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上去搶迴炮台!”


    三十多號手持著火繩槍的葡萄牙人很快就自覺地組織起來,一起朝向著炮台拾階而上。這炮台就坐落在山頂上,工事顯得很粗糙,反倒是增強了他們的信心。


    噗!噗!


    隻是他們才衝到山腰處,一枚枚鉛彈和一支支弓箭突然從上麵飛來,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有一個高大的葡萄牙人手捂著彈洞口,大量的鮮血當即從指縫溢出,瞬間將他的手掌染紅,整個人如同滾石般摔下山底。


    剛剛燃起的勝利希望,就在這麽一瞬間,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來般,讓他們當即認識到了現實的殘酷,這絕對是一支詭異的大明軍隊。


    對於一般的大明將領,恐怕不會意識到炮台的重要性,但不管是林晧然還是戚繼光都將這個炮台列為了重中之重。


    身穿著葉子甲的段大陸在上麵冒出頭來,收起冒著硝煙的鳥銃,輕蔑地望著下麵的人,身上流露著幾分將軍的威風與得意。


    在突破哨所後,他跟著戚繼光的大軍分開,直接領著部眾從小路向著炮台山而來,他的任務正是拱衛住這個搶奪到手的炮台。


    軍功是一種毒藥,起碼對段大陸便是如此。


    雖然他已經從百戶升至千戶,但卻難以自抑地繼續想要往上爬。不僅是為了後代子孫,亦是為了他自己,想要在林晧然的庇護下,靠著軍功成為一衛的指揮使。


    現如今,麵對著這些如狼似虎的佛郎機人,他心裏卻絲毫不感到害怕。哪怕跟他們持刀肉搏,他亦有信心以一敵四。


    看著這幫氣勢洶洶的佛郎機人又想著往上衝,他沒有任何的手軟,很是沉著地舉起手,然後向前一揮命令道:“射擊!”


    鉛彈和箭矢沒有長眼睛,朝著下麵飛去,有的擊中石頭,有的擊中樹樁,亦有人打在了那血肉之軀上。哪怕沒打著人,亦足以讓葡萄牙人心生畏懼。


    嗚嗚……


    幾個被逼迫在麵前擋子彈的黑人趁著葡萄牙人不注意,將手中的火繩槍丟到地上,然後抱頭朝著地下逃竄而去了。


    “迴來!迴來!”


    領頭的葡萄牙人看著肉盾逃走,怒不可遏地朝著逃竄的黑人下達命令,不過話語卻是戛然而止。一支冷箭從背脊貫穿到心髒前,他的臉上的憤怒還沒有斂去,整個人便是滾落下去了。


    看著這前麵的肉盾逃竄,領頭的拉瓦爾特又被殺掉,其他葡萄牙人麵麵相覷,心裏已經萌生退意。


    卻不是他們懦弱,而是他們屬於鬆散的個體。本計劃組建理事會的形式統治這裏,但隨著強勢的加萊內爾到來,計劃亦是隨之破產。


    且不說還能不能取得最終的勝利,哪怕守住了這裏,最大的獲益者是加萊內爾,而他們的獲益實質不大,根本犯不著如此的拚命。


    這幫葡萄牙人在權衡利弊後,心突然就散了,進攻的號角亦是停止。


    “我們離開這鬼地方!”


    眼看著已經無法堅守,聚集區的人當即就收拾包袱離開。一些參戰的葡萄牙人找到自己的家人,亦是匆忙地將最值錢的東西帶上,譬如金幣和克魯紮多幣。


    看著一些同胞已經選擇出逃,越來越多的葡萄牙人亦是拿著值錢的東西離開,朝著停泊在碼頭及周圍的船隻而去。


    炮台的城牆上,喬一峰清楚地看到了形勢的發展,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知道幾乎已經將勝利收入囊中。此時此刻,他意氣風發地站在西麵牆前,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江麵上。


    雖然停泊著眾多的船隻,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兩艘大黑船。隻是一艘黑船已經緩緩移動,炮口還朝著他這邊架起,另一艘卻仍然佇立在江中。


    麵對著那個黝黑的炮口,喬一峰卻沒有絲毫的害怕。


    佛郎機人的重炮需要進行仰射,如今正飄浮在滾滾江口之中。若是一個不慎的話,不僅打不到炮台,反而將自家的教堂給砸了。


    另外還有一點,大黑船注重的是海戰,采用的多是射程並不遠的重炮。而如今這般距離,重炮優勢完全無法發揮出作用。


    轟隆!


    炮台繼續逞威,一枚炸彈落在停在江中的大黑船上。


    大黑船的真名為卡瑞克帆船,由於船體通體漆黑,而被大明人簡而稱之。


    這種專門為遠洋貿易而發展出來的商船載重量驚人,亦是冒險家們的最愛,像大航海家哥倫布探索美洲新大陸以及麥哲倫用於環球航行都是用這種大黑船。


    這兩艘大黑船屬於加萊內爾,或者說是屬於葡萄牙王室所有。這種船隻的載重量在數百噸,又適合於遠洋,一趟便能賺得盆滿缽滿。


    哪怕到了如今,大黑船雖然暴露出笨重的弊端,但仍然有著一種無可取代的地位。


    重若十斤的炮彈落在那艘大黑船中,將船體砸出了一個窟窿,但對於這麽一艘龐然大物而言,卻像是給它撓癢一般。


    “你往哪裏打,給我瞄準點!”


    喬一峰突然迴過神來,卻是大步來到炮手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怒道。


    炮手的臉上顯得委屈,但卻不多爭辯,又是繼續進行作業。


    接著的炮彈果然不負所望,並沒有落在停泊於江中的大黑船上,而是落在那艘大黑船前邊的水麵上。炮彈仗著動能和勢能的雙重動用,在江中揪起著轟然大波。


    一些原計劃要逃到大黑船的小船隻,這時卻紛紛止步,轉而逃向另一艘大黑船或其他的船隻。


    隻是拉到近處的話,你就會發現在那艘大黑船的甲板上,此時已經是喊殺連天。漸漸地,有些葡萄牙人竟然從船上跳了下來。


    在西江的對麵是鬥門,卻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幫海盜。


    在這邊正是熱鬧的時候,他們不知何時已經攀爬上了那艘大黑船的甲板上,正上演著一場奪船大戲。


    “這幫強盜!強盜!”


    遠遠看到原本停泊在江中的大黑船竟然緩緩地朝著海口而去的時候,維托爾滿臉的不可置信,怒不可遏地朝著那艘船大聲地喊著。


    這艘大黑船的價值且不論,上麵可是有著他們積累的財富,將他們最值錢的財寶竟然搶走了,如何不讓他感到震驚與憤怒。


    原以為這支大明軍隊隻是想搶迴屬於他們的地盤,但哪裏想到會如此陰險,竟然圖謀他們的大黑船及上麵的財寶。


    若是早知道他是這個企圖,那他寧願放棄這塊領土,亦不能讓他們得逞。隻是世間並沒有後悔藥,他隻能一跺腳,領著人急匆匆去追船。


    隨著維托爾帶著人前去追船,哪怕再不甘心的葡萄牙人亦是隻能選擇逃離這裏,都不願意成為這個國家的階下囚。


    值得一提的是,葡萄牙戰艦的炮口早已經對著岸上,正在掩護著葡萄牙人撤離,讓到大明軍隊亦是不敢窮追猛打。


    沒多會,戚繼光的軍隊終於到達了議事廣場。


    從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以借地晾曬水浸貨物入駐濠鏡算起的話,經過了足足六年的時間,濠鏡再度迴到了大明手中,這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議事廣場已經顯得空蕩蕩,絕大部分的葡萄牙人已經選擇逃離這裏,亦有些人選擇留了下來,但臉上都是充滿著擔憂與沮喪。


    加斯帕·達·克魯士神父領著一眾教士呆在這裏,並沒有選擇離開,隻是臉上難掩蕭瑟之色,對於未來更沒有抱什麽希望。


    他是耶穌會的一員,很早就來到了東方傳教。雖然在印度和日本都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但在這個富庶的大明卻是一無所知,始終無法合法地進入這個國度。


    在六年前,葡萄牙人終於占據了這裏,他們耶穌會亦是以這裏為據點,建立的這一座教堂,並準備在這裏拉開大明傳教的序幕。


    隻是這小小的希望之光卻再度關閉,他在大明傳教的夙願再度以失敗告終。


    一些老弱婦孺躲在教士後麵,看著這支大明軍隊走進這裏,亦是被嚇得瑟瑟發抖。


    十幾個黑人站在那裏,看著有人用鳥銃對著他們,他們便老實地抱頭蹲下。似乎是被欺壓怕了,這些黑人顯得很是老實。


    身穿著戰甲的戚繼光沒有趕盡殺絕的打算,他可以將那些手上沾滿鮮血的葡萄牙人剖開,但卻不會對老弱婦孺下手。


    關於這一點,他跟林晧然已經達成了共識,這次主要目標是奪迴大明的領土和港口。隻是對於參與到戰鬥的傳教士,他的眉頭卻是微微蹙起。


    “將軍,有發現!”


    一個百戶大步走來,朝著戚繼光拱手匯報道。


    後麵幾個軍丁帶著幾個哭哭啼啼的婦人和少女走了過來,還有一個顯得是醉熏熏的年輕葡萄牙人,正在那裏不知用著葡萄牙語罵著什麽。


    在得知情況下,戚繼光的臉色當即陰沉下來,朝著那個葡萄牙人走去。卻是沒有想到,這些佛郎機人真是膽大包天,竟然跑到香山縣強攜婦女。


    “你要做什麽?”年輕的葡萄牙人操著生澀的漢語緊張地問,看著戚繼光就算動手,當即威脅地道:“我爹是加萊內爾·德·索薩,我是葡萄牙王國的貴族,你若是敢動我的話,你包括你們國家會死得很慘!”


    啪!


    戚繼光如何會怕這點威脅,掄起拳頭直接朝著那臉頰砸去,當即就是一張扭曲的臉,還有帶著鮮血的牙齒飛落到地上。


    這一拳不可謂不重,亦是將這個囂張的年輕人打懵和打醒了,這片土地已經換了主人。


    在徹底控製這裏後,身穿著五品官袍的林晧然終於是出現了,後麵還跟著香山知縣黎家亮。黎家亮看著如此的戰績,亦是暗暗心驚,更堅定抱住這一條粗大腿。


    林晧然打量著這充滿著西式風格的建築,緩步走到了議事廣場,滿意地打量著這裏的一切。


    這場收複濠鏡的計劃,自然是由著林晧然推動的。哪怕有著戚繼光,這濠鏡的葡萄牙人還沒成氣候,但他先前還很是擔心著。


    現如今,看著濠鏡被奪了迴來,懸著的心亦是放了下來。


    這一次,不僅為著大明奪迴了領土,而且接下來能夠打通濠鏡到雷州的航線,利用起廣州府的資源,他的開海大計必然會順暢很多。


    “大人,幸不辱使命!”戚繼光放低姿態,朝著林晧然見禮著。


    “戚將軍,你此次是居功至偉,對本官無須客氣!”林晧然連忙扶著他,微笑著說道。


    戚繼光將葡萄牙人強攜婦女的惡行說完之後,又指著在地上坐著的傳教士詢問道:“大人,這些人該怎麽處置?”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這群傳教士身上,眉頭僅是微微蹙起,雖然說不上多麽的厭惡,但亦沒有多少好感。


    “這位年輕的大人,你們如此野蠻的舉動,究竟想要做什麽?”加斯帕教父用著很嫻熟的漢語,當即就對他進行質問道。


    林晧然聽到“野蠻”這個詞,當即是嗤之以鼻,但還是正色地迴應道:“我且問你!這裏是誰的領土?是誰允許你們在這裏建房子、建教堂的?又是誰允許你們強攜我大明的婦女的?”


    加斯帕聽著這番詢問,特別是最後一項,讓他亦是感到一陣心虛,但還是壯著膽道:“我們在這裏入駐,是得到你們廣東最高長官汪大人同意的!”


    “汪大人同意?那請問可用什麽憑證?可得到我們聖上頒布的許可令?”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翹起,接連進行發問道。


    加斯帕心知隻是收賣汪柏罷了,並沒有真正得到這個國度的允許,臉上露出一陣難色後,對著林晧然低聲道:“這事情你們汪大人知曉,還有很多廣東官員都知曉,你不能這般突然對我們進行襲擊,這個行徑很野蠻!”


    “你可知道廣東市舶司重開的消息?”林晧然沒有正麵迴答,而是轉換一個話題道。


    “知道!”加斯帕老實地點頭道。


    “那你可知道,這個港口是歸廣東市舶司所有?”林晧然指著碼頭所在的方向,皮笑肉不笑地發問道。


    加斯帕似乎是想起什麽一般,但並不需要他迴答,林晧然接著聲色俱厲地說道:“我大明市舶司於去年夏天重開,你們占據著我的港口不歸還亦是罷了,時至今日連一個解釋都沒有?現如今,我奪迴被你們霸占的港口,這有何不妥?”


    加斯帕徹底被林晧然帶亂了節奏,按著林晧然這般說來,他們確實很是不對,如今人家迴來奪取這個碼頭似乎亦沒有什麽不妥。


    隻是想到他死去的同胞,想到他傳教事業再度戛然而止,心裏卻難掩苦澀,低咕著道:“你們大明人不是講先禮後兵的嗎?”


    口若懸河的林晧然如何會被難倒,眼皮都不眨地道:“兩國交敵才會講先禮後兵,但對於強盜直接出手即可,我如何做法,亦是不想將衝突上升到國家層麵,你可明白?”


    這……


    戚繼光聽著林晧然這番言論,連連抹著鼻子,替他的無恥感到臉紅。不過香山知縣黎家亮卻是眼睛冒星得,對林晧然佩服得五體投地。


    加斯帕似乎是被徹底說服了,卻是死豬不怕開心燙地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理我們?”


    “你們雖然犯了過錯,但卻不能全怪於你們,我亦不想造成兩國交戰!”林晧然望向前麵的教堂,對著裏麵的神像道:“這座教堂可以保留,你們亦可以繼教生活在這裏,我們亦會保障你們的財產和生命安全,但需要接受我們的管轄!”


    對於這些葡萄牙商人,他其實並不會反感。特別是在濠鏡到日本的航線上,雙方若是能夠達成合作,其實是一種雙贏的局麵。


    不過一切都要保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這些葡萄牙人不能占據大明的領土,要老老實實地從事貿易,且不能做那些掠奪之事。


    加斯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抬頭驚訝地望著這個年輕的官員。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跟教堂一般藏身火海,但卻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晧然看著戚繼光有所擔憂的模樣,亦是稍微解釋了一下,然後讓他將軍隊駐紮在這裏,防止葡萄牙人進行反撲。


    隻是這一場風波,注定不會那麽快平息下來,甚至才是剛剛拉開序幕。


    在入幕時分,有快馬從蓮花莖方向遠來,傳令旗兵翻身下馬氣喘籲籲地跑來行禮道:“布政使衙門和按察使衙門命您速速返迴廣州府,務必三日內抵達。”


    戚繼光等人滿是憂色,他們心裏都是明白,這鏡濠打下來了,但最大的難關還沒有度過,布政使汪柏必然會庇護著佛郎機人。


    林晧然的反應倒是平平,知道汪柏必定會來找他“算賬”,但卻沒想到會反應如此迅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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