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 1700年十二月二十三)

    睜開眼,天光透亮,合眼思了刻眼下的處境,不禁苦笑,但憑一支與先前《二泉映月》曲風迥異的《梅花引》,四閻王便認出了我,再是一支《彩雲追月》,將我敲釘上板。直待確定無疑後,四閻王方抓我痛腳,挾我軟肋,這份精細與機心,哎,再謀脫身,怕是難上加難了。

    愁思中,我坐起身,瞧見床頭對衣發愣的春花,旋即氣苦,春花這死蹄子又聽我壁腳。

    “死蹄子”我氣惱的捶打枕頭“讓你窺人私密,讓你窺人私密”

    “主子”春花的聲音清冷得讓我害怕“麥門冬,青仁心”

    “怎麽迴事?說,你給我說清楚”春花窮兇極惡的掐我脖子“說,說不清楚,我這便就告訴嬤嬤。”

    “再說不清楚”春花冷笑“這便使嬤嬤告訴三爺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審時度勢,自覺這不是窩裏反的辰光,便立刻舉手投降,坦白從寬“春花,這個事情是這樣子的,這個,這個”

    支吾半天,編不出自圓其說的謊話,難不成告訴春花,上輩子我便被人如此害過。

    “主子”春花拿手擋住我的嘴“知道我為什麽死活不肯走,非要留下來嗎?”

    這個,我瞪著春花的眼睛,忽的反應,春花的話不能聽,剛要迴絕,不想春花一句“因為我喜歡三爺”,愣是將我的惡言堵迴胸腔,這麽大的隱秘,錯過眼下,可還得聽?

    “八歲那年,鄉裏大旱,家裏雖有幾畝薄地”春花淡笑“莊戶人家,地便是命,所以即便賣女兒,也不能賣地。何況我還有哥哥兄弟”

    “就這樣跟著人牙子進了府”春花沉吟片刻,方才繼續“同來一撥十二個孩子,管事們一輪一輪的領人,最後隻剩下我與春柳時,徐嬤嬤方過來領了我們去見你”

    “所以一進府,我便知自己的主子是個不得勢的。隻是沒成想,你雖苛刻,見天的使我和春柳與你紮花做手絹兒,但月底與我月錢時,卻甚是大方,竟多與了我一百錢,當時我的每月才隻兩百錢”說到這裏,春花不自禁的歎了口氣“再就是無論我們做錯了什麽,你也不許嬤嬤打我們。富貴人家的規矩,但凡奴才進府,必罰幾頓殺威棒。同來的十二個人,不過兩月,便死了兩個”

    “這番比較下來,你房裏雖說清苦,但卻平安。所以,我與春柳也就安心留了下來。漸漸摸順你的脾氣,但凡不誤了你的吃飯穿衣睡覺手絹,至於其他,你是萬事不管,由得我們自便”春花笑了笑“別說我們,即便,上房老太太,太太,那兒,若是沒得些新鮮點心,你怕是也不會去的這般勤勉”

    誣蔑,(敏感詞匯)裸裸的誣蔑,我氣憤的迴思過往,想我九年如一日的晨昏定省,老太太太太才與了我幾塊點心,正月多些,二月沒有,三月老太太生日有些,四月沒有,五月端午,六月太太生日,七月祭祖,八月中秋,九月重陽,十月沒有,十一月冬節,臘月過年。這些都是我分例內的東西,偏落這蹄子嘴裏,倒成了件短處。若照這個算法,這些年,你春花吞了我多少東西,骨頭沙鍋,醬牛肉,燒雞,烤鴨,死蹄子,今兒既提了這個因頭,老娘便與你仔細算算。

    我探手扯住春花的脖領子,便要理論。不想春花舉手投降“比方,比方而已”,我猶豫一刻,終究覺得若為這點小事誤了春花真情告白不合算,遂鬆了手腕。

    “屋裏常走的隻一個三爺,三爺知你脾氣,每日必與你些點心。所以你待三爺便也不同。” 春花忽的歎了口氣“再未想到,為了三爺,你竟肯費心叫我與春柳讀書寫字。偏你天資聰慧,從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的苦處,但凡見我們學得慢些,便發急”

    “每每這個時候,三爺必出言規勸”春花的眼眸裏泛出光彩“再便是好言安撫我們,與我們答疑解惑”

    “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豔羨鶯歌兒”春花對上我的眼眸,搖了搖頭“所以,我什麽都想做得最好”

    我忽的想起,果然如此,抄書,春花最快,寫字,春花最好,即便吃個紅薯,春花每每也搶到頭魁。八歲,九歲,還是十歲?我掐指盤算,不管了,橫豎,都是早戀。

    他奶奶的,這般明白無誤地早戀,我竟全然蒙在鼓裏,毫不知情。死蹄子,這番心思也埋太深了吧。可是,即存了這心思,為啥半年前不走呢,那可是名正言順的啊。

    “走?”春花笑問我“走哪兒去?與三爺通房嗎?”

    我呆了一刻,心中淒然,但凡心裏有了人,天下再大,卻除了那人的心,再無處能去。

    “所以,不如留在這兒陪你”春花溫柔的與我披衣“世間所有人中除了何姨娘,最叫三爺掛心的便隻一個妹妹”

    “每當三爺念起妹妹的時候,說不準啊,也能趁便憶起我,憶起我的聰明伶俐,做事妥當,於是三爺也就能放心些”

    情深若此,我還複何言?

    “以後,別再趕我走”春花沉靜的與我攤牌“你再趕,我也不會走”

    “什麽你你我我”我勃然大怒“這規矩都哪兒去了?”

    “是,主子”春花輕笑,想見得陰謀得逞,沒能蓋住的得意“您該起了,貝勒爺還在東房等您磨墨呢”

    死蹄子,我忿然的披衣下地“愛等不等,橫豎老娘沒吃早飯,便絕不會出工”

    磨墨是吧,放下早飯碗,我立起身,出了房門,正瞧見高無庸從東房換茶碗出來,見到我,不過屈了屈膝,喚了聲“綺主子”,也不與我通報,徑自走了。

    門外立了半晌,剛想報門而入,便聽到胤禛的聲音“磨蹭什麽,還不進來”

    忍氣挑簾子進門,隻見胤禛和胤祥頭挨頭立在一起,打量我,趕緊請安“貝勒爺吉祥,十三爺吉祥”

    胤禛死人一樣般麵無表情,倒是胤祥衝我點了點頭,我便自顧起了,走到桌邊,往硯台裏加了水,隨手拈了塊磨,懸臂提腕,開始研磨。

    “我磨墨,墨磨我”。前世也不知淌了多少淚珠化和墨痕映染畫紙。這一世雖還是胸悶,卻因沒了那錐心痛,所以於這磨墨之道領悟得倒是圓淨平滿,濃淡適宜。

    “貝勒爺”我把蘸了墨的筆遞與胤禛“您瞧瞧,這墨可合用了?”

    提筆試墨,丟下筆,胤禛點了點頭“磨這半天,夠用了,迴屋歇息去吧”

    依言迴房,剛放下簾子,便險些摔倒,虧春花眼快,搶手扶住。

    “主子”

    定定神,瞧見春花眼裏的滾珠,勉力的搖搖頭“我沒事,隻是站久了,你扶我炕上靠一會兒就行了”

    下午,高福忽過來吩咐春花收拾東西“爺今兒下午就迴城了,因想著綺主子身上不好,故命奴才留下來,伺候綺主子明兒再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英雄美人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清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清梅並收藏英雄美人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