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然進入八月,這種持續性的暴雨天氣仍然如故。


    跟著其他三府相比,雷州府的情況顯得正常很多。盡管一些米商亦想要發一筆災難財,隻是林雷公的威名在此,他們卻不敢真的亂來,米價漲幅處於一個正常的水平。


    在這一點上,雷州城表現得相對紮眼,亦讓人領教到林雷公的強勢一麵。


    不過商人的天性是追逐利潤,大多數的米商卻不甘心於此。雖然他們不敢在明麵上跟著林雷公對著幹,但亦沒聽從官府的平價糧號召,都選擇惜售觀望。


    他們在等著聯合米行告罄,等著雷州府衙的米全部消耗幹淨,甚至等著林雷公來哀求於他們售糧,從而光明正大地攫取巨額利潤。


    亦是如此,日子在這種略微顯得壓抑的氣氛下悄然地進行著,米價亦是緩慢地上漲,致使整個雷州府的上空籠罩著更大的一團陰霾。


    化州城,這是化州州治之所,擁有著千年的曆史。在洪武七年,化州府被降為州,領吳川、石城二縣,改隸屬高州府。


    近些時日,化州亦是遭受到洪澇的侵擾,大量的難民湧進了化州城中,米價更是攀升到一石三兩,致使化州城百姓叫苦不迭。


    又是一幫難民湧進了化州城,蓬頭垢臉如乞丐般。但這時有著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騎著快馬出了北城門,拍馬朝著麗山而去。


    到了麗山山底,很快就見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寺院。這座寺廟名為南山寺,始建於盛唐時期,香火曆來鼎盛,在整個粵西地區都小有名氣。


    這個仆人跟寺廟的僧人顯得很是熟悉,將馬直接交給了小沙彌,快步踏上石階,通過大殿後,直接進入了寺廟後院。


    幾名身體強壯的護院在一個庭院門前把守,看到這個仆人後,當即直接放行。進到庭院,仆人順著幽靜的小徑來到石階前,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毅然在此等候。


    這名仆人朝著管家點了點頭,然後跟著管家一同快步走進大廳之中。


    卻見這個大廳很是熱鬧,十多位身穿著綾羅綢緞的商賈雲集於此,正在這裏吃著糕點喝著茶交淡著。


    若是有些見識的人在這裏,必然會感到一陣驚訝。因為這裏會集的都是粵西地區的名紳,除了各地的米商外,還有一些粵西的大地主,都是一些有頭有臉之人。


    看著管家領著那個仆人進來,這幫鄉紳當即停止了交談,目光紛紛落在這個仆人身上,有幾人著急地開口詢問道:“外麵米價行市怎麽樣了?”


    “迴諸位老爺的話!”這個仆人先是朝著眾人拱手,然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一個衣冠楚楚的員外恭敬地道:“這是粵西各城的米價,煩請鄭老爺過目!”


    鄭門福年過四旬,身形高大,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他是高州府最大的米商,當仁不讓地伸手接過那個信封,在確認之火漆沒問題後,便是急不可耐地撕了開來。


    一些鄉紳心急如焚地湊過去一同觀看,有些鄉紳卻是正襟危坐地繼續用茶,不過都忍不住留意鄭門福的臉色,從而判斷消息喜或憂。


    自從糧食危機大爆發後,他們這幫人便陸續來到這裏。聚在這裏自然不是喝茶吃糕點,而是共謀著大事,打算發上一大筆災難財。


    麵對著地方官府,特別粵西出了林雷公這般強悍的官員,一個人難免要畏手畏腳,但大家聯合一起就另當別論了。


    最終,他們仍然按捺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想趁著這種百年難遇的機會狠狠地撈上一把。


    不過,他們在這段時間並不好受,受到了一番煎熬。


    為了保持著大家的步調一致,所有人都不允許輕易跟外界聯係,哪怕是自己的至親都不行。除了防止消息泄露,亦防止著有人臨陣倒戈,獲利離場而壞了全盤布局。


    如今,他們每天的消息正是來自於這名仆人,從而獲悉粵西各城的米市行情。


    米市持續上漲,則證明一切按著他們的計劃進行著;米市若是下跌,則是一則不好的消息,證明事情出了一些變故。


    一念至此,呆在椅子上的鄉紳都緊張地望向鄭門福,想從他的臉上察看消息的好與壞。


    “好!很好!”鄭門福突然興奮地叫好,然後迎著大家疑惑的目光,揚著手上那張紙高興地朗聲道:“廣州府還是三兩一石,但廉州城已經是三兩三錢了,比廣州城還要高一成。”


    在整個粵西地區,受影響最大的是廉州城。由於南流江入海口淤塞,致使洪澇情況要比其他地方更嚴重,偏偏府常平倉還遭遇了火災。


    正是如此,廉州城的米價似乎成為了整個粵西米價的一個風行標,附近的州縣都以廉州城米價看齊。


    “好!很好!”


    “這……太棒了!”


    “看來米價真的能漲四兩一石呢!”


    ……


    聽到這一個消息,十多個鄉紳將緊攥著拳頭有力地舉起,臉上洋溢著興奮之色。


    粵西的米價看似因為洪澇而暴漲,但最大的助推力還是他們這幫人聯合起來囤積米糧,從而造成了粵西地區的米糧更加緊缺。


    一旦米價到達四兩一石,那他們以這個價格全部脫手的話,一萬石就至少能多賺取三萬石,而十萬石就將會有三十萬兩以上的利潤。


    想著那似乎唾手可得的巨額利潤,那塊數十萬兩的大蛋糕,致使大家心裏都很興奮,對這個臨時聯盟擁有更強的信心。


    “雷州城那邊的米價呢?”一位來自雷州城的米商突然詢問道。


    這個聲音很是突兀,亦很不合時宜,致使很多人臉上的笑容剛剛浮現便僵住了。


    若說他們最害怕什麽,自然是那個做事雷厲風行的林雷公,這人存在極大的變數。哪怕到了如今,廣州城的米價都被炒了起來,而雷州府竟然還是一兩一錢,足足比廣州府便宜一大半。


    鄭門福心裏頓時湧起一團怒火,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後壓抑著怒火裝著雲淡風輕地說道:“雷州城的米價漲上來是遲早的事!對了,江員外呢?怎麽還沒到呢?”


    話剛落,卻聽到旁人望著門外笑著道:“說曹操曹操到,江員外來了!”


    卻見庭院的小道上,身穿著素白儒衣的江員外朝著這裏信步而來。他長相不俗,身上比一般的商賈要多一些儒氣,不愧為生員出身的商賈。


    隨著江月白中得進士,而江月白又成為了徐階的孫女婿,致使江員外的地位亦是水漲船高。別說地方的官員,哪怕是兩廣總督王鈁亦會給他幾分薄麵。


    他們這幫人之所以能聚集於此,正是因為江員外牽的頭,是這個臨時聯盟的帶頭人。


    縱觀整個粵西,似乎隻有江員外才有資本跟林雷公對峙了。當然,江員外終究還是一介草民,需要增加一點籌碼才行。


    咦?


    大家之所以候在這裏,除了等候米價的消息,還有就是等著江員外。因為江員外今天會給他們引薦一個人,聲稱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但看著跟著江員外一同並行而來的官員,大家的眉頭當即深深地蹙起。


    雖然他們不認識這位應該來自廣州城的中年官員,但看著這名中年官員身穿著七品官服,心裏卻難免感到一陣失望。


    “不會是耍我們吧?”


    眾鄉紳打量著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官員,目光紛紛落迴到江員外身上,想從江員外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倪。哪怕不能將布政使汪柏找過來,那亦得是檢察使,怎麽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呢?


    “請!”


    江員外跟著那位七品員外一同到了門檻處,江員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讓這位七品官員先進。


    這位七品官員倒不托大,先是跟著江員外客套一句,這才揪起官服裙擺,然後邁步走進來,彰顯著幾分威嚴的模樣。


    江員外進來看到大家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什麽一般,臉上先是微微一笑,然後鄭重地介紹道:“我給諸位介紹,這位是今年年初方到任的廣東巡按禦史徐檢!”


    啊?巡按禦史?


    鄭門福等人的臉上先是浮現著好奇的神色,旋即呈現出震驚之色,望著這位其貌不揚的七品官員,心髒亦是被懸了起來。


    有人更是將眼睛瞪起,仿佛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一般。


    大明的言官係統由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禦史組成,人數一般在二百人左右。都察院下設十三道監察禦史,糾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官。


    其中下設的十三道監察禦史中,以三位禦史最為金貴。


    一為正四品的左右僉都禦史,擔任著巡撫之職,如廣東巡撫王鈁;一是提學禦史,負責著全省的生員考核,如提學禦史黎光祖;三為巡按禦史,對一省官員及相關事務進行監察和處理。


    現如今,江員外請來了巡按禦史,麵子不可謂不大了。像現在權力極盛的浙直總督胡宗憲,他五年前才出任浙江巡按禦史,一位區區正七品官員而已。


    “見過徐巡按大人!”大家知曉這位七品官身份後,紛紛尊敬地行禮道。


    徐楫很享受大家的震驚反應,顯得溫和地抬手道:“大家不必客氣!”


    徐楫,或者說是徐仲楫,嘉靖三十二年的三甲同進士。雖然進士出身比較低,但卻架不住有一個當朝次輔的族親。


    初為監察禦史,後升為廣東巡按。雖然現在僅是正七品官員,但地位及權力卻一點都不低,一般州縣官員都得跪迎於他。


    特別右僉都禦史兼廣東巡撫一職由王鈁擔任,但王鈁還有兩個更顯赫的兵部侍郎和兩廣總督頭銜,正全權負責著兩廣的軍務、政務,對監察之事自然就要更依仗於他。


    另外,他跟王鈁還同屬徐黨,致使他不必擔心王鈁會掣肘於他,甚至王鈁還是他的一個大助力,是他的強大後盾。


    亦是如此,徐楫的地位要比一般巡按禦史要更有權勢,很多地方官員都得巴結於他。


    “請上座!”江員外恭敬地抬手,要將他領到首座。


    “不了,本巡按是客,今天是來旁聽的,你不用理會於我!”徐楫抬手斷然拒絕,然後徑直朝著次座走過去坐下。


    大家頓時麵麵相覷,但亦不多言,又是恭敬地朝著江員外打招唿。


    在這一刻,所有的質疑都煙消雲散。江員外能抬出這尊大佛,讓到他們的底氣十足,對接下來的計劃都抱著極大的信心。


    鄭門福在江員外麵前不敢托大,將剛才收到的信息恭敬地遞給了江員外,江員外掃了一眼,又將那張紙遞給了徐楫。


    徐楫卻是沒有接,抬手很果斷地拒絕道:“本巡按聽聞雷州府有著諸多不法事,且有人擅自調動衛所軍隊謀取私利,這次是來糾察風氣並對相關官員和將士進行懲戒的,其他事一概不理!”


    此言一出,在座的鄉紳卻沒有失落,反而感到一陣狂喜。卻是沒有想到,徐楫會如此直白,他這次過來就是對付林雷公的。


    江員外看著他沒有接紙張,知道徐楫並不是不貪,而是的一種謹慎的表現,當即朝著大家微笑著道:“徐巡檢能為著咱粵西百姓除掉大惡,乃是咱們粵西人之幸,咱得有力出力、有錢出錢,諸位以可如何?”


    在說話的時候,江員外還暗暗朝大家比出了兩根手指,含義不言而喻。


    “當是如此!”


    “這個是自然!”


    “嗬嗬……若能除掉此惡,咱們自然會鼎力相助!”


    ……


    眾鄉紳自然聽出了江員外的話中話,更是明白兩根手指的含義,當即紛紛高興地表態。


    徐楫接過送上來的茶盞,滿意地看著這一幕,臉上亦是露出了笑容。


    林晧然雖然不是地方大員,但其文魁的聲名太過於響亮了,是大明赫赫有名的人物。若是能夠將他扳倒,無疑給自己增加很大的政治籌碼,必然能讓他期滿考核後直接巡撫地方。


    當然,這扳倒林晧然存在著一定的政治風險,先是林晧然的後台是禮部尚書吳山,後是林晧然深得聖恩,另外其本身還有些能耐。


    隻是相對於所獲得的巨大的利益,特別是那筆令人垂涎若渴的銀子,這些後果又顯得不是那麽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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