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每過一段時間,大海龜就會交給我一塊那樣的絲帛,同樣是記錄著劉徹的細節動向。

    一直到五年後……

    那是個冬天,很冷很冷,是我到泰山以來從未有過的冷,鵝毛大雪連續下了很多天,積雪將連綿的山脈覆蓋地嚴嚴實實,很多地方的積雪已經超過一尺深了,一般人根本寸步難行,可是就算是這樣,大海龜也說要下山。

    “不能等雪化了再走嗎?”突然提到離別才讓我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裏安逸地生活了五年了,五年裏我整日除了練功學醫就是拽著他玩鬧,或是故意捉弄他看他臉紅的樣子……心裏忽然莫名地焦躁起來,就好像快要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了,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腳下蹭著厚厚的積雪,眼瞼低垂,不安地望著他在雪花中恣意飛舞的發稍。

    大海龜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說道:“不可以。”胸口一鬆,卻還是痛了一下,其實早就知道他會這樣說,隻是仍舊存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罷了。按照師父的規矩,他如今已習得全部武學,理應下山曆練。倘若仍舊滯留於此,就會被視為懦夫行徑。像他這樣麵上冷漠無所畏懼,而骨子裏又驕傲不屈的人,怎麽可能願意繼續停留呢,更何況這裏也許根本沒有什麽讓他值得牽掛的……

    我猛然抬頭看他,唇角倔強地上翹,笑道:“那好,我也和你一起下山!”

    “不行!”這次否決地分外幹脆,不留一絲商量的餘地,甚至不等我說什麽就迅速轉身消失了。

    就這麽走了?!這算什麽!!

    跑到茅屋,師父還在擺弄他的草藥,發現我站在門口,抬頭道:“醜丫頭,呆在門外想什麽呢?”

    “啊,沒什麽。”我走進去,漫不經心地整理著散亂的竹簡,想了想,還是問了:“師父,師兄……已經走了嗎?”

    “哦,你沒見到他嗎?你迴來之前他還來過,現在也許在準備東西吧。今日太晚了,我叫他明早再走。怎麽,那混小子還沒跟你道別?”師父奇怪地看了看我。

    “不是……”心裏不覺重重地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邊:“我去看看他!”剛才的話還沒說清楚呢。盡管大海龜一直表現地很冷酷,可是實際上對我卻格外地寬容,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我才會那麽無所顧忌地捉弄他,故意在他麵前耍寶,可是……他剛才卻連讓我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怎麽了?”發覺到我還沒離開,師父問。

    迴頭,返身走迴去:“不去了。我想幫師父一起弄藥。”想想那隻海龜冷冷的樣子,就算問了也是白問吧。“唔,那小子是有點過分了,要走了竟然也不和你說一聲……”師父點點頭附和著,聽不出是故意調侃還是真的。

    “說了不是這樣了~”盡管這樣還是忍不住糾正,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師父,之前那些師兄也是一學成就離開的嗎?”

    “是啊,都是這樣。”

    “那他們自從下山後有沒有迴來過?”

    “沒有。”

    “怎麽可能?!一個都沒迴來過嗎?”那大海龜是不是也……

    師父側臉看我,忽然捋須一笑,道:“是為師讓他們這麽做的,除非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否則絕不要迴來。不過,若是有關醜丫頭你的事,也可以另當別論……”

    師父的眼神仿佛看透了我剛才的心思,聽出他話裏有話突然不好意思再問了。

    第二天我很早便醒了,撩開窗簾,天際微白,接連下了幾天幾夜的雪終於停了。匆匆穿好衣服,披了件大氅正要開門出去,突然感覺到門外有人。五年的內力訓練已經能夠讓我略微感覺到周圍人的氣息,漸漸地我才發現難怪每次大海龜明明出現地很突然可師父好像總能事先預知到一樣,不是預知,隻是內力深厚到能夠探測到很遠處人的氣息而已。

    是他嗎?那種冷冷的好像雪一樣氣息……

    以他那樣的功力,應該知道我就站在門裏了吧,既然這樣,呆在門外不說話算什麽?!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會說嗎?嗬嗬,難道是怕我纏著他拖累他麽?心裏莫名地升起一團怒火,猛地打開門,一陣涼風撲麵而來,混雜其中的雪花旋轉著落了滿身。

    門外,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到盡頭。

    錯覺麽?怎麽可能,剛剛一定就在這兒的!心下一沉,走了,真的走了,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了吧……再也不會有人那樣冷冷地看著我,對我討好的要求不屑一顧卻一次一次地默默履行著他完全不必遵守的無理要求;再也不會有人那樣明明不喜歡與人親近卻一次次無奈地讓我在他身上任意施為;再也不會有人那樣明明不用去涉足宮裏的事情卻一次又一次地為我搜集來訊息,而對其中的困難提也不提……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了,再也不會有了……

    腳底不自覺地向竹林那邊追去。以我現在的輕功,我還根本沒法離開地麵,更不用說像大海龜那樣飛了,不過至少能讓我不用一腳就陷進厚厚的雪坑裏去。

    從沒有這麽用盡提起內力地奔跑過,一直跑到竹林外卻還是不見任何身影,內力漸漸脫乏,腳底不由自主地下陷,一個猛烈的趔趄,身體狼狽地撲倒在雪地上,這才發覺眼眶濕漉漉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融進了雪裏……

    爬起來呆坐在雪地裏,用衣袖胡亂地擦著臉上泛濫的淚水,一遍一遍,發狠地擦著,努力壓製住的缺失感湧上心頭,是這幾年我被保護得太好了麽?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對他變得這麽依賴了,也許比依賴還要多許多?大海龜,你果然還是冷血的嗎?你能對五年的朝夕相處沒有絲毫的眷戀,但是我不能,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白色衣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眼前,訥訥地仰起頭,淚光中是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絕美容顏。

    “大……大海龜……?”呆呆地眨了下眼睛,含在眼眶裏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

    不自覺地屏住了唿吸,聽見眼前的人低聲歎了口氣,傻傻地看著他蹲下身抬手替我擦去殘餘在臉上的淚水不敢出聲。

    “天冷,你臉上還有傷,怎麽連麵紗也不戴?”

    “我……我找你……”大海龜突然的出現仿佛一個神賜的幻象,驚喜卻又害怕,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下一刻什麽也不顧地撲到他身上,緊緊地抱住他,然後才放心地哽咽道:“死海龜,臭海龜,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大海龜反手抱住我,手臂緊了又緊,然後啞著嗓子道:“怎麽會……”

    從他懷裏抬起頭,望著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有點眩暈,伸手掐住他的臉頰道:“那在我屋外的時候,你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說?還有昨天,你為什麽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不同意讓我跟著你呢?”

    “因為不舍得。”大海龜低頭看著我,臉上飛起紅暈,眼裏溫柔地好像是另一個人:“不舍得離開你,不舍得讓你跟著我受累。約兒,等我好嗎?”

    我點頭,看著他漸漸靠近的臉龐輕輕閉上了眼睛,微涼的柔軟印上雙唇,心裏化開了一片暖意……

    大海龜,我會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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