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寡言的信使將信件遞過去後,便恭謹地站在一旁,目光停留在徐階的臉上。


    徐階閱覽信中的內容,臉上先是浮起震驚之色,旋即顯得麵沉如水,最後滿臉蕭索的模樣,那張曆來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臉可謂是精彩。


    整個人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擊到靈魂了一般,他半響才將信件放下,並悠悠地感歎道:“從去年開始,他們便已經下了這步棋!”


    說到最後,他又是輕歎了一聲,顯得無奈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加上他那充斥著白發的雙鬢,整個人平添了幾分蕭索之意。


    信使看著徐階的異常反應,顯得關切地詢問道:“老爺,您沒事吧?”


    “沒事!”徐階抬起手掌輕擺了一下,顯得有氣無力地吩咐道:“你跑一趟嚴府,讓嚴訥今晚到府裏一趟,說我有要事找他相商!”


    “是!”信使恭敬地施了一禮,卻是忍不住望了一眼那個充滿神秘感的信件,這才轉身匆匆離開。


    徐階很快收拾好心情,將那個信紙裝迴信封中,繼續票擬這堆積在案上的奏疏。原本他一直對票擬奏疏是樂此不疲,但今天卻感到了一絲厭煩。


    不論是吳山接任吏部尚書的消息,還是粵鹽所蘊含的真相,都讓他感到了一絲心神不寧,甚至感到他現在所坐的位置受到了威脅。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本以為坐到這個位置便是高枕無憂,但現在既要防著江西佬反撲,又要擔心這些冒頭的後來者。


    特別這個冒頭的竟然是他一直視為最大威脅的吳山,現在吳山已經出任吏部尚書,他日又何嚐不能將他取而代之。


    亦是在今日,徐階破天荒地沒有等於宮門將近落鎖,在匆匆處理完那一堆奏疏便離開了西苑,直接返迴自己的家裏。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大明的朝堂時時刻刻都在變化,雖然原吏部尚書郭樸已經去職,但原戶部尚書吳山填補了他的空缺,而這一天注定屬於吳山的。


    吳山本身就是一位頗具實力的朝廷大員,現在出任吏部尚書,簡直就是如虎添翼。不說跟董份、嚴訥之流,完全可以跟徐階直接叫板。


    最為重要的是,他即將主持京察,手握著京城百官的生殺大權,自然是令到諸多官員選擇改換門庭,紛紛要投於他的麾下。


    跟著北京京察的動蕩不同,南京的京察進行得很順利。


    南京吏部會同都察院考察則是有了結果:部郎中喬伊等二人素行不謹,吏部主事謝封等三十一人罷軟無為,戶部員外郎徐伯相浮躁淺露,通政司右參議湯日新等十三人才力不及,戶部郎中黃朝聘等十四人老疾等。


    現在他們若是不想步那幫倒黴蛋的後塵,那就得千方百計地給吳山留下一個好印象,從而成功地避過這一場六年一次的劫難。


    “這是我家大人的禮單!”


    “我家大人明日設宴,這是帖子!”


    “下官跟吳尚書是表親,特來求見!”


    ……


    在得知吳山出任吏部尚書的消息後,便是紛紛湧到了吳府門前,爭先恐後地進行送禮、宴請或求見等,令到吳管家忙得找不著北。


    “女兒見過爹爹!”


    吳秋雨一身誥命夫人的裝束,整個人越來越有婦人的氣質,顯得得體地迎上來並施禮道。


    吳山在戶部衙門交待一些手上的工作後,卻是計劃明白再到吏部衙門正式上任,隻是迴來卻見不著妻子,便是疑惑地詢問道:“你娘呢?”


    “迴爹爹的話,娘親在跟楊夫人她們說話,現在一時走不開,所以女兒替娘親出來迎接爹爹!”吳秋雨又是施予一禮,那雙漂亮的眼睛充斥著欣喜道。


    現在她爹出任吏部尚書,她家比往日更是風光,娘親今日極是高興,而她亦是替娘親和爹爹感到高興。


    “嗯!”吳山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是打算朝著後花園走去。


    吳秋雨便是出言提醒道:“爹,今日來了很多誥命夫人拜訪娘親,娘親將她們領到後花園招待,連我相公都隻能躲到書房了!”


    吳山得知女婿亦在這裏,當即微微有些意外,便是轉而直接朝著書房而去。


    穿過靜雅的院子,他看著書房的門敞開著,便是直接邁著步子進了書房裏麵,卻見一副士子打扮的林晧然正在練字。


    “墨寫的謊言,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


    “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


    “其實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


    吳山來到案前,卻見林晧然在這裏信手塗鴉般,時而寫得端端正正,時而顯得無比狂傲,內容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話語。


    “見過嶽父大人,祝賀嶽父大人高居太宰之位!”林晧然突然發現吳山到來,當即放下手上的筆,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吳山深知這個女婿的詩詞驚世,便隨手從散亂的紙張撿起一張,並隨口詢問道:“你不在順天府衙呆著,怎麽跑到這裏了?”


    “小婿坐不住!”林晧然顯得老實顧答道。


    吳山輕輕地點頭,卻是理解林晧然今日的坐立不安,隻是看著紙上的內容,卻是搖了搖頭失望地道:“我還以為會有什麽驚人之作,結果像是胡言亂語!”


    林晧然聽著魯大家的名言得到這個評價,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


    吳山突然發出“噫”地一聲,卻是撿起一張,顯得驚訝地道:“這也是你寫的?”


    “算是吧!”林晧然睥了一眼上麵的內容,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答道。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吳山認真地念了一遍,便是犯起文人的毛病,當即進行剖析道:“這千夫指,說的怕是那幫言官吧?孺子牛出自《左傳》,有過分溺愛子女之意,結合《禮記》中的愛民如子,故而指的便是百姓吧?”


    “一切都逃不過嶽父大人的慧眼,小婿深感佩服!”林晧然硬著頭皮進行恭維道。


    “你能有這種勁頭很好,這一點,我不如你!”吳山目光複雜地望著林晧然,很罕見地自愧不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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