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陽光明媚。


    林晧然跟往常一般,按時出現在翰林院的門口。先是遙遙地望一眼紫禁城,然後便紮進了這座占地頗大的署衙中,繼續著他的翰林生涯。


    跟著門房林三打過招唿,徑直到了裏麵。通過三門的時候,看著翰林侍講高拱頂著一雙熊貓眼趟走出來,便朝這位上官見了禮。


    二人實質沒有什麽上下級關係,畢竟修檢廳跟講讀廳是兩個部門,而兩個部門又沒有人事權和財權方麵的製約。


    隻是大明官場卻極看重這些禮數,像林晧然在修檢廳隻是一個新人,但哪怕是再老資格的修編,對他亦得恭恭敬敬的。


    高拱對林晧然這個年輕的翰林修撰似乎亦是有好感,當即進行迴禮,還主動聊了幾句,然後便匆匆去吃早餐去了。


    待林晧然走進修檢廳,該當吏捧著籍冊走過來笑道:“修撰老爺,今天你又是第一個到的!”


    林晧然在畫卯的時候,亦是望了一眼那邊的史官公座,當真是空無一人。不過身後那些吏員的公座,已經坐了大半的人。


    官與吏,身處於兩個階層。跟後世不同的是,大明的吏永遠是吏,斷然不可能變成官身,這時代倡導的是天命所歸,要想改變命運隻有科舉一途。


    林晧然要了一壺參茶後,便在紙上寫下“大明寶鈔”。


    孫吉祥看到那四個字,便領命而去,很快就抱來了一捆關於大明寶鈔的資料,每本資料都仿佛經過精挑細選的一般。


    隨著這些時日的接觸,林晧然越來越肯定,這位秀才出身的屬吏,其水平和見識都極高,甚至已經在他這個上官之上。


    林晧然又多打量了孫吉祥一眼,發現這個小老頭長相沒有出奇之處,仿佛就是一個普通的老書吏。不過他亦不會去探究什麽,喝過一口參茶後,便開始翻閱這些書籍。


    在洪武八年,大明宣布停止金銀交易,推出大明的官方貨幣——大明寶鈔。


    這本來是一項利國利民的舉措,但在貪婪統治者麵前,不過是斂財的工具罷了。到洪熙元年的時候,大明寶鈔在市麵上幾乎已經不能使用。


    正是如此,大明寶鈔漸漸被金銀所取代。除了衍生實物納稅這種落後模式外,進而提高了海外金銀的地位,亦是催化了海商跟海禁政策的矛盾。


    林晧然在意識到海外金銀地位提升對大明帶來極大的弊端後,便想研究這個官方貨幣是如何由盛而衰,有沒有再次煥發生機的可能性。


    隻是看到朱棣濫發大明寶鈔的數據,他便是知道。若沒有權力製約這濫發貨幣的欲望,哪怕成功建立新的官方紙鈔,一樣會給統治者玩崩。


    所以,大明朝還是得走清朝時期的銀號模式,由各大票號自行印發紙幣來滿足市場,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海外金銀的地位。


    在他品著香茗看著書的時候,其他史官陸續走了進來,開始一天的工作。


    翰林院本就是一個清閑的機構,而他們負責修史的這幫人更是自由自在。


    其實曆史就那麽長,要修整的東西早就已經完成。現在哪怕是要重修,亦是站在前人的基礎上,抄抄寫寫、對一些東西進行微調罷了。


    時間在書海中流逝,修檢廳的眾人都是各忙各的,大家互不影響,朝著不同的方向努力。有人在老實地修史,有人在絞盡腦汁寫青詞,亦有人無所事事。


    待到中午時,徐渭又叫上他一起吃飯,一起前往的還有諸大綬和毛惇元。


    吳時來、張翀被發配荒野戍邊的消息傳來,所以他們四人到達飯廳的時候,鄰居的幾位桌子都在談論著這一件事情。


    “嚴黨之禍,甚於倭患!”


    “聖上怎能被奸臣嚴蒿蒙蔽聖聽,讓到忠良蒙冤!”


    “徐閣老其實是想要為國除訐,可惜終究力量不濟啊!”


    ……


    在得知這兩位諫臣遭受如此打擊後,大家亦是咬牙切齒。有痛斥嚴黨的,有同情吳時來和張翀的,亦有力挺徐階的。


    林晧然跟著三個同伴坐下,靜靜地做一個旁觀者,看著這幫同僚義憤填膺。雖然他不喜歡嚴黨,但對徐階卻亦是不感冒。


    徐階並不是真正的忠義之士,隻是一個勢利的官僚罷了。


    他的所作所為更多是出於私心,不過是想向聖上傳遞一個信號罷了。若真想要扳倒嚴蒿,恐怕他會動用更的力量,甚至親自披甲上陣,斷然不會僅僅指使兩個門生上書彈劾,一起轟轟烈烈的“倒嚴”行動以虎頭蛇尾收場。


    卻不知道徐渭是因為身上有著嚴黨鉻印的緣故,還是已經看穿其中的玄機,他跟著林晧然一般,靜靜地吃著菜。


    諸大綬的心情似乎不錯,便打出了話題,跟著三人開著玩笑道:“如今吳時來發配戍邊,虞臣兄這迴總算是有時間跟我們一起吃飯了!”


    “我可不敢跟虞臣走得太近,可不想惹禍上身!”徐渭夾起一塊豆腐,亦是開著玩笑道。


    在他們四人中,雖然徐渭的年紀最大,但卻是最愛開玩笑,所以大家聞言卻是哈哈大笑,並沒有將他的話當真。


    “虞臣師兄此舉……有些欠妥!”毛惇元停下筷子,蹙起眉頭搖頭道。


    林晧然卻是知道,他們談及的是嘉靖三十五年的榜眼陶大臨。曾經幫著吳時來這位同鄉的彈劾嚴蒿的奏本定稿,近些時日更是天天到牢房探望吳時來,毅然是站在嚴黨的對立麵。


    隻是林晧然跟這位翰林編修沒有過多的接觸,所以不知道他是一個政治投機者,還是一位耿直的清流。不過聽著諸大綬談及他的陳年往事,他相信陶大臨屬於後者。


    “有何不妥!嚴黨勢大又如何,他還敢將手伸進我們翰林院不成!”諸大綬將伸出去的筷子又縮了迴來,滿臉傲然地道。


    不得不說,翰林院確實有著超然的地位。他們不歸吏部管製,升遷的關鍵在內閣或皇上,故而嚴黨很難給他們下拌子。


    在迴到修檢廳的時候,林晧然得到了一個的消息,一直不曾露麵的掌院學士吳山終於露麵了,出現在翰林院中。


    若是在昨天,林晧然肯定是有些欣喜的,會發出總算有事可做之類的感慨。隻是如今,他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昨晚那張臭臉還曆曆在目,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吳山突然出現,極可能就是衝著他而來,是特意來找他算賬的。


    事情果然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他們三人很快被傳召了。


    “若愚兄,你沒事吧?”徐渭看出林晧然的不妥,當即關切地問道。


    “沒事!”林晧然搖了搖頭,硬著頭皮跟著二人一同前往,心裏卻極度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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