧然的銀兩能帶來福分,便是千恩萬謝地收了下來,眼眶卻是變得更加的濕潤了。


    他已經活了大半輩子,遇到過太多的人與事,亦是遭受著諸多的不公對待。卻是在今天,麵對著一個不可招惹的貴公子反而贏得了一次公平的對待,令到他情緒久久不能平複。


    林晧然看著小老頭的腿部受了點傷,便是讓人扶著他找大夫瞧上一瞧,隻是重新望向張無紀之時,臉上當即又變得肅然。


    若非今天他剛好在這裏,恐怕這個小老頭要遭受一頓毒打。按著這時代固有的相處方式,這個小老頭定然不敢吭聲,卻是平白忍受著這一份疼痛和委屈。


    林晧然微微地眯了眯眼睛,顯得一本正經地道:“剛剛你撞人在先,而後著令惡奴動手打人,今本欽差念在張尚書的份上,此次便不打你板子!隻是你此等行事作風實乃令人膽顫,今本欽差著人遣你迴原籍,希望張老爺子能夠重整門風,對你好生管教!”


    張無紀聽著這位欽差要將他攆迴鬆江被爺爺管教,整個人亦是一陣垂頭喪氣,並是嘀咕道:“那還不如給你打板子呢!”


    這個聲音很低,卻是沒有人聽得清楚。


    旁邊的人看著林晧然如此懲治惡少,亦是紛紛拍手稱好。跟著單純打板子相比,將這個惡少送迴鬆江府,卻是無疑要更好一些。


    “學生李自華,見過欽差大人!”那位窮酸書生忍著心裏的激動,對著林晧然進行恭敬地施禮道。


    李自華?


    林晧然對這個名字隱隱有些印象,但亦是僅僅如此而已。對著這位敢於見義勇為的窮酸書生表揚了幾句,關心一點他的學業,便是攜帶著花映容直接離開了這裏。


    並沒有朝著石階走到府前街,而是走向另一側的小道,從偏僻的小道走迴家裏。


    花映容一直在旁邊觀看,這時卻是突然輕笑地道:“相公,你不厚道!”


    “我怎麽不厚道了?”林晧然微微一愣,顯得不解地反問道。


    花映容風情萬種地瞥了他一眼,便是指出其中的玄機道:“張家此次急匆匆從鬆江府趕過來,正是想要憑借著徐階的關係,向你討要一個大好處。現在你說張氏家風不嚴,還大張旗鼓地將張公子送迴鬆江,這不是擺明不給張家機會了嗎?”


    林晧然瞥了一眼旁邊的女人,發現還真是什麽都騙不了她。


    張家自然不算什麽,但奈何張家背後站著徐階。他如果直接拒絕張家的請求,難免有不賣徐階麵子的嫌疑,而今天卻是給了他一個借題發揮的機會。


    按說,他應該給徐階分一塊蛋糕,但考慮到徐階的實力和將來不必要的麻煩,卻是決定還是清除掉徐階的親朋勢力。


    林晧然想到了剛剛的一幕,便是認真地叮囑道:“咱們的人可不能出現這種狂妄子弟,若是誰家出了這種人,你亦不要姑息!”


    自打從建立聯合商團那天開始,他便是一直注重著素質建設,在廣州更是三令五申讓各家注意管教好他們的子弟。


    隨著聯合商團一步步發展,他擔心一些子弟會生起驕狂的心理,偏偏他今後的日子一直呆在京城,故而對花映容亦是叮囑了起來。


    “放心,此事我會盯著,不會讓他們打亂我們的步伐!”花映容的臉色肅然,跟著林晧然顯得夫妻同心地點頭應道。


    她亦是認同林晧然的看法,她們聯合商團想要不斷地做大,除了要將林晧然推上更高的位置,亦是要大家保持著低調的作風。


    隨著聖旨下達,林晧然即將在兩淮主持推行綱鹽法的工作,致使各方圍繞著世襲鹽商的名額展開了爭奪,各方都開始設法巴結於林晧然。


    一旦此次落選,那他們恐怕這輩子都跟鹽商無緣,隻能轉行做其他生意。隻是這天底下的買賣,又有哪個行業能夠跟食鹽生意相比的呢?


    隻是他們似乎是幹著急了,大家都以為林晧然即刻開展“招商工作”,盡快將世襲鹽商的名單上呈皇上,但林晧然卻是忘記這個事情一般。


    到了八月底,巡鹽察院終於有了動靜。


    林晧然廣派邀請函,將揚州城的鹽商都請了過來。時間定在午後,很多鹽商按時而至,令到巡鹽察院的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鹽商群體早已經是山頭林立,除了揚州城本地的鹽商外,有著南直隸本地係的徽商,還有實力最為強勁的浙商和晉商。


    揚州係的曹孟、徽商係的胡大勇和浙商係的許雲安等人卻是如沐春風般,相互間溫和地見禮,然後一並走進了巡鹽察院的大門。


    陳伯仁和晉商係的範千山、楊大石等人卻是垂頭喪氣,他們不僅麵臨著調查私鹽的麻煩事,而且還明顯感受到了一種排擠。


    在各方都知曉綱鹽法的時候,他們卻是一無所知,還跟著林晧然一度唱著對台戲,令到他們對接下來的事情感到了悲觀。


    眾商鹽紛紛應邀前來,每個人走進大門之時,都會看到門口豎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一行字道:“溺愛惡子須自省,有財無德莫進來!”


    眾鹽商看著這個牌子,卻是神態各異。這已然是本次甄選世襲鹽商的一個標準,將家風和德行已然是放到了首位,排除那些溺愛惡子和無德的鹽商。


    會麵的地點安排在議事廳,這裏排列著整整齊齊的兩行椅子,而上首的座椅卻是空著。


    “見過欽差大人!”


    曹孟等人看到林晧然出現,當即亦是紛紛起身施禮道。


    林晧然現在不僅僅是地位崇高的欽差大人,且他掌握著令眾人垂涎三尺的東西,令到在場的眾人生起了一份敬畏之情。


    林晧然身穿著三品緋紅的官服,整個人顯得官威十足,抬起手對著眾人淡淡地道:“諸位,請坐!”


    “欽差大人,您請!”


    曹孟等人進行推讓,待到林晧然的屁股坐下,他們這才紛紛坐到椅子上。出於那一份敬畏,很多鹽商隻坐了半個屁股。


    林晧然抬頭望著兩邊的鹽商,先是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小口,這才開門見山地道:“本欽差今日找諸位過來,正是為了兩淮推行綱鹽法一事,朝廷希望本欽差將更詳盡的世襲鹽商名單和鹽引價格等具表上奏!現如今,汝等對綱鹽法有何不明,盡可在此詢問,本欽差為汝等解答綱鹽法的章程!”


    雖然他在奏疏跟著朝廷解釋得很清楚綱鹽法,但對於這些揚州鹽商而言,很多人其實還不甚清楚。當然,像曹孟、胡大勇和許雲安等人早已經了然於胸。


    曹孟等人顯得整頓以閑地坐在旁邊,默默地喝著滾燙的茶水。


    話音剛落,一位小鹽商便是進行詢問道:“敢問欽差大人,若是此次不能入綱列商,是否將來便再無機會了?”


    “若是沒有人退出,便不會再有機會!”林晧然捏著茶蓋子輕潑著茶水,顯得斬釘截鐵地道。


    眾人聽到這個答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有個頗有實力的鹽商卻是詢問道:“敢問欽差大人,若是此次能夠入綱列商,那麽是否能夠世代相承呢?”


    “理論上是世代相承!隻是國公的世襲勳位都要受到限製,你們若是觸碰大明刑法或通過高價鹽攫取民利,此世襲便會被朝廷剝奪!”林晧然輕呷一口茶水,顯得一本正經地道。


    眾鹽商聽到這個答案,雖然心裏有些失望,但亦是輕輕地點頭。


    正是這時,範千山突然高聲地詢問道:“敢問欽差大人,一旦兩淮實行綱鹽法,原先的舊引如何處置?還有曆年的積引又當如何?”


    此言一出,眾鹽商心知範千山是有備而來,但亦是紛紛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潑茶的動靜不由得慢了一些,卻是抬頭望向了範千山。


    大明的鹽引法本不是什麽壞事,特別開中法還解決了邊軍的糧食問題。隻是這裏卻有著一個弊病,那就是朝廷鹽法並不是錢貨兩清的模式,很多人拿著鹽引到鹽場卻拿不到鹽。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朝廷除了大量發行鹽引,還將很多鹽引直接賜給宗室勳貴,而灶戶的生存狀況日益堪憂,令到鹽場的產鹽無法應付朝廷的鹽引數量。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私鹽被不非之人從鹽場運出來,以及合法的京官食鹽等情況,致使大明的鹽引出現了“超發”的現象。


    在這種“缺口”之下,除了宗室勳貴能確保從鹽場拿到足夠的食鹽外,其他大部鹽商隻能是依靠各自的關係或銀兩開道。


    正統年間,有的商人自永樂年時就拿著鹽引等候支鹽,等了一年又一年,這鹽引變成了傳家寶,結果祖孫數代仍然沒辦法從鹽場拿到食鹽。


    正是如此,大明的鹽政出現了“滯引”的弊病,更是一個令到朝廷感到頭疼的大問題。


    不論是誰人執政,誰都希望過著舒心的好日子,而不願意做一個補鍋匠。


    如同當年的大明寶鈔一般,繼任者麵對朱棣的海量大明寶鈔,卻是單方麵地希望全天下的百姓能夠乖巧地使用大明寶鈔,而不願意為這些超量的寶鈔進行迴收買單,勒索腰帶過“償債”的日子。


    現在大明的鹽政同樣麵對著類似的問題,他們一方麵很渴望大肆發行新引獲取銀兩,卻是不希望麵對“積引”這個棘手的問題。


    範千山看到林晧然不吱聲,心裏當即大為得意,便是進行詢問道:“欽差大人,他們手裏都是合法的鹽引,你總不能讓他們不能到鹽場取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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