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北京城已經開啟初夏模式,很多人在街上呆一會便是汗如雨下。


    今年的大考早已經是落下了帷幕,經過一番慘烈的廝殺,三百名新科進士亦是出爐。隻是跟著去年恩科史無前例連中六元的風光相比,這屆卻是反應平平了。


    事因這次大考跟去年恩科隻隔了一年,且這大比期間沒有產生過於出眾的人或事,加上新科狀元竟然是去年的落榜生,故而顯得這屆狀元的含金量較低。


    科舉實則就是如此,運氣因素占據著很大的比重。


    像後世耳聞能詳的李時珍,雖然早早混上了秀才的功名,但卻屢次敗於科考中,連參加鄉試的資格都很難撈到,最終才迫不得及轉而行醫。


    像本朝的首輔張璁,接連七次會試失利,他本人都已經打算到吏部衙門報道,在途中才轉而決定再考一次,最終卻奪得了二甲的功名。


    這一屆的狀元固然得到了好運,由去年的落榜生成為了新科狀元,當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隻是他固然是春風得意,但卻坑苦了自己的二百九十九名同科,致使他們這屆進士給外界造成了不好的觀感。大家都一致認為,這屆考生的整體水平不行,實力要遠遠遜於去年的恩科進士。


    “要是某某去年不中進士就好了,憑著他的水平,那今年他肯定就是新科狀元了,嗬嗬!”這種論調並不是獨例,反而成為了大眾的一致觀點,亦得到了廣大落榜考生的一致認同。


    雖然很多新科進士很是不甘,甚至是咬牙切齒,但他們哪能堵得住天下的悠悠眾口。特別他們的狀元是去年恩科落榜生確是屬實,故而亦是隻能是捏著鼻子認了。


    啪!啪!啪!


    至於口口聲聲要超越林晧然的江月白,則是被狠狠地扇了一頓耳光,以致他本人都不敢露麵了。


    江月白別說超越林文魁了,不僅敗於去年恩科的一位落榜生,甚至連前十都進不了。他的試卷壓根就沒能送到嘉靖的麵前,一時間成為京城的一個不大不小的笑料。


    不過很多事情的好與壞,往往在於所選的參照物。


    實質上,江月白的成績亦算是不俗,考取了二甲第九名的好成績。不論是他的年齡還是成績,都足夠讓他入選翰林院庶吉士,成為將來儲相的人選之一。


    當然,這跟著一甲進士的待遇差距其實還是比較大。


    他是以實習生的身份進入翰林院,需要進行一番競爭才能夠真正留在翰林院,單是入職職位這一項,就已經比一甲進士至少要落後一屆。


    隻是江月白卻是攀上了徐階這棵參天大樹,其政治資本亦是驟然上升,擁有著極強的後勁。


    在跟著花家退婚後,江月白迅速到徐府提親,雙方自然是一拍即合。跟著林晧然訂婚那一套並不相同,江月白是直接迎娶徐階的孫女徐嬌,婚期已經定在六月初六。


    用不著多久,江月白就會成為徐階的孫女婿,亦會成為官場的一顆超新星。


    如此看來,江月白無疑是春風得意了。在抱得美人歸的同時,又攀上了當朝次輔徐階這棵大樹,官途自然會是平步青雲。


    隻是江月白卻是突然間就病了,且在病床躺了半個月,卻不知道是他見到了未婚妻的模樣,還是因為到翰林院修檢廳所得到的一個大冷遇。


    特別是後者,他極是不明白。修檢廳那一大幫修撰、修檢、檢討等官員對他這一個徐閣老的未來孫女婿所表露出的好意,卻是得到一副愛理不理的尷尬,甚至都沒有人用正眼瞧他。


    與此同時,第二十四期《談古論今》上市,一時間又遭到了書生們的哄搶,而《談古論今》毅然成為整個大明最有影響力的刊物。


    特別在大比前,《談古論今》所選取十名舉人文章中,竟然有九人考中了進士,當即令到《談古論今》的聲名更盛。


    不管是翰林官的慧眼識珠,還是《談古論今》能夠給舉人帶去好運,這都足夠點燃天下士子的熱情。亦是如此,仍然是大量的稿件投向翰林院修檢廳,對著時政紛紛發表著自己獨特的觀點。


    在這一期上,來自於廣東的舉人趙東城脫穎而出,發表了一篇名為《論西南海》的文章。矛頭直指盤踞於東京灣的珠盜紅旗幫構造倭寇作惡,正式揭開了本地海盜和外來倭寇的狼狽為奸現象,提出了攘外必先安內的策略。


    一時之間,倒是引起了士子的激烈討論,並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無逸殿,內閣值房,最裏麵的房間檀香嫋嫋。


    嚴嵩身穿著秋式的衣物,仿佛仍舊沒能聞到夏天的味道,兢兢業業地埋首在那張黑色長安前,那雙雪白的眉毛時鬆時緊,正在票據著一份份奏本。


    當前的大明最大的問題是匪患,北有蒙古擄掠,東南有倭寇為患,各處又有起義軍舉旗,就連西南都顯得不安分。


    不過最急迫的還是東南的倭患,畢竟東南是大明的糧倉,這裏是大明的財政來源。隻要將東南的倭患問題解決掉,保證了財政收入,那整個大明的問題便會解決大半。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最新的消息傳來,倭寇犯江浙東象山,海道副使譚綸敗於馬岡,然後倭寇又犯崇明縣。


    嚴嵩得知這個消息,當今是深感無奈,這譚綸的軍事才能被他深為認同,但可惜這麽一個大將之才,竟然還是敗了。


    這邊倭患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卻又另生波瀾。


    福建禦史李瑚彈劾胡宗憲的奏本,在最後明明白白地寫道:“浙直總督胡宗憲縱倭不戰,縱養海寇,當置重刑!”


    嚴嵩輕歎一聲,又是重新看了一遍奏本內容。


    原來福建沿海遭到倭寇劫掠,時任福建禦史李瑚得知這夥倭寇竟然來自於江浙,正是盤踞於舟山島一年之久那夥倭寇,是那批本該由胡宗憲殲滅的倭寇。


    正是如此,一項“縱倭不戰,縱養海寇”的罪名,便是叩到了胡宗憲的頭上了。


    嚴嵩自然有意袒護胡宗憲,單是除掉徐海、汪直這兩股最強倭寇頭目的功績,就不能讓他這麽輕易就從浙直總督的位置下去。


    隻是他卻是明白,事情並不能由他來作主,便是中規中矩地票擬道:“令給事中羅嘉賓、禦史龐尚鵬嚴查此事!”


    旁邊的那張躺椅上坐著了一位獨目的白淨胖子,正在那裏吃著一串葡萄,那隻好眼隨意地看著經過票擬的奏本,顯得是悠哉悠哉。


    嚴世蕃雖然被安排到內閣陪著老爹處理著政務,但在真正的大事情上麵,他卻是完全插不上嘴,頂多算是他老爹的一個書刀吏罷了。


    對於這種情況,最初他還能忍受,但時間久了,他卻湧起了一些不甘。總覺得以著他的聰明才智,幫著老父處理政務都是綽綽有餘。


    亦是如此,他選擇著安靜地等候並學習,從而尋找著機會表現自己。


    首先,他研究著老爹的習慣,判定什麽時候提意見最能見效果;其次,他亦是在學習,從老爹的票擬學習這種治國之道;最後,他終究是老爹唯一的兒子,隨著年邁必然會越來越依重於他。


    而這近這段時間,他更積極地表現自己。


    嚴世蕃發現又一份奏本票擬完成,他便隨手是拿起剛剛票擬完畢的奏本,看完內容後,當即蹙起眉頭道:“爹,你讓這二個老頑固調查吳宗憲,那吳宗憲不就完蛋了嗎?”


    說完,極是不解地望向老父,很不明白他為何放棄胡宗憲,那可是他們嚴黨在地方最強的代表,更是他們在嚴黨在浙直的代表。


    “你也覺得這事沒冤枉吳汝貞?”嚴嵩的目光仍然落在奏本上,淡淡地反問道。


    嚴世蕃品味著老爹所表露的語氣,裝著大大咧咧地道:“倭寇盤踞在舟山島上,要是我亦不會理會他們,誰會給自己沒事找事啊!”


    “所以什麽事都不能有這種僥幸之心,他既是浙直總督,那就該擔負起這個責任!”嚴嵩的眼睛滿意地盯著手上的奏本,然後又鄭重地望了兒子一眼。


    嚴世蕃迎著他的目光,知曉老父的心情不錯,便是試圖說服老父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讓這二個老頑固調查的話,那事情真沒有半點迴旋的餘地了,肯定會捅到皇上這裏。”


    “放心吧!他隻要找到合適的理由,肯定就會沒事的,聖上還是很認可他能力的!”嚴嵩目光又落迴奏本,很是肯定地說道。


    胡宗憲去年獻白鹿有功,而又有著連除徐海、汪直的功勞在這裏。隻要胡宗憲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場危機便能夠解除。


    嚴世蕃的眉頭卻是微微蹙起,卻不是對老父的話產生懷疑,而是覺得這樣做顯得太過於被動,亦過於寄托於聖上。


    “既然做了錯事,那就要主動向聖上認錯,你們想要做聖人,那就到南京陪那幫人去吧!”嚴嵩睥了兒子一眼,又是告誡地道。


    嚴世蕃聽到這話,當即便是領悟了,認真地說道:“爹,孩子知曉了!”


    “倭寇哪是那麽容易辨別的,我看這事背後有人推動,你讓吳汝貞小心身邊的小人!”嚴嵩欣慰地望了兒子一眼,然後又是叮囑道。


    嚴世蕃又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突然間大受打擊,整個人感到一種頹廢感。發現在老父麵前,他當真還僅是一個孩子。


    他想要取代老父,直接幫著老父處理政事,恐怕是任重而道遠。


    嚴嵩並不知曉兒子所想,正勤勉地埋著頭,手持著那隻狼毫筆。正是準備票擬,但筆尖在落向紙片時,卻是突然間停住了,那眉頭卻是緊緊地蹙著。


    嚴世蕃看到這個情況,將嘴裏的一隻葡萄咬爛,當即含糊地詢問道:“爹,你怎麽了?”在說話的同時,亦是瞟向奏本,想知曉怎麽迴事。


    “那小子真能折騰!”嚴嵩沒有正麵迴答,而是微微感歎了一句。


    嚴世蕃這時看到了奏本的署名,更知曉那小子指的是誰,卻顯得不屑地鄙夷著奏本道:“他又想幹什麽了?”


    “殲滅了數百倭寇,彈劾兵備道韓石生,還有……”嚴嵩說出這裏,卻是突然收住了話頭,然後又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隻是前麵兩件事就足以讓嚴世蕃感到震驚,卻沒有想到那小子還真是不安分。不僅又立下了軍功,且突然對兵備道韓石生出手了,當真是敢於紮騰。


    嚴世蕃的忌妒心作崇,卻是仍然不屑地說道:“這小子彈劾韓石生,這可是不明之舉啊!”


    “或許吧!”嚴嵩淡淡地說著,便是提起了狼毫筆,在上麵寫了一行小字,卻又是邊寫邊道:“韓石生確實不作為,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嚴世蕃看到老父寫下的那一行小字,嘴巴微微張開著,吃驚地望向了老父。


    時入五月,雷州城仍舊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一支車隊浩浩蕩蕩地從雷州城的朝天門離開,朝著北邊的官道而去。雖然是會經由遂溪城,但很多人卻是明白,這支隊伍的最終之地必是那個名為長林的小山村。


    不管是林雷公林晧然,還是野丫頭虎妞,都已經促使“長林村”成為整個雷州城最有名的村子,甚至有人還特意去瞧一番。


    “迴家囉!”


    身穿著淺藍色對襟儒裙的虎妞又是充當起馬夫,手持著一根長鞭,像模像樣地趕著馬車。那張肉墩墩的臉蛋像是染了胭脂,漂亮的大眼睛顯得炯炯有神,顯得無比期待長林村的那個家。


    在馬車內,卻是在閉目養神的林晧然。他並不是要專程返迴長林村。實質他是要前往廉州城,長林村不過是順路經過而已。


    隻是這次廉州城之行,讓他的右眼皮微微跳動,總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亦是如此,他已經決定將虎妞這個野丫頭丟在長林村,前提是這個野丫頭能夠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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