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急匆匆地走出萬壽宮,正想將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吳山,但發現徐階亦是在場,便朝著他拱手問道:“徐閣老,你亦要麵聖?”


    “這是老夫為赤兔寫的悼念青詞,還請黃公公轉呈給聖上,讓聖上節哀!”徐階將準備好的青詞遞給黃錦,臉上恰到好處地露著哀痛之色。


    吳山的眉頭微蹙,若非親眼所見,還真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堂堂的大明次輔,不去想著如何解決朝廷財政,不去想著如何穩固邊疆,不去想著如何解決江浙倭患,卻在這裏為著一個死去的兔子寫青詞。


    一直以來,外界批評嚴嵩蒙蔽聖聽,但徐階又何嚐盡到了作為次輔的義務?隻想著一己之利,置萬民於水火而不顧。


    想著恩師對這人的提拔,將這個白眼狼從京城之外,帶迴了權力的核心地帶。他替老師感到不值,當初為何會看中這人,讓這種人坐在大明次輔的位置上屍位素餐。


    “好,咱家一定送到!”黃錦雙手接過青詞,滿口答應了下來道。


    “有勞黃公公了,老夫先迴直廬,有事傳召即可!”徐階顯得很隨和,又是朝著黃錦拱了拱手道。


    黃錦亦是連連點頭,但臉上就差寫“著急”兩個字,目光落在吳山身上,卻又是欲言又止,試意吳山跟著他進去,又對徐階報以微笑。


    出事了?


    徐階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單是黃錦方才出來的臉色,他就猜到準沒有好事。


    卻是故意走了幾步,待聽到後麵的匆匆的腳步聲,這才迴頭望向跟著黃錦一並走進萬壽宮的身影,嘴角噙著一絲微笑。


    對於吳山,他心裏是有所提防的。


    這人是狀元出身,踏實地在翰林院中任職,有著極其漂亮的履曆。從翰林院一步步走到禮部尚書的位置,為人剛直,得到朝中文武百官的認可。


    若不是他自命清高,仗著“根正苗紅”,不屑於投靠嚴嵩,否則他早就廷推入閣了。隻是他有著夏言般的天真,以為隻要一心為公,定然會得到重用,所以才卡在內閣門外。


    盡管如此,徐階心裏還很不放心。嚴嵩已經老了,他根本撐不上幾年,而縱觀整個大明,吳山是他首輔之位的最大競爭者。


    徐階是一個很務實的人,他既想將嚴嵩取而代之,但又得防範著吳山的後來居上。相對而言,吳山的百官的基礎更要紮實一些。


    先前他想將吳山拖入鄉試舞弊大案的旋渦中,但沒想到那小子會如此優秀,而現在那小子被聖上賜下“文魁匾”,就更不能拿那件事做文章了。


    而讓他感到僥幸的是,吳山這種正直的性格很容易得到百官的擁護,但卻注定不會得到聖上的青睞,眼前的一幕就是明證。


    卻說黃錦將吳山領下萬壽宮,二人並步匆匆而走,黃錦壓著聲音問道:“你帶來的書是不是寫了什麽犯諱的事了?”


    “沒……有啊!”吳山思索了一下,便是迷茫地迴答道。


    “皇上方才臉色有些難看!”黃錦提醒了一句,便收住了話。


    吳山在腦海中認真地迴憶了一遍,那本書他自然是認真地進行審閱,但並不存在什麽犯諱的地方。隻是顧不得多想,已經跟著黃錦進到了裏麵,得給聖上行大禮了。


    隻是才來到內廳,二人都不由得一愣。


    卻見到身穿道袍的嘉靖手持著書,在裏麵來迴走動,並大聲誦讀道:“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幾千裏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貧者至焉。人之立誌,顧不如蜀鄙之僧哉?妙哉妙哉!”


    黃錦的眼睛卻是一瞪,先前還陰雲密布的聖上,為何如今又自得其樂了?


    “臣吳山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吳山按著最合乎的禮儀,朝著嘉靖行禮道。


    嘉靖轉身望著地上的吳山,微微抬手道:“吳愛卿平身!”


    “謝皇上!”吳山又是行禮,但狐疑地望了黃錦一眼,不是說聖上生氣來著嗎?


    黃錦沒有理會吳山疑惑的眼神,迎上去恭維道:“萬歲爺方才所誦,令奴婢如雷貫耳,卻不知是哪位先賢之言?”


    服侍嘉靖幾十年,他如何不知道聖上此刻的心情很好,特別能被他誦讀之言,必為他所喜。所以順著他的話,聊起他所喜歡的事與物,亦算是他能跟隨嘉靖幾十年的訣竅之一。


    嘉靖卻是若有所思,麵色凝重地望著吳山問道:“這《蜀鄙二僧》出自何處?由何人所選?”


    黃錦的心咯噔一聲,當即擔憂地望向吳山,卻沒想到聖上的心情變換如此之快。


    “卻不是出自於典故,乃由翰林修撰林晧然所編。據他所言,是昔日讀書之時,看到一位來自於蜀地的窮和尚,才有此感悟!”吳山小心地迴稟,隱隱覺得那個弟子捅了馬蜂窩。


    “南海?原來如此!”嘉靖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微微點頭地繼續道:“林文魁是廣東人士,卻能以所見而悟道,確實是一個有慧根之人!”


    “奴才糊塗了,什麽是以所見而悟道?”黃錦看著聖上的臉色由陰轉晴,故意裝著糊塗地問道。


    嘉靖卻將書刊遞給他,一臉說教地道:“看到一個來自於蜀地的和尚,便能參悟修道的玄妙,這修道不在貧富,而在於道心,這不是慧根又是什麽?”


    在他的腦子裏,已經腦補林晧然在門前讀書,然後遇到一個化緣的窮和尚,後來一陣暢聊,而林晧然有感而發,寫下了《蜀鄙二僧》。


    “文魁之言發人深省,亦我大明之幸也!”黃錦亦是順著嘉靖的話,一陣讚歎道。


    嘉靖望著吳山又是說道:“你迴去跟著文魁說說,讓他參詳一下,可否將這僧……換成道?”


    “臣,定不負使命!”吳山當即行禮,算是替林晧然答應下來了。


    其實這事必然得答應,皇上金口一開,這些改動根本無傷大雅。隻是他仍舊不甚明白,為何聖上的情緒波動這麽大。


    黃錦打開了書冊,便看到了“僧富者不能至而貧者至焉”,當即明白了其中的玄機。


    “哈哈……很好,擺駕!”嘉靖爽朗而笑,突然又是說道。


    徐階一直關注著萬壽宮的動靜,手裏還捧著瓜子偎柱而站。當看著聖上擺駕嘉明殿,而吳山竟然相隨,不由得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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