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腦子裏轟地一下立刻浮現出那個死寂的畫麵,身體仿佛還有那時的記憶一般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我注意到子夫姐姐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再也顧不得其他,一下子衝到她麵前,連聲求情:“娘娘,娘娘!求您不要把她送到永巷去!!您也看到了,皇上今天根本就沒有理她啊,那就表示皇上並不在意她,讓不讓她去永巷對您又有什麽好處呢?”

    陳阿嬌得意地笑了一下:“是沒有好處,不過本宮總覺得看她十分不順眼,現如今她更是磣了本宮的眼,壞了這禦花園的風景,還擾了本宮的好興致,若是今天不把她趕到永巷,本宮怕以後連吃飯都會吃不香的……”

    看來她今天是一定要把子夫姐姐擠走了,可是:“娘娘,娘娘大人大量,何必跟她計較呢!如果可以,奴婢願意代替她去永巷,求娘娘無論如何饒了她這一迴吧!”

    “你要替她去?哦,本宮想起來了!你以前不就是伺候她的嗎?怎麽?如今換了主子還不忘迴頭報恩啊?”陳阿嬌不屑地掃了我一眼,看向蘇良人:“蘇良人,你的宮女竟敢當著你的麵替別人求情,你也不管管?”

    “娘娘……”蘇良人一臉為難,看著我欲言又止。

    這時候,芷希站出來,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看她也不像是……”“放肆!”還沒等她把話說完,陳阿嬌就對芷希厲喝道:“連你也要替她求情?!本宮想你是忘了誰才是你的主子!”見芷希低下頭噤了聲,她才嗬斥道:“大膽!本宮說的話沒聽到嗎?快把這個女人拉下去!”

    眼見得兩個舍人已經架起了子夫姐姐胳膊,我沒了主意,拽住陳阿嬌的衣袖,幾乎要哀求了:“娘娘!求求……”

    陳阿嬌特別不耐煩,不等我把話說出口就用力甩了我一耳光。霎那間,我耳朵嗡地一陣響,然後眼前一暗,大腦片刻沒了重心,腳底踉蹌,感覺旁邊的蘇良人扶了我一把,可是她的身體實在太弱了,根本不可能撐得住我全部的體重,於是毋庸置疑地,我直直地倒在了良人的身上。

    我緩過神,連忙爬起來,打算把良人扶起來。這時突然感到周圍特別安靜,一抬頭看見那兩個舍人架著子夫姐姐站在那兒不動了,子夫姐姐呆愣著看向這邊,一副嚇壞了的樣子。我正想問為什麽,然後就聽到了地上傳來痛苦的呻吟聲。心口驀地一緊,我連忙低下頭瞧,隻是一眼,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良人的胯下正不斷地往外淌血,那血慢慢擴大,瞬間染紅了她的衣裙。我忽然覺得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什麽話也說不出。好半晌,我才啞著嗓子顫抖著衝一邊呆住的眾人喊:“還不快去找太醫?快去啊!”

    有幾個人這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跑遠了。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在蘇良人身上,所以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當時陳阿嬌的表情有多麽不合時宜,準確地說,那是奸計得逞後的幸災樂禍……

    良人的樣子很痛苦很痛苦,那種痛苦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我隻能無措地看著她,一遍遍地說著沒有用的“對不起”……我絞盡腦汁地迴想,可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傷到她的,想來想去,很可能是我的手肘撞到了她的腹部,才會這樣……

    良人的樣子脆弱得像個拚湊起來的瓷娃娃,我怕我一碰,她就碎了,所以我隻敢跪在她旁邊,看著她,一遍遍地懇求:“良人,你一定要堅持住啊!太醫很快就來了,堅持住……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到最後,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我自己。

    良人微弱地笑了一下,忍著痛說道:“莫哭……”

    便在這時,陳阿嬌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大膽宮女竟敢衝撞龍胎!你們幾個,把這個宮女連同歌姬一同押去永巷,等候發落!”

    沒有任何反抗地,我麻木地跟著舍人離開,轉身的霎那,隻看到良人淚光中慢慢合起的痛苦的雙眸,心,那麽痛,那麽痛……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到良人,那我拚了命也要多留一會兒,哪怕是聽她罵我一句也好,可惜,沒有如果……事到如今,做什麽都來不及了,再多的懺悔也隻是給釀錯的人開脫的借口,所以不會有懺悔。也許正是如此,這件事才會更深地刻在心底,即便是多年以後,我還是沒辦法忘記……每每想起,都會止不住地心痛……

    皇嗣胎中夭折的消息當天就傳遍了後宮,緊跟著次日早上又傳來蘇良人懸梁自縊的噩耗。不到兩天,宮中一連出了兩件喪事,一時宮中人議論紛紛,皆懷疑蘇良人腹中龍嗣是為人所害,太皇太後聽後大發雷霆,命皇帝務必找出兇手,可最後,這件事卻突然不了了之。

    子夫姐姐和我好像被整個宮廷遺棄了一般,不過日子過得倒也清淨。也許是礙著子夫姐姐特殊的身份,也許是其他什麽原因,不管是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總之我們的生活雖然清苦,可住的地方卻也比我之前呆的那個髒亂的院子好了太多。

    想想在永巷的一年裏,除了芷希偶爾來看看我們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什麽人來過了……不對,嚴格地說來,還是另有一個人來過的,就是劉徹身邊那個年紀尚輕的舍人。之前就是他領我去的宣示殿,所以有印象。現在想起來,我才忽然發現他來的那天正巧是查兇手的風波過去的頭一天。

    那個時候,子夫姐姐剛好出去,我嫌屋裏光線太暗,才抱著籮筐走到門口就看見他探頭探腦地跨進了院子。

    他給了我一塊麵紗,淺藍色的輕紗,隱隱的白色淡紋花邊。這不就是我……落在宣示殿的那一塊嗎?如果不是它,今天的一切就不會是這樣了吧?或許,我還可以默默地生存在這個宮裏的某一個角落,為哪個好心的娘娘受氣而抱不平,直到子夫姐姐得到安穩的幸福……又或許,蘇良人可以順利產下皇嗣,可能是個小皇子,會經常調皮地邊背著饒舌的詩經邊偷偷地對著太傅做鬼臉,也可能是個小公主,總愛坐在綴滿花藤的秋千上聽風在耳邊唿唿吹起的聲音……

    好半晌才注意到麵紗上多了些黑色的墨跡,打開一看,發現竟是一行字。

    “寺望竹 關畔月”

    寺望竹,關畔月……?!

    “約兒,看什麽呢?快來幫幫忙!”子夫姐姐的聲音把我從怔愣中拉了迴來,我才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我麵前。

    原本以為她沒有在意我在看什麽,直到後來的一天晚上……

    她忽然跟我說:“約兒……皇上喜歡你,對嗎?”

    我不知道怎麽迴答,手裏的線穿了半天也沒穿進針眼。

    “我偷看了那塊麵紗,‘寺望竹,關畔月’……皇上希望你等他……”

    我抬頭,心裏慌慌的:“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卻還是能聽出她聲音裏的哽咽:“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約兒,姐姐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是真心實意地對姐姐好的……那天,你讓皇上少去養德宮,其實也是為了保護我,你是希望我等到皇上掌權的那一天,可惜……姐姐愚鈍,到現在才明白……”

    “如今,皇上要你等他,可見他是真心的。我的意思是說,等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另外,幫我求求皇上……讓我出宮吧……”

    我什麽也沒有說,不是沒有什麽好說的,而是有太多的話要說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我起身走到牆邊,從箱底拿出那塊已經被壓皺了的麵紗,當著她的麵把它丟進了火盆。火焰忽地湧上來,麵紗瞬間化為灰燼。這樣,就什麽也不會留下了吧,就當從來都沒有這迴事,沒有什麽‘寺望竹’,也沒有什麽‘關畔月’,更沒有什麽皇帝的鬼愛情……什麽都沒有!

    後來,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我們倆默契地都不再提起。可是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於是一年後,當傳出皇上下令遣散部分宮女的時候,這一切又被毫不留情地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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