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七年,二月二十四日,這是禮部放榜的日子。


    雖然鄉試的舞弊大案影響甚廣,其中牽扯了不少本次參加會試的考生,卻不知道朝廷最後如何處置,榜單卻仍然如期公布。


    四千餘名考生翹首以盼,期盼著命運女神垂青的那一刻,等候著再次魚躍龍門。


    隻要在這張榜單之列,無論接下來殿試的成績如何,他們至少能獲得一個三甲進士的名額,成為大明朝的七品官員。


    跟著舉人官需要等著候補不同,進士官通常都能直接補缺,像一甲進士就會直接安排進入翰林院,得到實質性的官位。


    寒窗十年所為何?自然便是一朝金榜題名。


    在這一天,天色剛蒙蒙亮,很多舉人便起床洗漱,早早就在會館或者客棧做最後的準備工作,期待著報喜的官差舉著喜報上門來。


    潮州會館,晨輝落在那白牆黛瓦上。


    由於今天是放榜的日子,這裏亦很是熱鬧。眾舉人亦是一大早便起床,在大堂吃過早餐後,聚到一起下棋、喝酒、打馬吊等。


    會館大門正好正東朝向,太陽已經落在門檻上,屋內的大堂顯得很敞亮。


    陳掌櫃從外麵板著臉走出來,在大堂落了一個影子,看著正在幹活的夥記便強調道:“今天是大喜日子,都勤快一點,放機靈一點!”


    “掌櫃,這個你放一百個心,我猴子最機靈了!”一個瘦得跟猴子一樣的夥記放下抹布,拍著胸口得意地吹噓道。


    陳掌櫃今天卻像是吃了火藥,伸手指著他怒罵道:“就你做事最差勁,這桌子給我老實擦幹淨,若是發現有一點灰,我就剝了你的皮。”


    話剛落,卻看到三個舉人走進大堂來,陳掌櫃便堆著笑臉迎上去道:“你們的早餐在這裏,要不要讓廚房給你們熱一熱?”


    “哪用那麽講究,你是不知道,我們在鎮撫司的牢房那時多慘!”說話的是楊富田,拿起一個包子放到嘴裏就咬了一大口。


    先前他就是一個吃貨,經過這一場牢獄之災後,對食物更不挑剔了,吃什麽東西都會津津有味。


    “咱都已經迴來兩天了,能不能別老提鎮撫司,我現在聽著都反胃了!”一副公子哥打扮的寧江跟著坐下,臉上閃過不悅之色。


    楊富田拿著那半個包子,仰著下巴嚷道:“我怎麽就不能提了?我不提,你會知道糧食的可貴?我不提,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患難之交?”


    寧江本想對他的話進行挖苦,不想跟這貨扯太深的關係,但話到嘴邊卻收了迴來,這次確實算得上是一次患難之交。


    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數日,但想著那天的經曆,他現在都有些害怕。原本很期待入朝為官,但此刻卻有些發怵,擔心有一天在官場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林晧然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鎮撫司的那段經曆對他沒有負麵影響,如今他隻希望一個結果,那就是今天能夠中得貢士。


    盡管他已經看到了大明官場黑暗的一麵,但他卻不改初衷,仍然希望能夠成為大明朝的一名官員。


    哢!


    他拿起一隻雞蛋,在桌沿上輕輕地嗑破蛋殼,然後從那縫隙處開始剝殼,很快就露出了鮮嫩的蛋白,光彩奪目。


    將雞蛋放進白粥中,加了一筷子鹹菜。這鹹菜脆口、雞蛋清香、白粥晶瑩,雖然很簡單的食物,但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發現陳掌櫃還在一旁站著,便微笑地說道:“陳掌櫃,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們三個。”


    “我……”陳掌櫃站著沒有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事?”林晧然停下筷子,當即疑惑地抬頭問道。


    楊富田和寧江亦是抬頭,疑惑地問著陳掌櫃。


    陳掌櫃猶豫了一下,指著巷子口的方向道:“方才我從江西會館那邊迴來,他們在門前搭台子,留的過道太窄了,我怕報喜的官差都無法縱馬過來。”


    “好,我們過去看看!”


    林晧然點了點頭,便打算過去說道說道。


    大堂有幾個舉人在喝酒,在得知江西會館如此霸道後,便跑進裏麵吆喝了一幫人,一起浩浩蕩蕩地走向了巷子口的江西會館。


    現在江西士子的底氣無疑是最盛的,不僅曆年的科舉成績最為出色,江西鄉黨在嚴嵩的帶領下亦走上了輝煌的頂峰。


    不說現在嚴嵩位居首輔十幾載,已經是權傾朝野,哪怕次輔徐階亦歸於江西籍中,而很有機會入閣的禮部尚書吳山也是江西人。


    正是如此,現在官場是江西人的天下,而這幫江西士子似乎亦覺得高人一等,自然不會將廣東一個府級的會館放在眼裏。


    “諸位老爺,這事是你們應許的呀!”江西會館的掌櫃聞訊而來,看著這一大幫潮州舉人前來興師問罪,亦很是困惑地道。


    “屁話,我們誰應許了?你們搭的台子,留的過道這麽一點,完全過不了嘛!”寧江指著那正在搭建著的台子,當即大聲怒斥道。


    掌櫃卻不像是作偽,扭頭望了望左右,突然指著門口道:“就是你們廣東那位戴老爺,他說他可以幫你們會館做主,讓我盡管在這搭建!”


    眾人刷刷地望去,卻見戴北辰在那裏點頭哈腰地陪著一個衣著考究的公子哥,一副哈巴狗的形象。明明就比那位公子哥要高一些,但卻一直是仰視著那個公子哥,當真是辛苦他了。


    “嘎嘎……怎麽又是他?”


    “上次馬車的事還沒找他算賬,竟然又搞這一出!”


    “他人真是混蛋!若不是跟戴待郎沾親帶故,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


    大家看著戴北辰那副嘴臉,直想上前給他點顏色,好好教訓這個自以為是的戴氏子弟,特別還如此的“吃裏爬外”。


    戴北辰在那位公子哥的提醒下,似乎亦是注意到這一邊,卻不再是狗腿子的形象,端著架子走過來指責道:“你們怎麽像個小肚雞腸的婦人,不就占點道嗎?我已經給掌櫃說了,會給你們留三尺的過道!”


    “在下嚴東海,諸位竟然都過來了,我就再讓三尺吧!”嚴東海一副很大度的模樣,然後揚著下巴拱手道:“這事關係到我老師的一個心願,我今天高中會元後,便會在此唱一場大戲,還請諸位見諒!”


    眾人望著這二人,嘴角微微抽搐,當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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