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次的訂婚有許多地方不盡如人意,但是看著這繁華場麵,玄機子也算心滿意足了。


    夜色已深,宴席卻正熱鬧,玄機子向來對於自己在權術上的手段很自得,早安排了兩個長老拉著那個羅浮山來的長老說個不停,說是為了探討道法玄妙,其實就是看羅浮山的人大都道心純粹,一晚上總能套出點有用的話來。他自己也拉著姑射仙子和姬明月攀話,可惜這瓊華宮的人性格十分可惡,孤高冷淡,半天也套不出一句話來。他表麵上仍陪著笑臉,其實心裏早已把姑射仙子罵了千萬句了。


    他女兒薛巧音是自幼嬌生慣養的,就不如他這樣能屈能伸。她在宴席上是跟姬明月坐在一起,本來心情既欣喜又嬌羞,結果她含羞帶怯地鼓起勇氣跟姬明月搭了兩句話,姬明月卻像壓根就沒看見她這個人一樣,臉也不轉一下,她惱羞成怒,也轉過身去慪起氣來。


    眼看著已到午夜,月上中天,宴席上熱鬧依舊,姬明月卻忽然站了起來。


    他坐著的時候宛如一座冰雕,一站起來,渾身沐浴月光,威壓更甚,銀色長發如瀑布一般,睫羽低垂,薛巧音偷眼看他,不由得心中一跳,臉上飛紅,連置氣也忘了。


    然而姬明月接下來的話又讓她氣炸了肺。


    “我走了。”他神色漠然地說道,語氣聽起來完全不像是詢問,單純隻是告知而已。而且看他臉的方向,這話還不是跟薛巧音說的,而是跟姑射仙子說的。


    姑射仙子一副已經習以為常的樣子,點了點頭,而姬明月壓根沒有等她頭點完就已經轉身了。


    “你!”薛巧音又氣又急,顧不得羞怯,也跟著站了起來,然而她站起來之後才驚訝地發現姬明月竟然停了下來。


    他並沒有看薛巧音,而是轉過臉,看向一個麵海的方向。


    他察覺到了一股淡淡的氣息,似乎還在成長中,應該是什麽上古神獸血脈,不是本體,隻是有人帶著它的氣息過來了。


    果然,很快就有一隊弟子穿著巡查隊的金絲黑袍飛了過來,其中有幾個人還是一身濕漉漉的,跟著一個黑袍長老一起朝這邊匆匆趕過來,踉蹌落地,把宴席的陳設撞得七零八落。


    “做什麽這麽慌張!”玄機子站了起來,厲聲喝道:“客人都在這呢,還有沒有規矩了。”


    “不好了。”那個長老慌張地朝玄機子衝了過去,也顧不得什麽規矩體麵了,其餘弟子更是六神無主地跪了一地:“不好了,掌門,鯤鵬被人盜走了!”


    “什麽!”玄機子神色一變,幹瘦麵孔上顯出一絲殺意:“那雲棘寺那個……”


    “雲棘寺裏那個叫林涵的小子也被人救走了。”有弟子顯然是深恨蕭燼的,這時候還不忘添油加醋:“據雲棘寺那邊說帶走他的就是蕭燼,他假傳了掌門的號令,還打傷了雲棘寺的護衛,很是威風呢!”


    玄機子臉上並無太多驚訝。


    “果然是頭養不熟的狼崽子,蕭家的賤種向來如此。”他眼中現出殺意:“不著急,他們逃不遠,還有誰參與其中?你們不準包庇,都細細報來。蕭家當初就死在雲荒水鏡中,蕭燼那小雜種鐵定不敢去水中盜鯤鵬,一定還有幫手。”


    “掌門神機妙算。”那長老不愧年長些,心神稍定就已經拍起馬屁來:“是有一個同謀和他們一起,是個殺手,叫做,叫做……”


    “叫做什麽?”


    長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麵色冷凝如鐵的姑射仙子和神色漠然的姬明月。


    “叫做晏飛文。”


    -


    月上中天,照得平原上一片皎潔,景色非常壯闊,正在拚命趕路的三人的神色卻都凝重起來。


    雲天宗的化神期仙人不多,大都是閉關的太上長老,能立刻趕來的大概就隻有一個玄機子。越是高級的陣器越是調動不便,所以最讓他們忌憚的,不是玄機子,而是此刻正在雲天宗做客的另一個化神期準仙人——姑射仙子。


    如今瓊華宮和雲天宗聯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一定會幫著玄機子追捕他們的。


    月明之夜,意味著姑射仙子的功力更上一層。她修的也是明月大道,千裏之內,月光所照之處,都是她的耳目。


    晏飛文催動神羽木,整個人如同一股綠色旋風般衝在最前麵開路,平原上隔了一段便生長著高大的樹木,他都是直衝過去,合抱大小的樹幹也被攪得粉碎,為身後的蕭燼和林涵留下一片筆直的坦途。


    林涵並不像他們一樣久經戰鬥,剛開始還能跟上隊伍,後麵漸漸地就吃力起來。他性格好強,辛苦也不說,掏出一把補氣的丹藥嚼碎咽了下去,又咬牙繼續趕路。


    離沼澤已經非常近了,林涵可以感覺到空氣正逐漸變得濕潤,沼澤特有的水草和淤泥的腥味遠遠地傳了過來,對於此刻的他們來說,這股氣味比什麽香味都要好聞。


    “拿著。”眼看著明月光華越來越亮,晏飛文卻忽然繞了迴來,給林涵和蕭燼一人拋了一顆青色種子。


    “這是無盡藤,落地生根,長得飛快,半枝香時間能長滿一個山頭,等會要是姑射仙子追過來了,你們就把它往地上一扔,可以暫時擋住月光。”


    林涵和蕭燼都接過了種子,正要繼續趕路,蕭燼的神色忽然一冷。


    “不好,他們追來了。”


    他現在是三個人中靈識最強的,所以最先察覺到了追兵。與此同時,被林涵揣在懷裏的小胖魚也嗚咽了一聲,顯然也感覺到了有殺氣在迫近,嚇得瑟瑟發抖。


    天地之間明月光華忽然大作,照得這一片平原亮如白晝。除了晏飛文,其餘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就連林涵也隻是見過姬明月當初明月籠罩半城而已,真正的皓月千裏他還沒有見過。


    自從上次見識過姬明月那詭異的殺傷力之後,林涵對於再好的月色都沒了欣賞的心情了。此刻的月光冷得如同刀鋒一般,照得平原上的草木纖毫畢現,連人的皮膚上都蒙上了一層冷漠的月光,三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絕望。


    說時遲,那時快,夜空之上的圓月附近,忽然升起另一輪帶著冷酷金屬質感的的“月亮”,鋒利的邊緣讓人望而生畏,一邊飛升一邊飛速的旋轉,發出讓人心悸的尖嘯聲。


    彼時他們已經逃到了平原的邊緣,還有不到半刻鍾的時間就能衝進沼澤,然而那金屬月亮已經升至最高點,將無數令人心悸的冷光如同萬千利箭一般傾瀉下來,籠罩住整個平原。冷光所到之處,似乎連時間都被凍結住了,林涵清晰地看見一隻夜梟直接被凍在了空中,連翅膀都無法再扇動一下。三人哪裏還敢再看,隻能催動全身力氣,試圖逃出月光的範圍。


    沼澤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仿佛遠隔千裏,那隻需再多半刻時間就可以跨越的距離,此刻成了天塹鴻溝。


    眼看著冷光即將落到三人身上,晏飛文出手了!


    七片神羽木瘋狂旋轉,卷起數丈高的旋風,林涵和蕭燼幾乎來不及反應就被旋風籠罩起來,隻聽見晏飛文一聲暴喝,周圍無數靈氣瞬間湧入他身體,青衣鼓脹得如同船帆一般,在暴漲的靈氣支持之下,那股挾裹著林涵他們的旋風如同一支利箭一般飛過夜空,重重的射向遠處的沼澤。


    旋風炸裂開的瞬間,林涵和蕭燼從風眼中跌落在地,沼澤裏腐敗的植物氣味撲麵而來,他們落下的地方正是沼澤的淤泥中,滾了一身泥水。


    然而此刻誰都顧不得這些了。


    “晏飛文!”林涵連滾帶爬地跑向平原的方向,靈識瘋狂蔓延,卷向遠處已經成為一個小黑點的晏飛文。


    而此刻獨留在平原上的晏飛文周身靈氣已經轟然潰散,整個人跪倒在地,嘔出一口血來。


    剛才生死關頭他使出的那一招不僅超過了他自身的靈氣負荷,也動搖了他身上的禁製,此刻禁製反噬,劇痛蝕骨,五內如焚。靈氣散去之後,那七片神羽木也現出了原型,緩緩地飄迴了他身邊。


    林涵記得趕路時他曾經跟蕭燼開過玩笑,說等會萬一出了事,別的不管,一定要保住林涵的性命,畢竟林涵可是有辦法在魔族入侵中保命的人,要是他們扔下林涵跑了,反正也活不長。


    當時林涵隻當他這話是對蕭燼說的,起的是拉攏警示的作用,沒想到在生死關頭晏飛文竟然真的把生還的希望留給了自己!


    該死,早該發現的!這一個月來他情緒這樣低落,連笑意都落寞許多,顯然是遇到了什麽事,自己卻因為不知道怎麽開口而一直沒有詢問他!


    早在得知當初在秘境中晏飛文為了掩護自己和紀驁離開而深受重傷的時候,林涵就已經把他納入了自己未來的計劃之中。這計劃可絕不包括犧牲他來為自己鋪路!


    林涵在沼澤的淤泥中掙紮著爬行,絕望地看著平原上的月光緩慢而又不容反抗地籠罩下來,將晏飛文連同那片數千裏的平原一起凍結。他情急之下竟然連一身法術都忘了用,像個凡人一樣滾得滿身淤泥。


    “快走。”蕭燼一把抓起林涵,運轉陣法,帶著兩人一起逃離沼澤邊界。


    林涵僅存的理智讓他說不出迴去救晏飛文的話來,他知道這種話除了發泄之外沒有任何作用——姑射仙子的追殺之下,晏飛文能把他們送出來已是竭盡全力,所謂的迴去救晏飛文,除了送死沒有別的作用,反而枉費晏飛文一番心意。


    他不能發泄,他要留著胸中這份燒灼的憤怒,因為他已經快被挫敗和無力感壓垮了!


    絕對的境界碾壓之下,他們都是命如草芥的微塵。就算是切膚之痛,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咬牙蟄伏數年,等到足夠強大時,才能有力量保護身邊的人。這是他當初教紀驁的道理,而如今他要用這句話在心裏一遍遍說服自己,才能忍住不迴頭去跟晏飛文一起送死。


    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以來,林涵一直隻想著全力供養紀驁,從未考慮過自己。他知道自己沒有像紀驁一樣的天賦,修真界生存本就殘酷,逆天修行,百不存一,自己很可能會在某個時間節點上作為紀驁的朋友死去,所以刻苦修煉其實沒什麽意義,不如把資源都讓給紀驁,他隻要在死去之前不成為累贅就好了。


    然而,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想要自己變得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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