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本以為塌的隻是個千佛洞而已,但是飛出一段距離之後,還是隱約感覺有點地動山搖,空氣中也仍然彌漫著煙塵,讓人隱隱不安。


    “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他果斷作出決定:“千機前輩說這是妖皇帝俊的秘境,專門給後輩曆練的。剛才那麽大的動靜,也許妖皇已經發現了。大家也都得到機緣了,別在這逗留了,太危險了。”


    “林涵就是膽小。”晏飛文早忘了剛剛千佛洞那一番驚險經曆,還開起他的玩笑了。


    不過玩笑歸玩笑,大家還是果斷離開了岱輿仙山。這仙山上似乎籠罩著妖族的結界,紀驁先用劍意撕開一個口子,姬明月用溯月將裂口維持住,大家保持陣型離開。林涵和雲瑤處於隊伍最中間,朱厭得到那屠龍術之後,修為大漲,而且這是妖族的地界,所以他來斷後,萬一發生意外也有轉圜的餘地。


    “我還想看看傳說中的妖皇是什麽樣子呢。”朱厭護送著隊伍穿越結界,還忍不住來了這麽一句。


    “我記得靈樞經上說妖皇太一,怎麽妖皇又變成帝俊了呢。”林涵也有點疑惑,其實他以前還好,自從進了洞府之後,就不由不覺得朱雀大陸確實是一方小世界,見的世麵太小了。這個世界中真實存在的上古眾神,對他們來說,也遙遠得像傳說一樣。朱雀大陸上的流傳的那些說法都已經過去千萬年了,隻能以訛傳訛弄得半懂不懂。尤其是這次到了岱輿仙山,各有機緣,朱厭的離火尊,晏飛文他們遇到的佛國弟子,都是傳說中的人物活過來一樣。


    千機鼎器靈正在休息,也沒人能迴答他這一句。有姬明月鎮著,結界的裂口是非常穩定的,然而在即將穿過裂口的瞬間,林涵卻忽然覺得有點心悸。


    “我覺得……”


    他隻說了這三個字,變故忽起,隻聽見空中傳來一聲“欸?”,這聲音裏充滿驚訝,似乎完全沒有敵意。但林涵還是覺得後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因為那聲音是從他們所有人的頭頂傳來的,但之所以如此恐怖,是因為他感覺那聲音並不是單純地來自他們上方,而是像小孩子用罐子養了一窩螞蟻,然後打開蓋子,往裏麵看了一眼的感覺。


    他們就像罐子裏的螞蟻。


    而發出聲音的“人”,是某種無比巨大的存在,和他們的差距就好像人和螞蟻一樣,那感覺是足以讓人毛骨悚然的。


    天空驟然陰沉下來,雲層變得極暗,像是有一輪巨大的太陽在烏雲中穿梭,然後林涵反應了過來——那不是太陽,那是他的眼睛!


    “快走!”他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句。其實眾人的反應都遠比他要快,紀驁和晏飛文都同時朝那眼睛出手,姬明月直接用潮汐一推,將整支隊伍都推出了裂口。就在他們穿越結界的一瞬間,一隻巨手直接穿透天穹,朝他們所在的方位抓了下來。那感覺不像抓人,而像是在翻找自己的口袋一般隨意。


    “朱厭!”雲瑤驚唿出聲。


    負責斷後的朱厭在隊伍的最後方,他已經是拜月圓滿,速度極快,展翼的瞬間就可以跨越數十裏的範圍,然而這數十裏根本沒有任何差別,因為還在那巨手的陰影中!看起來那巨手動作極慢,但實在太大了,隻是緩慢合攏,就已經將朱厭整個扣在他手中。


    危急關頭,劍光亮起。


    紀驁剛剛還在說不肯用那柄妖劍,這時候卻毫不猶豫地用了出來,劍光劃破蒼穹。對於那隻巨手來說,顯然和被針刺了一下沒有兩樣,但是虛空的裂口迅速擴散,他終於吃痛,手指合攏的動作終於稍稍遲緩了一下。


    朱厭就抓住這瞬間的機會,從手指的間隙中飛了出來。姬明月的月光恰在這時候照下來,將朱厭一瞬間轉移到了隊伍之中,眾人穿過裂口,倉皇逃竄。


    混亂中林涵驚慌地迴過頭,透過結界的裂隙,看見那巨手還在岱輿仙山裏胡亂翻找,像是想要抓住他們。


    “真是刺激!”晏飛文向來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多,眾人驚魂普定的時候他還能說笑:“都是朱厭烏鴉嘴,說想見帝俊,結果就靈驗了,差點沒把我們坑死。你還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傻,見到妖族就跟親人一樣呢?人家差點沒把你捏死。”


    “切,我看那才不像帝俊,充其量是個妖族的守衛,看起來傻乎乎的。”朱厭隻是不認輸。


    “這麽大的妖族,也不知道要修煉多少年。”林涵的關注點向來奇特:“不知道小胖魚以後能不能長這麽大。”


    “你的小胖魚命太長了,鯤鵬的壽數可是以億萬年計,說不定把我們都熬死了他都還沒長大呢。”晏飛文又笑他。


    “對哦,我們剛剛應該把小胖魚放出來吃一波東西的,岱輿仙山上的藥草可太多了,根本收不完,剛剛那片山坡也都是藥草呢……”雲瑤也道。


    眾人逃過一劫,說笑著離開了岱輿仙山。結界周圍雲霧繚繞,林涵迴頭看,也看不見那隻背負著仙山的贔屭是什麽樣子,隻看見仙山似乎在緩緩移動,然後消失在了雲霧中。


    其實不止雲瑤遺憾,他也知道,這次的仙山之行太過倉促了。雖然大家也算各有機緣,或得到秘法傳承,或者得到了法寶飛劍,但他們探索的區域恐怕連仙山十分之一都不到。要是能有足夠時間從容地好好探索一番,收獲起碼是現在的十倍。


    但是大家能全部平安離開就已經是萬幸了,到底是人心不足,連自己也不能免俗。還是得修煉心性,不能太過貪財。


    他正在葦葉上反思,一邊的晏飛文還要開他玩笑:“紀驁,快看,你家林涵在打坐修禪呢,你聽他在念什麽,知足常樂?”


    本來被他笑兩下也沒什麽,但紀驁也真容易騙,真就湊過來聽。林涵隻能無奈地睜開眼睛,笑道:“誰修禪了,我不過是在反思這一趟的得與失。”


    “什麽得與失,你明明是覺得離開得太快了,沒找夠寶物,不甘心,在這遺憾呢,我還不知道你。”晏飛文笑著逗他。


    他確實是最了解林涵的,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他一說,一邊的雲瑤也忍不住道:“是呀,我感覺我們根本隻是匆匆路過了一下岱輿仙山,好多藥草都來不及細看,隻怕連仙山的一個角也沒看完呢。要是能有個三五年時間,我們在這仙山上好好探索一陣,把藥草都收集個遍,那該多好呀。”


    “你還說,再說林涵要哭了。”晏飛文笑著擠到他們的葦葉上,作勢摸了摸林涵的頭:“別傷心了,小林涵,等我們道意大成,闖蕩三千世界,遇到什麽仙山秘境就逛個夠,再也不用被人趕著跑了。”


    他這人雖然對誰都愛調笑,但其實隻有極親近的人才會這樣叫,“小明月”“小林涵”,之所以故意取笑林涵,其實也是看他表情太過遺憾,知道他心裏不好受,所以故意活躍氣氛開解他的。


    林涵也知道要知足,但他這人就是思慮太深,忍不住說道:“我也知道是境界不夠。但問題是,我們之所以覺得岱輿仙山上全是寶貝,就是因為境界差距太大,隨便一棵藥草我們都沒見過。恰恰是因為我們和仙山主人差距太大,其實在仙山主人眼裏,也許跟雜草差不多呢。”


    他認真給晏飛文分析:“你看,這就是矛盾的地方,我們覺得好的洞府也好,秘境也好,都是跟我們的境界天差地別,才會有讓我們大大驚喜的寶貝。但正是這樣,所以這些地方對我們來說又很危險,不能隨心所欲盡情探索,隻能匆匆路過。等到我們境界夠了,能出入自如了,那這些寶貝也不算寶貝了。又會有新的危險秘境等著我們了……”


    他這話確實說到了點子上,就像爬梯子,值得仰望的永遠是更高的危險地方,爬到了又不算什麽了。所以晏飛文說的那個解決方法根本不可行,連一邊的雲瑤也聽懂了,認真地歎了一口氣。


    “這樣才有意思嘛,人生在世,不就是這樣跌宕起伏。總要有遺憾的,要是事事如意,豈不是太沒意思了嗎?我倒覺得這趟很好玩呢,可惜大家不在一處,要是能一起闖蕩,那才有趣呢!”晏飛文總歸是心境灑脫,笑著開解他道。


    林涵點了點頭,還是聽進去了的。其實他這樣遺憾也跟他現在擔著的責任有關係,他作為隊伍的領導者,不僅要考慮自己的得失,更要考慮這趟機遇對整個隊伍的實力增強。受益最大的當然是朱厭和紀驁,尤其是朱厭,離火尊可是傳說中的人物,朱厭得到他畢生修為和神通,雖然一時煉化不了自己身體裏那些篆紋,所以還停留在拜月圓滿。但也可以說是受益無窮,福緣深遠。紀驁的那柄妖劍也遠在他境界之上,雖然說著不肯用,但真到生死關頭,還是會用起來的。


    他和雲瑤,也是有收獲的。據千機鼎器靈說,她是上古九鼎,和靈樞仙子的琉璃燈是一個級別的,雖然避世多年,而且受限於朱雀大陸是小世界,出去後可能沒法施展全部的能力,但也是極好的收獲了。還有她的那片琉璃燈碎片,如果能煉化到雲瑤的琉璃燈裏,也算受益匪淺。


    可惜姬明月和晏飛文遇到的那個千佛洞實在太兇險了,按晏飛文的說法,差點把姬明月度化了,可見佛國小氣,什麽神通都沒給。還好他機靈,撿了一朵金蓮花迴來,還趁著洞窟倒塌把那棵奇怪的藤挖了,也算沒白走一趟,抵消了吃的苦頭。


    但問題是,大家現在需要的都是能馬上派上用場的東西,別看現在優哉遊哉,其實出去之後,立刻就是魔災,還有千秋閣的人虎視眈眈,恐怕不會給他們修煉的機會。而且隻要外麵情況起了變化,器靈老頭立刻就會把他們從洞府扔出去,如果現在被扔出去,這趟洞府之行的收獲,跟原書中紀驁的收獲完全是沒法比的。


    想到這個,他不由得心中焦慮不已。他作為知曉原劇情的人,又是隊伍的決策者,是要對所有人的命運負責的,原書中大家很多在魔災中都下落不明,想要改變命運談何容易?他想要的東西其實非常簡單,就是晏飛文說的那個,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到三千世界闖蕩的未來,就算最終修不成正果,也算是不枉此生。


    但現在看來,那個未來實在太遙遠了。他坐在葦葉上,聽著晏飛文和朱厭鬥嘴,雲瑤和休息過來的千機鼎器靈談論,聽她講她在仙魔大戰中的所見所聞,陽光暖融融地曬在身上,這一切如此美好,但又如夢境般易碎。


    他正在擔憂中,身邊卻忽然有人飛了過來,隻是默默在他身邊坐下,也不說話,


    林涵知道是紀驁,轉過頭來,剛想問他和那妖劍磨合得怎麽樣了,卻聽見紀驁道:“我想到辦法了。”


    “什麽?”林涵不解。


    “你說的那個我們不能在遇到的秘境裏盡情搜索的矛盾,我想到解決辦法了。”他認真地告訴林涵。


    “哦,什麽辦法?”林涵笑著問他。


    怪不得晏飛文現在整天那麽開心,原來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會開心的。哪怕你心中還有沉重的需要擔憂的事,隻要看著他,你就覺得隻要他還在你身邊,一切就是最好的樣子,安安穩穩,沒什麽可擔憂的。


    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皮膚又白,悟透眾生道之後,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和煦氣質。陽光一照,整個人如同玉雕成的一般,紀驁被他帶著笑意的眼睛一看,頓時覺得耳朵發燒,心裏有什麽東西在膨脹著,不受控製地要湧出來。


    他想要這個叫林涵的人開心,永遠這樣笑著,不要擔心任何事,不要露出像剛才那樣遺憾的神情。


    “劍癡雖然蠢,但他有一句話很對,劍道是這世上最強大的東西,不受任何外力影響,自然也不受修為境界影響。”他認真告訴林涵:“隻要我的劍練得像聶雲殤一樣好,甚至比他還要好,我就能超越自己的境界。這樣即使我們去到遠超我們境界的地方,我也可以保護我們全身而退,這樣你就可以想探索多久就探索多久了。但是我剛悟到自己的劍道,還隻能跨越一兩個境界,你要等我劍道大成。”


    林涵笑了。


    明亮的陽光下,紀驁的墨黑眼睛這樣好看,他已經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長成了這樣英俊可靠的青年,認真地想要替自己解決所有煩難,讓自己無憂無慮。


    被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喜歡著,為你考慮你的煩難,努力想讓你開心,原來是這種感覺。像是被溫暖陽光包裹著,你甚至變得有點懶洋洋的,遲鈍起來。因為你知道不管你遇到多大的困難,你都不再是一個人,你身後永遠有退路,身前永遠有鎧甲。


    那種感覺甚至和朋友的信任都不相同,因為你知道這個人是獨一無二的,他是因為你的情緒而開心或難過。前路茫茫未知,這世界仍然如此浩瀚而龐大,但世上多了一個人,他是屬於你的,就像你也是屬於他的一樣。


    林涵這樣想著,做出了進入洞府以來之後第一個算得上休息的動作,他就這樣懶洋洋地把頭靠在了紀驁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好啊,我等你。”他這樣說道,然後勾起唇角,像是睡著了。


    紀驁的耳朵頓時紅了,但他忍住了一動沒動,也沒有轉頭去親林涵,免得把他嚇跑了。林涵這個人是有點膽小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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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存稿了,八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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