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開恩,請讓張氏候保出獄!”


    “大人開恩,請讓張氏候保出獄!”


    “大人開恩,請讓張氏候保出獄!”


    ……


    堂下的百姓唿啦地跪倒一大片,紛紛為著張敏求情。


    這時代的百姓總體還是善良的,心裏亦有著一把稱。一個如此真心待自己婆婆的婦人,怎麽會是毒害自己丈夫的兇手呢?如今張氏已經身懷六甲,亦不好再呆在牢房那種地方。


    不說是堂下的百姓,連同堂上的衙役們都用請求的目光望向林晧然,心裏都偏向於孕婦張敏,而不是那個好賭的仵作沈五。


    林晧然看著堂下跪拜的黑乎乎人群,亦是有些動容。


    這雷州府或許是一個罪惡橫行的地方,甚至他還沒上任就遇到兩起驚天大案,但百姓總體還是純樸的,都懷著一顆善良的心。


    咦?


    林晧然正要有所決斷,隻是目光望向遠處,整個人頓時一愣。


    因為在人群的外圍處,有一個鶴立雞群的窈窕身影。那美婦人蒙著麵紗,但體態婀娜多姿,身穿著一件錦繡長裙,肩披藍色的翠水薄煙砂,成熟誘人的身段有一種高雅的氣質,一雙經過修飾而透露威嚴的長眉,跟著江夫人極為相似。


    咳!


    孫吉祥看著林晧然突然間失神,以為他是拿不住主意,便是輕咳一聲,並朝著他點了點頭。


    “按正常程序,本應該將疑兇張敏收監,但念及其有孕在身,可以候保出獄,退……!”林晧然迴過神便朗聲宣布,然後揚起驚堂木想要退堂。


    卻是這時,堂下一個聲音打斷道:“大人,民婦覺得這毒婦可能是謊稱有孕,別給她有機潛逃了,請安排太夫再查驗!”


    啪!


    林晧然再三被人打斷,心裏仍著窩著火氣,驚堂木趁勢猛敲,衝著堂下的劉三妹怒道:“本官斷案,豈容你這個婦人指使!來人,給本官掌嘴!”


    話剛落,兩名衙差就向著那個多嘴的婦人走去,其中一個衙差將她擒住,另一個衙差用一尺長一寸寬的小板子猛抽。


    僅是“啪啪”兩下,嘴巴就被打得像兩根香腸,痛得劉三妹嗚嗚哽咽道:“別打了,民婦錯了!”,隻是衙差並不留情,又補上了八下。


    對於劉三妹的遭遇,大家卻是沒有同情,甚至算是大快人心。


    這個女人眼裏根本沒有是非黑白,一心隻惦記著那點家財。如今知府大人都同意她嫂子迴家養胎了,她卻還想要多生枝節,竟然提議讓丈夫複診。


    林晧然握起驚堂木,看著虎妞似乎要出言,便是瞪了虎妞一眼,虎妞目光幽怨地撅起嘴巴,“啪”地一聲,沉聲道:“退堂!”


    雖然沒有達到無罪釋放的結果,但張敏亦是喜極而泣,又跟著瞎老太抱在一起痛哭。


    堂下的百姓看到想要的結果,顯是很高興,很多人直唿林晧然是個青天大老爺。


    或許是以前的知府太操蛋了,如今在他們的心裏麵,青天大老爺的標準已經降得很低,隻要不作惡、聽取民願即可。


    “娘,這次多虧虎妞,是她幫媳婦申冤的!”張敏又拉著瞎老大,介紹虎妞道。


    “多謝小恩公,你是我家的大恩人!”瞎老太亦是感謝道。


    “哎呀,你不用多謝我,我都沒做什麽!”虎妞卻是不居功,脆聲地說道。


    退堂後,林晧然穿過恭寅門,向著後宅的方向而去。


    這起案件自然還不能算是結束,得讓府裏的仵作重新檢驗屍身。若證實劉興死於蛇毒,那自然就能成功翻案,若證實劉興死於砒霜,那張敏還得抓迴來。


    “師爺,本官的表現如何?”林晧然的心情顯得不錯,對孫吉祥微笑著問道。


    “極好,大人當真是奇才!”孫吉祥跟在身後,豎起大拇指稱讚道。


    林晧然迴頭睥了他一眼,啞然失笑道:“虧我一直覺得你不是拍馬屁的人,沒想到你也不能免俗啊!”


    “非也,我還真是有感而發。大人的才華自不必說,先前在翰林院修檢廳創刊,如今的審案張馳有度、揭穿宋三的小把戲,這足見大人的能力非一般人所比擬!”孫吉祥由衷地感慨道。


    林晧然聽到孫吉祥的這番話,雖然知道有故意討好自己的意思,但心裏仍舊如同吃了蜜一般,對自己的審案能力亦進行了自我肯定。


    在沒有上堂前,他一直都是患得患失,畢竟從沒有審理過案件。隻是往著堂上一坐,又有官威加持,他突然發現審案遠沒有想象中複雜。


    這剛迴到簽押房,茶還沒喝上兩口,主薄韋忠國便前來求見。


    林晧然放下茶盞,在裏屋接見了韋主薄。


    韋主薄是舉人出身,如今又將近六旬,在官場明顯沒有什麽人脈。若沒有機遇的話,恐怕熬到死,都未必能當知縣。


    林晧然亦是看出了這一點,知道這人必定想抱他的大腿,而這種人亦難生二心。隻是他得先觀察這人的能力,不能捧一個庸才上位。


    “下官韋忠國拜見府尊大人!”韋主薄恭敬地行禮,顯得很是恭卑。


    林晧然微微點了點頭,注意到他額頭處有道傷痕,不由得直接詢問道:“韋主薄,請坐,你的額頭是怎麽迴事!”


    “下官不小心嗑到的,不礙事!”韋主薄訕訕地摸了摸傷痕,然後便組織語言道:“府尊大人,下官聽從您的指導,今日前去重整魚市,但我們受到了一點阻礙!”


    “什麽阻礙?”林晧然端起茶盞,眉頭微蹙道。


    “一幫人阻止我們的人進入魚市,還發生了一點衝突!”韋主薄低聲說著,還小心地觀察林晧然的反應。


    林晧然輕啐一口茶水,眼睛閃過一抹不滿道:“你們是官差,這事還用我教你怎麽做嗎?”


    說實在的,他對喬主薄有幾分失望。對付地痞流氓,那就要比他們更硬氣,若是選擇退縮的話,反而助漲了對方的囂張氣餒。


    “我原本是打算將他們捉迴來的,但有一幫衛所的士兵在幫著他們,其中還有一名百戶,所以我……才迴來詢問大人您的意思!”喬主薄亦感受到林晧然的不滿,便老實地說出緣由。


    林晧然的眉頭當即蹙起,在粵西這遼闊的土地上,大祖時期便設置了神電衛,而神電衛在沿海各處又添置下屬衛所。


    如今是文臣當道的時代,他自然不用懼怕一個小小的百戶。甚至都不需要上本彈劾,隻需要找他的上級機構聊一聊,這貨就能被丟到山旮旯裏去。


    隻是神電衛都是世襲兵,關係難免會錯綜複雜,一個百戶可能會牽扯著一大幫人。特別他想要搞好市舶司,需要依仗神電衛的力量。


    捏死一個小小的百戶事小,但因此讓神電衛對他產生抵抗情緒,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那個百戶是哪個衛所的?”林晧然思忖片刻,便是慎重地詢問道。


    “他自稱是海康所的,氣焰十分囂張!”韋主薄小心地迴答道。


    海康所是一個千戶所,雖然以“海康”為名,但雷州城坐落在東海岸,而它卻地處西海岸,兩者相距較遠,倒是樂民千戶所要更近一些。


    “賈豹跟海康所的將領往來密切嗎?”林晧然的眉頭微蹙,又是認真地詢問道。


    “沒有!我在雷州城多年,賈豹從沒有跟衛所的武將有過往來,今天這個百戶像是突然間冒出來的!”韋主薄亦是頗為不解地道。


    林晧然沉思片刻,又是說道:“你先調查清楚怎麽迴事,魚市的事情可以暫緩。”


    “下官的遵命!”喬主薄行禮道。


    目送著韋主薄離開,林晧然的手指輕敲著桌麵,發現問題比想象要赫手。如果賈豹隻是單純的惡霸,直接打掉便是,但偏偏這人竟然跟神電衛扯到一起。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在下放之初就跟嚴嵩商談過,嚴嵩從江浙征調一名強將過來主持神電衛,會全力支持他開海。隻要那名強將能夠掌握住神電衛,那他倒不用顧忌太多。


    但不得不承認,這個賈豹確實猖狂,為了魚市的那點利益,竟然敢跟著他這個新任知府對著幹。特別這明明是他上任後的第一把火,賈豹竟然敢滅掉,當真讓他感到窩火。


    不過他覺得這時應該學習徐階的隱忍,哪怕手裏抓著一副好牌,亦要先摸清情況再出牌。先讓賈豹猖狂幾日,到時再狠狠地踩死。


    孫吉祥將喬主薄送出去,走迴來說道:“海康所的那名百戶應該是今日恰好來雷州城辦事的,方才我送韋主薄出去的時候,看到海康所的一名小旗提著兩名流賊的人頭來領賞了!”


    “知道他們來雷州城辦什麽事嗎?”林晧然隨口問道。


    “這個倒不清楚!不過那個小旗很有意思,說那兩名流賊很厲害,讓他一名手下重傷了,非要我們給他定格高一點,兩顆人頭要三兩銀子!”孫吉祥搖了搖頭,然後笑著說道。


    兩顆人頭三兩銀子?


    林晧然聽到這個價碼,卻是微微一愣,當初徐亮人頭的賞錢都夠他上京一路的開銷了。


    不過旋即一想,徐亮是倭寇的頭目,能讓武將官升三級,自然不是一個小小的流賊能相比的,賞錢自然亦是天壤之別。


    隻是這事倒給他提了個醒,若是想盡快消除粵西海盜的實力,這賞錢確實不能定得太低。不能殺掉兩個流賊,結果連湯藥費都不夠。


    “你去叫那個小旗來我這裏!”林晧然猶豫了一下,又是說道。


    孫吉祥略感意外,不明白林晧然如今的身份,為何會召開一名大明最低等的武將。隻是他亦不會多問,當即領命而去。


    正是這時,衙門外的鼓聲響起。


    林晧然的眉頭微蹙,猜測是虎妞那個野丫頭又給他添亂了。


    他如今正想要招攬人才,結果她倒是好,偏偏在這時又敲了鳴冤鼓。不得不承認,虎妞那丫頭得好好管教一下才行。


    沒多會,孫吉祥領著一名身材魁梧、眼睛炯炯有神的年輕漢子走了進來,但孫吉祥手裏亦拿來兩份剛剛送上來的狀子。


    “大……人!”喬一峰打量著林晧然,顯得有些拘謹地道。


    “請坐!”林晧然打量著這名小旗魁梧的身形,發現確實是一個好料子。看著他憨厚的麵相,估計這不是冒領手下戰功之人,而確實是他殺掉兩名流賊。


    “謝大人!”喬一峰在桌子前坐下,小心地偷偷打量著林晧然。


    林晧然接過孫吉祥遞過來的兩份狀子,當看到狀子的內容,第一個想法就是提起虎妞那個野丫頭狠揍一頓屁股。


    這兩份狀子都是要翻案,而矛頭直指仵作沈五。


    一份是小吃鋪的老板蘇娘,死者到小吃店吃食,結果被噎死,故而被判處死刑。


    隻是如今,蘇娘以為仵作屍檢有誤。因為那日呂牛進來之時,就已經咳血,應該其他原因致死,故而要求重新進行屍檢。


    一份是城南某村的美婦人陳有容,死者是其丈夫,罪名是她夥同奸夫將丈夫殺害,並棄屍於河中。


    但如今,陳有容亦以為仵作屍檢有誤為由,申請重新進行屍檢。因為他丈夫屍體傷痕雖多,但似乎沒有致命傷,加上那日暴雨,懷疑是她不懂水性的丈夫不慎落水被淹死。


    很顯然,這兩人突然翻案,始作甬者必然是虎妞無疑。


    “你是海康所的小旗?”林晧然壓著怒意將兩份狀子放下,微笑地望著喬一峰道。


    “是的,小的叫喬一峰,是世襲小旗!”喬一峰緊張地迴答道。


    “你為何覺得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流賊?”林晧然很自然地找到切入口,望著他的眼睛道。


    “身型和狠厲!雖然他們隻有五個人,但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流賊!”談到這個話題,喬一峰顯得很是專業和認真。


    林晧然看到他眼神不似作偽,蹙著眉頭道:“你在哪裏遇到這五名流賊?”


    “就在城西十裏處的山林裏!”喬一峰迴答道。


    林晧然聽到這話,不由得想起追殺樵夫的那幫黑衣人。如今看來,殺死李縣丞那夥人來路確實不凡,而那樵夫恐怕是兇多吉少。


    “哥,你怎麽還不出來升堂呀?”卻是這時,一個小身影從外麵急匆匆地跑進來,那張粉嫩的臉蛋充滿著埋怨之色。


    林晧然眉頭微蹙,發現這丫頭實在太不懂事了,沒看到你哥在商談正事嗎?特別他想從這位小旗的嘴裏套取海康所的信息,這丫頭不是來添亂嗎?


    虎妞剛埋怨完,卻指著喬一峰怒道:“喬一峰,你來得正好,欠我銀子該還了!”


    在林晧然詫異的目光中,喬一峰尷尬地撓著頭道:“虎妞舅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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