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齊最後商定好,一方出兵五十萬,齊國自南直上北,攻打楚國邊境定豐,秦國自西而東行,攻打邊境上川。

    為了不打草驚蛇,雙方都是盡量隱藏軍隊路程,隻不過畢竟加起來百萬之多,浩浩蕩蕩,依舊讓人發現了蛛絲馬跡。

    天下人沒想到齊國說打就打,還捎帶上秦國一塊兒打。秦齊聯手以攻楚,楚國這迴沒好果子吃了。

    兩大巨頭動手,這迴局勢算是真正的亂了,很有可能其他不參戰的諸國也會被逐漸牽連進去,到時候六國大亂,又會迴到七國分裂各自稱王之前那段混亂黑暗時期。

    諸王慌亂了,百姓慌亂了,天下慌亂了。

    所有人似乎都能感受到天空中越發下壓的大氣,好似整個天都要塌陷似的。男人們脾氣更加暴躁,女人們更加愛哭,多少人開始越發頻繁地躲在家中祈禱諸神,然而這一切都不能阻止動亂腳步的逼近。

    楚國。

    朝堂上氣氛壓抑,就連素來笑眯眯好脾氣的楚王也滿麵陰鷙。

    “秦齊兩國偷襲,致使我邊境定豐、上川、左央、鹿原四城淪陷,諸君如何看待?”

    兩國突然襲擊,楚國一點準備都沒有,不但短短時間內失去了四座城池,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隻怕要不了幾天南方的赤州城,西邊的白角城同樣會落入敵手。

    齊秦,這是已經撕破臉皮要和楚國開戰!

    “迴稟大王,齊秦來勢洶洶,勢必要咬下我大楚一塊肥肉,諸國又冷眼觀看,現下隻能我們自己迎戰。”

    “狡詐的秦國人,收了我們的好處竟然這般光明正大的反叛,大王,定要踏平秦國以洗這奇恥大辱!”

    “呸,作惡的秦國人,好生可惡!”

    “秦國不守盟約背棄秦楚聯盟,著實小人!背信棄義唯秦國人也!”

    耳邊叫罵連天,幾乎掀翻了屋頂。大將軍奉初麵色尤為不好看,不動聲色瞅了瞅那方體格瘦弱的年輕人。

    她平靜地雙手攏在袖子裏,對周圍不聞不問,好似什麽都沒有聽見。

    奉初歎口氣,心頭不忍。

    他雖然是一介武將,然於計謀之道也並非一竅不通。

    曾經秦陳開戰,張培青力保秦國,這才讓泱泱大楚養虎為患,後秦陳戰爭齊國摻和進來,若不是張培青從中調和,楚王就算派兵過去也頂多不過和齊國小打小鬧,哪裏會演變至後來的激烈。

    便是他也能看出來,張培青待秦國著實不薄。可這秦國人好似一點都不感恩。

    如今這般境地,隻怕朝堂中諸多人都將此事埋怨到她身上。當中辱罵秦國人,不就是當眾羞辱她張培青?

    眾人叫嚷了半天,幹脆將炮火對準始作俑者。

    “張大諫,你素來都主張保秦國,現今秦國反水反過來咬我們一口,你該當如何看待?”一人冷笑連連:“聽說張大諫是秦國人,莫非大諫是秦國那太後派遣過來,故意離間我大楚的?”

    莫說群臣,就是楚王也當場變了臉色。

    壓抑下心頭的怒火,張培青抬眼,拱了拱手:“左庶中說話可要有證據,天下謀士非在故土謀事的人並不止我張培青一個,難道人人都如你所言心懷不軌?何況當初保秦國是為了牽製齊國,這天下局勢瞬息百變,誰又能預料到日後如何?”

    “張培青,你莫要狡辯!你們秦國人素來薄情寡義,我看你就是秦國的細作!”

    “你三番四次阻攔滅秦,暗中扶持秦國發展,否則小小的秦國怎麽可能在齊楚眼皮底下壯大至廝?你敢說沒有的你的影子!”

    麵對那人的厲嗬,一向舌燦蓮花的張培青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她該說什麽,秦國和我無關?秦國的壯大和我無關?秦國能發展到今天和我沒有一毛錢關係?

    “張培青,你敢問心無愧說你沒有嗎!”那人眉宇間帶上苛薄的質問。

    她嘴唇動了動,將話語反駁的話語咽迴喉嚨裏。

    她問心無愧,但是她不敢說自己沒有。

    或許張培青注定和秦德禎一樣,是一個心軟而失敗的人。為了那一點眷戀,秦德禎放棄了仇恨,選擇遠走漂泊,為了那一點眷戀,張培青此生做了唯一一個自私的決定。

    她原本以為那是她的母親呢……

    見她無話可說,臣子們更加得意且篤定了。

    楚王深深看了張培青一眼,道:“諸國袖手旁觀,為今之計隻有我們楚國直麵迎戰。奉初,寡人命你為南牧先鋒,南下迎齊**隊,孟迴,寡人命你為西野先鋒,西去迎秦……”

    朝議結束後,她和大司馬並肩迴去。一路上大司馬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沒有像其他臣子那般責備她,但是也沒有安慰她。

    臨上馬車,兩人平靜地拱手道別,然後被厚厚的木板阻隔視線。

    張培青閉上眼睛,將脊背靠在馬車牆壁上。

    她的脊梁挺的太久太直了,是時候歇息歇息。

    今□□議,楚荊沒有發一言,楚王未詢問她一句決策。

    這樣也好,她微微勾起嘴唇自嘲笑了笑,反正她也沒想到什麽好主意,問了也是白問。

    都說風水輪流轉,她這鳳凰尾翼還沒有落下,眾人已經開始將她當成雞毛處理了。

    秦國……真是好樣的。

    這種時刻她應該招誰幫忙呢,思來想去似乎一個對象都沒有。這麽多年幾乎將天下人得罪遍了,到最後大概連性命都不知能不能保全。

    腦海中驀然劃過一道清逸儒雅的人影,她微微眯起眼睛。

    “百裏仲華,關鍵時刻,用你的承諾來救救楚國吧。”

    ——

    齊秦聯手攻楚,戰況激烈慘重。

    齊國武器冰甲精良天下皆知,秦國人粗獷野蠻,驍勇善戰,反觀楚國這“花都”,即便同樣武器不弱士兵不弱,然而撞上者兩者聯手,似乎也沒討到什麽好果子吃。

    何況齊國還有一個薛紀清。

    要說這個薛紀清,之前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天下名頭經久不衰的人就仨,一個是百裏仲華,一個是張培青,還有一個幾欲問鼎大宗師的太昭。

    隻不過相比較前兩人,最末那人不提也罷。

    而這個橫空出世的薛紀清,和當初的張培青一樣,初來便大放異彩,率領齊**隊勢如破竹,連連大敗楚國,一時間“薛紀清”之名叫人聞風喪膽。

    鬼穀子的傳人,青澀的年紀……

    似乎這人,並不比當初的張培青差呢。

    楚國接二連三慘敗在天下傳的沸沸揚揚,諸國間謠言四起,都說楚國這次會像當初的趙國一樣,被齊國踩在腳下,死的不能更慘。

    還有不少人紛紛吆喝張培青哪去了,她不是最能鬧事嗎,怎麽這迴變成縮頭烏龜了。

    嘲笑聲、譏諷聲、看熱鬧聲、抱怨聲、叫囂聲,三國間的戰爭牽連諸國惶惶不安,賊匪滋生,作奸犯科四起,一些小國趁機生事,攪擾的天下哀聲連連。

    不知道從哪裏率先傳來的叫嚷,說著天下之所以演變到這種境況,都是張培青的過錯。如果不是張培青蕩平趙國,接二連三打壓諸小國,秦國不會壯大,齊楚不會這麽早開戰,天下自然也不會這麽混

    亂。

    所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張培青惹的禍!

    張培青此人該當截舌炮烙腰斬湯鑊,以正天下之風,以止天下之亂,以平天下之怨,以安天下之心!

    與此同時,宅心仁厚的齊國發信給楚國,如果交出張培青,齊國可以就此罷手放楚國一馬,如若依舊冥頑不靈,楚國就等著被齊國聯合眾國蕩平吧!

    多麽義正言辭,多麽鏗鏘有力,以至於楚國人都慌了,心亂了,內部開始分裂了。

    而此時,來自楚國的帛書也交到了韓國百裏仲華手上。

    韓國朝堂。

    高座上的韓王已經老的快成幹屍了,仍舊死命掛著一口氣不肯撒手放權。

    他半吊的烏青色眼皮子斜著下邊筆直的年輕相國,稀稀拉拉的睫毛壓不住冷光,嘶啞的嗓子幾乎破裂般叫人耳朵難受。

    “你讓寡人這個時候去救楚國?”

    白淨袍服的年輕人不卑不亢,俊美的麵容鎮定,“然也。”

    群臣無一人吭聲。

    韓王眯著眼瞅了他半晌,這才慢慢道:“相國一直以來為韓國兢兢業業,為何在這般緊要關頭,做出此等糊塗事?”

    他伸手阻止百裏仲華開口,接著道:“我知你和太子感情甚篤,而那張培青是太子前好友,故而才會想要幫忙。

    隻是相國,我韓國國小力微,哪裏來的本事去和齊秦兩國對抗?隻怕到時候楚國幫不成,我韓國反倒是滅國,你身為大韓堂堂相國,該當何罪?”

    說道最後話語中的淩厲質問以及滿滿的訓斥,叫群臣們恐慌地顫抖起來。

    臣子沒有一個發言,因為他們都覺得韓王說的對極了。這時候上去不是找死嗎,韓國和楚國又沒有什麽關係,幹嘛白白送上門當炮灰。

    韓王右手邊還站著一個年輕人。

    身姿修長,玉樹蘭芝,目光幽幽地盯著百裏仲華。

    挨了一頓臭罵,百裏仲華麵色不改,繼續說完自己的話題:“大王,齊秦短時間內對楚國造成不了什麽影響。楚國屹立百年,根基深厚,豈能頃刻崩塌。反觀齊秦,一旦他們勝出,屆時必將霍亂天下,諸國危矣,韓國危矣。”

    公羊司立即反駁,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怎麽說也要絆他一下,“百裏相國此言差矣,當初那趙國同樣屹立百年,同樣根基深厚,不照樣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前車之鑒,大王,萬萬要謹慎啊!

    ”

    百裏仲華陰冷的眸子掃過去,直直盯著他:“趙國笙歌曼舞多年,內部早已腐朽枯爛,然楚國代代勵精圖治,國富民強,豈是趙國能相比的?”

    那人冷笑:“就算如相國所言,這次齊秦聯手,楚國也討不了什麽好,滅國是早晚的事情,如果齊國能說服諸國共同參與,楚國死的更快!”

    “對對對,我們為何不等著齊國邀請,參加伐楚,這樣還能得些好處。總之楚國是必死的,與其幫助楚國,到時候被齊國率先記恨,還不如此時撈些好處。”

    “上司南所言極是,何況楚國死了,還有一個秦國要對付,齊國不可能放任秦國繼續壯大,到時候我們韓國聯合眾小國加之秦國,即便齊國強橫,也不敢動手。”

    群臣都不是吃白飯的,各個牙尖嘴利,很快將形勢分析的一清二楚。

    韓王滿意地點點頭,無視百裏仲華焦急的表情,大手一揮:“此事不準再提,違者當同叛國,格殺勿論!”

    ——

    楚**隊已經被逼直冀州城,再過二十幾個城池,上頭可就是楚國國都郢(ying)城。

    這時候的楚國,好似多年前的趙國,等待著被宰殺的命運。

    不過趙國是必死無疑,而楚國,還有一線生機……

    “大王,依臣之見,不如按照齊國的要求做。”花白胡子的老頭瞥了一眼張培青,慢悠悠道,“張大諫肝膽至誠,此時國家有難,大諫不會袖手旁觀吧?”

    哦,這個意思就是說,要我大義一點,自個兒把自個兒的命送上去。

    張培青挑了挑眉,笑了笑,沒吭聲。

    這下把老頭氣的不得了,指著她怒罵:“張培青,國家存亡之際,你身為楚國臣子,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楚國敗落嗎?”

    大司馬連忙出列:“迴稟大王,齊國人狡詐多段,他們定當是用這樣的計策逼迫我們交出張大諫,至於收兵不收兵那就難說了!”

    老頭哼一聲:“大司馬,你和她的交情就不必處處顯擺了,齊國就算狡詐,但是至今為止還從未失信過。既然齊國當著天下人的麵兒說了,就不會蒙騙我們。”

    “你說的倒是輕巧,萬一齊國人就是失信就是蒙騙我們該怎麽辦?何況張大諫計謀超絕,她肯定能想出法子化解危難!”

    “既然她張培青計謀超絕,到那邊人家也不一定殺了她,說不定還能留著一條小命呢!”

    “你——翟老匹夫!你莫要太過分!”

    “哼,衛扶邱,老夫可不怕你!”

    雙方吵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的時候,一道淡淡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話語。

    “張培青跟隨大軍前往戰場去吧。”

    大司馬吃驚極了,焦急道:“太子!——”

    他的話被楚荊一個眼光製止。

    看著那個仿佛永遠慌張不起來的人,楚荊眸子閃了閃,“張培青,你可有異議?”

    “迴稟太子,無。”她恭敬行禮。

    “善也,此事就這麽著吧。”

    一句話堵死了所有還想爭辯的人,包括不甘心的老頭翟立陽。

    楚王看了看張培青,看了看群臣,在看看楚荊,歎口氣揮揮手:“散朝。”

    大軍早就在邊疆了,張培青隻是由人護送後續跟去的。

    她被安排去的方位是大將軍奉初之地,剛在家待了沒幾天的王衡隻能再次收拾行李上路。

    流言蜚語到處都是,王衡就算整日躲在家中不出去也能聽見些個,何況他還專門打聽了。

    很多很多人,都在罵先生。

    很多很多人,都在指責先生。

    王衡其實想問問他們,當初先生幫你們楚國蕩平趙國的時候,你們怎麽不吭聲?當初先生屢次三番交涉諸國,為楚國謀取利益的時候,你們怎麽不吭聲?

    現在開始罵人了,早早的吃白飯去了麽?

    他向來嘴笨,人也笨,不會安慰人,惴惴不安地偷偷看了先生好幾眼,扭著兩根食指,把眉毛擰成了毛毛蟲,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先生,那些人都是胡說,您不要放在心上。”

    馬車的小窗就在張培青右耳邊,木板隔絕了人們鄙棄的視線,隔絕不了他們尖細的叫罵和唾棄。

    聽著車軲轆轉動,張培青開始想,其實早就知道有這一天的不是嗎?謀士這個差事,本就是出力不討好,風光三年,足矣讓她張培青名留史冊,就算不是名垂千古,臭名昭著好歹也算個吧。

    至少她張培青沒白活。

    隻是可惜了她床底下那箱子尚未寫完的治國論。

    “先生?先生?”

    “嗯?”她驚醒,迷茫地看著王衡:“什麽?”

    王衡望著她,眼眶忍不住發紅想落淚,心頭的酸澀好似滋生的硫酸

    將心肝脾髒都腐蝕的生疼。先生這雙黑沉沉的眼睛,永遠盛著萬裏風雲,盛著天下江山,盛著笑吟吟的淡定和對蒼生的溫柔。

    何時這雙眼睛也開始茫然了?

    先生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對她?

    “先生,不要怕,阿衡會一直保護你的。”

    他的聲音沉穩、厚重,如堅實的土地般叫人不由得放寬心。他赤誠的眸子依舊如初見那時純粹,像山巔上的雪,像森林裏的鹿,這雙眼睛裏一輩子隻能裝下一個人。

    張培青無法形容此時心中是什麽滋味,震撼、心動、寬慰和感慨,以至於她怔愣了好久。

    她伸出手握住王衡粗糙寬大的手掌,緊緊捏在手裏,眸中泛著前所未有的淩厲:“記住你的話。”

    她生王衡則生,她死,王衡必須死。

    作者有話要說:悄悄的滾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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