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朱厭,紀驁這邊也算得上輕鬆了。


    從一開始,那團黑霧似乎就沒有傷害他的意思,隻是一直追著他的劍轉個不停,一邊轉還一邊叫著“好劍”,看得出應該也是對劍道有見解的,後來被朱厭一句話提醒,生怕封印出問題,連忙把紀驁抓住,帶他飛迴了石壁中。


    但在紀驁看來,這已經是莫大的侮辱了。所以那黑霧一把他放開,他就跳起來要打架,一劍就揮向那黑霧,但那黑霧比他速度還快,頓時一分兩半,又合了迴來,這就算了,還要誇獎他:“好快的劍啊!”


    紀驁氣得臉都紅了,其實他也不算很暴戾,見這黑霧沒有惡意,所以沒有一劍是下死手的。聽到這話,幹脆全力出了一劍,道:“我不管你是什麽鬼東西,我還要去幹正事,別煩我。”


    這一劍的氣息是非常恐怖的,雖然比不上在蟻穴的那一劍,但也有著七八分神韻了,這一劍一出,那黑霧頓時興奮地跳了起來。


    “真是絕妙的劍意啊,世間竟有這樣虛無的劍意,獲益良多,獲益良多!”他一麵說,一麵順手把想要逃走的紀驁抓了過來:“你要去幹什麽正事,世上哪有比練劍更重要的事?”


    “我要去找林涵!”紀驁氣得狠狠道:“你別纏著我,滾一邊去。”


    “林涵是誰?你的朋友?不重要,劍道貴獨,心無旁騖才能成就無上劍意,這道理你都不懂……”


    黑霧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一邊現了原型,原來他竟是一把通體漆黑的劍,看起來道行頗深,紀驁見了也覺得奇怪:“不是說劍道追求極致,五行不全,沒有器靈嗎?你是什麽鬼東西?”


    “我就是劍魂啊。”這把劍一麵說著,衝天而起,這場景是有點詭異的,因為根本沒有劍修在操縱,單獨一把看不出境界的劍直衝雲霄,然後唿嘯而下,帶起滔天劍意,如果說紀驁的劍是虛無的話,這劍意就是決絕了,仿佛世間沒有他不能穿透的東西。紀驁對劍道還是感興趣的,但看了兩眼之後,還是心心念念要去找林涵,直接帶著自己的斷劍就要出發。


    “你這石壁怎麽打開。”他心急得很,踹了兩腳不見開,直接用劍去劈,厚厚的石壁卻紋絲不動,把他們困在這方狹小的空間裏。


    “這石壁是最好的修煉之處啊,你看看,靈力多充沛,你潛心在這跟我悟劍道……”


    “我不想跟你悟什麽劍道,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林涵。”


    “那個林涵,他是你什麽人?”飛劍見他這樣執著,飄得靠近了,圍著他打轉,問個不停。紀驁隻冷冷道:“他是我喜歡的人,我不可能跟你留下來練劍的,你放不放我出去?”


    飛劍沒迴答,紀驁直接反手一劍,削向石壁,那石壁看起來尋常,卻紋絲不動,連一點碎屑也沒掉。


    “你別白費力氣了,劍道最要心靜,你出不去正好,等過個兩百年,你認識的人都死了,塵緣斷盡,你的劍道就能更上一層了。”


    “閉嘴!”紀驁仍然低頭削石壁,不見成果,又迴過頭來威嚇他:“你不放我出去,等我劍道更上一層樓,第一個殺你。”


    “生死不過凡夫俗子的執念,影響劍道之心,我以身化劍,生死早被我置之度外了。”


    紀驁完全懶得理他,隻專心削石壁,耗盡靈力,就原地打坐恢複。那把劍見他不理自己,在旁邊翻天覆地,使出許多精妙劍招來吸引他的注意力,紀驁隻當沒看見。飛劍沒有辦法,隻能在旁邊打轉,感慨道:“可惜你是個人類,不能以身化劍,不然一定心無雜念……”


    紀驁隻冷冷看他一眼:“你不是人類?”


    “我是妖……我是劍魂。”那飛劍不知道為什麽,中途改了口,要是林涵在這,一點能發現端倪。可惜在這的是是紀驁,他向來冷心冷性,也不管別人的事。


    飛劍見紀驁不理他,又問道:“你喜歡的女子叫林涵呀?”


    “他是男的。”紀驁冷冷道,但他還是願意聊林涵的,他現在正處於老喜歡把林涵掛在嘴上的階段,不管什麽都能繞到林涵身上去,就好像晏飛文當初整天叫著“小明月”一樣。所以還補充道:“我練劍就是為了保護他。”


    這飛劍也不知道是不懂人情世故,還是根本不在乎,又在旁邊道:“劍心怎麽能是外人呢,到時候要渡心魔劫的呀……”


    他還在絮絮叨叨,紀驁已經跟他一言不合,又嫌棄道:“你懂什麽喜歡,你就是柄飛劍而已。”


    “我也喜歡過人的……”


    “你喜歡人?你不應該喜歡另一柄飛劍嗎?”紀驁有時候也有點說笑話的天賦。


    飛劍見他取笑自己,頓時不說了,但是轉了兩圈,又過來告訴他:“我的妻子很美的。”


    “有多美?像神劍那麽美嗎?”


    飛劍終於生氣了,直接化為黑霧,彌漫開來,一把抓住紀驁,把他扔了進去,怒道:“有多美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紀驁本來以為他不過是拿黑霧化個人形給自己看看,誰知道一進黑霧,眼前景色豁然開朗,他竟然被扔進了一個新的世界裏,像是幻象,又像是迴憶,裏麵的人全部可以從他身體裏穿過去,倒像他是隱形的魂魄一般,飄在其中觀察這一切。


    這世界和他見過的世界全都不同,建築十分古怪,不像修真宗派的樓閣,倒像是一座座山堆疊起來的,人也都長得奇奇怪怪的,有人形帶翅膀的,帶角的,也有純粹是妖獸模樣的,說的也是朱厭之前和蟻後交流的那種怪怪的妖族語言,紀驁在裏麵穿行了一番,都沒找到一個真正的人類。


    據說三千大世界裏也完全由妖族為主的世界,看來這世界就是了。這裏的妖族,就像朱雀大陸的五大宗派一樣,也有門派之分,有羽族,也有獸族,還有一身硬甲麵目猙獰的蟲族,但也跟人類一樣衍生出了文明,晚輩見到長輩甚至要行禮。這些門派仿佛都是為了赴一場盛大的婚禮,紀驁跟著他們一直走到最高的那座山上,才見到了婚禮的主角。


    那確實是個非常美的女子,就算背上生著蜻蜓般的雙翼也一樣,她的美貌是纖細而溫柔的,十分羞怯,但顯然是幸福的,好像還是某族的公主之類的,見到她的很多妖族都對她行禮。


    新郎看起來有點眼熟,年輕俊美,一身黑衣,身上佩著把純黑的飛劍,主持婚禮的是個駝背的白胡子老頭,像是龍龜一類的妖族。他好像想讓新郎把飛劍取下來,新郎執意不肯,氣氛便有點僵,還好新娘十分溫柔地允許了,新郎的父母看起來也是妖王一類的人物,這婚禮延續了三天,熱鬧非凡。


    婚後的日子也過得飛快,看起來是很幸福的,但新郎總是一會就消失,然後迴來就帶著傷,每次迴來就興致勃勃地說著什麽,大概是跟人比試的經過之類,新娘隻是微笑著傾聽。


    但隨著新郎越來越沉迷於劍道,他越來越愛出入名山大川,最終選了一處險峰作為修煉之處,那山峰險惡無比,周圍的沼澤裏似乎有許多黑霧一般的存在,他父親妖王帶著他母親和他妻子去看他,都險些被困在沼澤中,還受了傷。


    後來他的孩子出生了,他妻子帶著孩子到沼澤邊,隻是進不去,一直在下麵喊他名字。他母親去世時,妖王遣大妖來通知他,在沼澤上盤旋不能進,他也充耳不聞,隻是沉迷修煉,日益精進。


    原來妖族的國度也有爭權奪利的事,老妖王日益衰弱,妖後死去後,妖王更加喜怒無常,最終引發了內亂,另一撥妖獸攻入王宮,打得血流成河,最終演變為單方麵的屠殺。老妖王化作原型,原來是一隻黑色的夔牛,與無數妖獸力戰一天一夜,最後傷重倒下。就在王宮火光衝天時,幾隻大妖掩護著抱著孩子的他妻子匆匆離開,身後王宮化為一片火海。


    追兵一直在後門追趕著,護送他妻子的大妖都紛紛戰死,最後在沼澤最後一隻金翅鵬鳥也倒下了,用最後的力氣把他妻子送過沼澤,但她懷裏的孩子還是被對方的劍氣所傷。那纖細溫柔的公主抱著孩子攀爬著險峻的山峰,手腳都爬得血肉模糊,等爬上峰頂時,懷裏的孩子已經沒有動靜了。


    他就在崖頂打坐,原來這山峰是個火山口,裏麵的火焰熾熱無比,他把飛劍放在裏麵修煉,自己閉目打坐,感受劍道的精進。他妻子一直試圖喚醒他救孩子,但他隻是無動於衷,最後孩子也死去了。


    他醒來時是一個月之後,仍然隻關心那柄飛劍,他妻子跟他說著妖王的遭遇,給他看孩子的墓,他像是要迴去報仇,但好像又在說什麽飛劍不成,不能離開。


    第二天清晨,他妻子早早起來,在泉水邊沐浴換上幹淨衣服,采了許多花,作成一個花環,跳了一支舞,那舞蹈不像是取悅人,倒像是帶著巫族禱神的意味,她越跳越快,他好像也迴憶起了當初新婚時候的樣子,剛要說話,她已經跳到火山口邊,然後一躍而下。


    火光衝天,那柄劍終於煉成了,他持著那柄劍挑戰四方的劍修,所向披靡。最終在一處宗派前,打敗了又一個厲害的高手,他剛要離開,卻忽然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那個宗派。


    那座山他很熟悉,破敗的宮殿是他從小長大的王宮,崖邊的廣場是他當初舉行婚禮的地方,曾經無數妖族都在這裏,慶祝過他的婚禮。他忽然瘋了一樣用劍挖掘起宮殿的廢墟,很快許多妖族的骨架被挖出來,最後被挖出來的,是一具巨大的夔牛骨架。


    他化成原型,哀鳴不已,飛劍亂殺,整整一百年,沒有人敢靠近這座破敗的山。直到最後,他身形漸漸化為黑影,整個人也融入劍中,再也不以原型示人。然後又過了三百年,有鑾駕從空中落下,好像是妖皇征召他去封印什麽人。他這時候已經瘋瘋癲癲了,那些侍從都讓他化成妖型行禮,他隻是像一團黑霧一樣在那亂轉,好在妖皇並沒有處罰他,還是把他帶走了。


    黑霧散去,紀驁猛地從他的迴憶裏跌了出來,滿臉震驚地看著他。


    “你這個瘋子,你父母你也不管,你孩子也被你害死了,你妻子也是你氣死了,為了什麽,就為了那什麽鬼劍道?”他簡直無法理解這人的思維:“你還好意思給我看這些……”


    “那些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要證無上劍道,必定要有常人沒有的決心!”飛劍還在宣揚他的劍道:“還好妖皇仁慈,賜我移山力士,我才能在這修煉劍道……”


    他手一指,地麵裂開,原來他把那整座火山都搬了過來,那妖皇估計也對他這種劍癡沒辦法,隻能把他煉劍的火山搬來,才能把他留在這裏。


    “你在這呆了多久了,一萬年了有了吧,怎麽還是這個蠢樣?”


    “萬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你要是留在這跟我煉劍,也會覺得時間流逝不值得在意的。可惜人類壽命短暫,你不如像我自己,化身為劍,這樣就不怕壽元將盡了。”


    他一麵說,一麵伸手來抓紀驁,紀驁大怒,一劍揮過去,道:“滾開!”


    “你現在被執念束縛,自然覺得劍道無趣,隻要你先練上千年,這些執念自然會煙消雲散……”


    紀驁完全不是他對手,被抓住動彈不得,他強行把紀驁擺成打坐的姿勢,讓他麵對著火山口,紀驁隻控製著飛劍不斷揮劍,他卻毫不在意,還反手抓住紀驁那截斷劍,扔進火山口裏。


    飛劍是靈識所係,被火山炙烤,紀驁頓時感覺腦中也一陣劇痛,怪不得這劍癡要對著火山修煉,原來他就是想用火山烈焰錘煉心性。他甚至可以操作飛劍在火山裏揮劍,也怪不得他對家人的生死無動於衷,人常年處於這樣的痛苦下,是會變得心性冷漠的。他顯然想讓紀驁和他一樣,變成鐵石心腸的人。


    紀驁察覺到危險,頓時劇烈掙紮起來,全力之下,那斷劍竟然飛出了火山口,帶起鋒利無匹的劍意,斬向那火山,道:“去死!”


    他知道這劍瘋子的境界和自己完全是天地之別,自己根本沒法傷到他,所以這一劍直接斬向火山,想毀掉這會改變自己心性的東西。這一劍和在蟻後巢穴中的一劍已經沒有區別了,一樣是絕境之中的爆發,所過之處空間全被撕裂,那火山也不例外,直接被劈開一道口子,岩漿噴湧出來,但也僅止於此罷了。反而是紀驁因為脫力而跌倒在地。


    “真是好劍,你哪裏悟到的這樣的劍的,教教我……”那劍瘋子化成黑霧,在紀驁身邊跳動不已。


    紀驁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看著火山,那虛空的裂縫漸漸消弭,火山仍然不受影響。


    “我跟聶雲殤學的,他是劍神,你想學他,你去學好了。”


    “好好好,聶雲殤,我知道了,是當初劈開蓬萊仙界的那一劍嗎?妖皇說了,等我用封印煉化了離火尊,就送我去蓬萊仙境的……”


    劍瘋子仍在絮絮叨叨不已,紀驁知道這瘋子已經沒什麽人性牽掛了,但還是試圖問道:“你還記得你自己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他們都叫我劍癡……”黑霧盤旋一陣,總算想起來:“對了,我練劍之前,他們都叫我小夔王……”


    要是林涵在這,一定可以喚起他的凡心的,林涵總是能讓人覺得世間萬物都很美好,很值得留戀的。要是這瘋子不肯醒悟,自己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林涵。


    紀驁趴在地上,正試圖站起來,卻看見那火山的裂縫中,緩緩飄出一個虛影來,看起來很不真實,但確實不是他眼花,那虛影淡得不像魂魄,倒像是一縷執念一般。


    他靈機一動,問道:“為什麽你妻子要跳下火山去祭劍呢?”


    “我妻子?”小夔王像是有點茫然。


    “是啊,你那個很美的妻子,跟你一起生了個孩子,最後跳下火山以身煉劍的。”紀驁提醒他。


    盤旋不止的黑霧忽然停了下來,他好像要像當初在妖王遺骨那裏一樣嚎哭起來。但這萬年的修煉顯然讓他更固執了,最終他也隻是道:“我們妖族身體強橫,心性堅定,最好的劍都是我們以身魂相祭煉出來,瑤姬是為了給我煉出世上最好的劍……”


    紀驁在心裏大罵他,但腦中有個念頭卻忽然冒了出來。他從來是和人硬碰硬,今天實在是遇到完全打不過的人了,隻得走起捷徑了。


    “隻有以身相祭才能煉出好劍?”他這樣問劍癡:“那是不是境界越高,煉出的劍就越好?”


    “當然!當初妖皇以身相祭……”


    “那你為什麽自己不以身祭劍呢?”紀驁冷冷反問。


    黑霧好像頓住了。


    紀驁這一問其實惡意已經非常明顯了,但劍癡卻好像完全被迷住了,喃喃自語道:“是啊,我為什麽不把自己煉成劍呢?化身為劍,還是有‘我’,我把自己煉成劍,世上就再也沒有我了,我也不會再在突破時就想起瑤姬了,那會是多好的一把劍啊,我會變成劍道,真正的劍道……”


    紀驁本來沒想到他會這麽容易說服,空中的黑霧緩緩盤旋起來,他像是完全陷入了對以身祭劍的向往中,那些喃喃自語越說越快,漸漸聽不清了。最終那團黑霧竟然真的直接化為一柄飛劍,朝著火山口一躍而下。


    火焰瞬間卷了上來,劍癡瞬間被煉出原型,化為一隻黑色夔牛,發出疼痛的怒吼,他的飛劍也和他分開,但他不愧是在火山中錘煉了這麽多年的心性,烈焰焚身的痛苦下,竟然還能衝向飛劍,控製著飛劍直接穿透自己身體,火焰席卷上來,這遠在摘星境界之上的大妖和他的飛劍一起,煉成一團黑色的物質。


    火焰燒了足足三天,最終煉成一把黑色的飛劍,劍成的時候,火山直接熄滅,天上隱隱傳來雷鳴,一道巨雷接著一道巨雷,都被石壁擋在外麵,最終一道比合抱還粗的紫雷從天而降,將石壁劈成兩半。紀驁險些被擊中,還好閃躲得快,就是這樣,也被燒焦了半邊身體,吞天訣運轉起來,緩緩治愈他傷口。


    他爬起來,再看火山口,那縷瑤姬公主的幽魂正緩緩圍繞著飛劍轉動,看了他一眼,像是感謝的意思,最終緩緩消散了。


    她最後也沒原諒劍癡。


    那黑色飛劍卻緩緩震顫著,據說最好的飛劍就算沒有人控製也會發出劍鳴聲,這劍上的威壓實在恐怖。


    “我才不想用你這種劍。”紀驁嫌棄地道:“太蠢了,一輩子就為了求個劍道,連自己愛的人都不能保護,有什麽意思。”


    話雖如此,他還是把飛劍收了起來。


    “等我找到林涵,就把你交給他,讓他把你賣了,換點好東西來。”他收起飛劍,疑惑地看看四周,道:“朱厭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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