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起木窗,掛上客氣的笑容:“大司馬可有要事?”

    大司馬朝四周看了看,部隊緩緩前行,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他靠近窗戶,壓低嗓子:“張少尹,我兒的那個婚事……”

    “此事……”張培青十分抱歉地看著大司馬,耷拉下眉毛,滿麵哀愁:“大司馬,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氣……”

    大司馬心頭顫了顫,哀愁地歎口氣,“我明白了,多謝張少尹。”說罷騎馬慢慢離開。

    太子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更改,原本他也不過報了一絲期望而已,看來即便是張少尹也沒能夠說服太子。隻是大司馬至今都想不通,太子怎麽會突然關心他兒子的婚事?

    張培青望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大司馬且留步!”

    走了一小段的大司馬疑惑地迴頭,隻好迴來:“張少尹有何事?”

    張培青道:“大司馬,雖說太子的命令不可違背,不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到底那黃家姑子,將來還不是你們衛家的人。”

    她這話說的有深意,大司馬略微琢磨,頓時眼睛亮起來,“張少尹說的極是!多謝提醒!”

    張培青客氣地笑笑。

    大司馬告辭之後,調轉方向繼續前行。放下窗戶,張培青摸著下巴高深莫測。

    棋子必須牢牢掌控在手中。她可以幫黃若樸鋪下基石,路卻必須要她自己一步步走。黃若樸既要有權,又不能太順利,這樣才便於操控。至於這個不順利的因素……大司馬不是正好麽。

    大軍行了三天,距離楚國邊境隻有幾千米的路程了。

    越是邊緣之地,於是荒野無人。放眼望去,天地蒼茫,隻有一望無垠的荒地,上頭覆蓋著初春時分蔥蔥蘢蘢的翠草。

    平原之地,沒有任何遮蔽物,站在馬背上放眼千百裏風光一覽無垠。

    遠處平地上,隱約一片烏黑的點密布而來,緩慢朝前方移動。大軍打頭的的將軍立即注意到不對勁,高聲朝隊伍下達命令,“不明隊伍靠近,甲隊騎兵勘察情況,剩餘兵士警戒!”

    命令剛一下達,五千精兵立即各司其職。一隊輕騎兵策馬狂奔而出,腰間長刀錚明發亮。行軍停止進程,重甲軍包圍整個車隊,步兵手持□□在重甲軍後包圍第二層。

    “怎麽啦怎麽啦?”王衡瞪大眼睛急忙向遠方看過去,他使勁兒眯起眼睛,也隻能看到一片黑壓壓的點。

    張培青皺起眉頭,支起窗戶眺望過去。

    在他們的車馬前方不遠處,一輛外表同樣樸素的車架中,宮正邊支起窗戶邊對著楚荊焦急道:“太子殿下,好似有敵襲。”

    楚荊正襟危坐在車架內,銳利的目光穿透空氣,兩道劍眉下壓抑著陰沉。

    沒過多久,出去勘察的輕騎兵又狂奔迴來了。衝到將軍麵前說了些什麽,將軍立即策馬到楚荊麵前,下馬行禮。

    “殿下,已經確認了,是一群流民。秦陳兩國交戰,秦國臨楚邊城業涼失守,百姓流離失所,於是千裏投奔楚國。”

    凝望那些開始漸漸繞道的流民群,楚荊皺眉沉思。

    在輕騎兵的驅趕之下,流民們明顯已經四分五裂竄逃開,一隊隊朝著四周擴散。楚荊眉色漸漸淩厲,低沉的聲音透著鏗鏘殺伐:“前方隻怕有詐,孟迴,孤命你即可帶隊將流民包圍,問清楚事由!”

    孟迴吃了一驚,下意識行禮:“是!”

    轉身利落地跨馬而上,“第三第四旅士兵跟我走!”

    被點到的士兵們快速跟上將軍的步伐,剩下的士兵們變換隊形再次形成一個嚴密的包圍圈,整個過程簡潔迅速,看的季久申張培青他們驚歎不已。

    前方士兵們衝出去之後,大部隊在剩餘軍士的護衛下依舊前行。努力豎起耳朵傾聽的王衡這才把大腦袋湊到窗戶口,對著張培青小聲唿喊。

    “先生,好像是兩國交戰,說什麽業涼失守,流民要去楚國。”傻大個說的斷斷續續,時不時迴想一下。

    他的耳力向來過人,當初剛到趙國,在跟隨軍隊行軍途中張培青就見識過。聽了他的話,張培青連忙問道:“哪兩國?”

    “這個……”傻大個撓撓頭發,一張臉皺巴成包子,用力捶了捶腦袋,“好像是……是……陳?”

    陳?張培青眸光閃爍:“秦陳?”

    王衡歡喜:“對!就是秦陳!”

    她恍悟,“原來如此。”

    “啊?什麽意思?”季久申疑惑不解,韓平晏也滿眼迷蒙,王衡那傻小子更加懵懂,呆呆望著她。

    張培青解釋道:“秦陳兩國相鄰,又都和楚國相鄰,按理說他們打仗百姓流離到楚國並沒有什麽不對。

    但是,業涼地處秦國以南,陳國在秦國以北,陳國就算要攻打秦國,最先下手的也應該是秦國北邊的大尚,而不是業涼。再者,秦國位列七國

    之中,實力比陳國強盛,兩國開戰吃虧的怎麽著也應該是陳。

    這些人的話,大致聽上去似乎並沒有疑點,可要是仔細推敲一番,就有許多漏洞了。我想太子應該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叫孟迴將軍前去。”

    三人恍然,怪不得呢!

    “先生,你真聰明。”王衡憨憨笑,還不忘隨時隨地高捧他家先生。

    張培青哭笑不得,“如果他們真的不是流民,我們這次隻怕有難。”

    她盯著流民逃竄的方向,指給幾個人看:“這些人看似驚慌奔走,實際上他們逃竄的方向正好呈現圓弧,如果不加以阻止,很快我們就會被包圍。”

    王衡一看果然如此,頓時大驚失色,“先生,我們要不要告訴太子!”

    “不用。”張培青搖搖頭:“我能看出來,太子自然也能看出來,孟迴將軍不正是去解決問題了嗎。”

    孟迴率領的八百士兵很快將流民們逃竄的隊形打亂。他們可是真正沙場上血洗的戰士,刀光之下毫不留情,一道道鮮血飆飛,硬是把分裂的流民打迴一團。

    手無寸鐵的流民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隻能羔羊般淒厲慘叫著,隨之被一刀穿胸血濺當場。

    季久申愣愣看了半晌,呐呐開口:“先生,似乎不對……”

    張培青此時也愣住了,驚疑不定,難道她猜錯了?這些人真的是流民?

    士兵們殺了一些人之後,孟迴下令住手,然後抓住五個人仔仔細細盤問,然而得出的結果和方才並沒有什麽大差別。

    他猶豫了一會兒,讓士兵先看守這些人,自己帶了三個迴到行軍中。在士兵把三人團團圍住確定不會出錯之後,才上報楚荊。

    “太子殿下,臣並沒有審問出什麽,隻能把人帶迴來。”

    那三人戰戰兢兢跪在地上,身上穿著破爛的麻布薄襖,頭發稻草似的油膩結成塊,臉趴到土地裏,不敢抬頭望高高在上的貴人。

    楚荊冷淡俯視幾人,涼薄的嗓音低沉:“業涼失守,秦國自會收迴,爾等何以出逃?”

    “迴、迴稟大人,陳國人、陳國人殘暴成性,他們要殺了業涼所有人,我們都是昨天晚上趁夜出逃的。”

    幾人說完後並沒有聽見任何迴聲,上位者的壓抑叫他們冷汗直流。三人撅著屁股,額頭貼著黃土,唿吸間土沫都被吸進鼻腔,卻不敢動彈一下。

    忽然,上方冷漠的聲

    音再次傳來。

    “你們三個什麽關係?”

    三人皆是愣了愣,猶豫了一下,嚅囁:“我們是鄰村的人,約定一起逃亡的。”

    孟迴望著太子。

    楚荊揮揮手,宮正把支起的窗戶放下。

    孟迴恭敬地低下頭,等窗戶完全放下之後,他對三人到:“你們可以走了,迴到你們隊伍中去,繞道而行。”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三人喜極而泣,急忙朝著孟迴磕了好幾個頭,然後跑了迴去。

    孟迴騎馬跟在他們後頭,對包圍流民的士兵們說了什麽,那些士兵漸漸撤退開。流民們這才匯聚到一塊兒往旁邊繞道而行,死了親人家屬的也敢怒不敢言,隻能擦幹眼淚或背上屍體,或就地掩埋。

    目睹一切的王衡默默無言,好半晌,才從喉嚨裏發出低啞的聲音:“因為戰亂被迫離開家鄉,就是為了活命,結果還是死在路上。”

    張培青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人命一文不值。若非如此,當初那個善良的少年,她的阿誠,怎麽會慘死?

    想到這裏,多年不起的鬱結再次猛地襲擊心髒,張培青麵色一變,強行壓住胸口跳動的疼痛,好半天才疏緩過來。

    她隱藏的太好,即使近在咫尺的季久申他們都沒有發現。幾人望著窗戶外,隊伍再次出發。孟迴將軍帶領士兵返迴原位,流民們從旁邊繞開走路,張培青看到不少人好奇地小心朝這邊望。

    兩行人慢慢錯開,就在軍士等所有人都以為風平浪靜之時,忽然,流民隊伍中飛出幾十把匕首,直直紮進毫無防備的士兵們腦袋上,士兵們反應都來不及便當場倒地死亡。

    “保護太子殿下!!!”

    怔愣過後的孟迴幾乎把嗓子眼吼出來,下一秒已然策馬揚刀殺了過去。可畢竟還是慢了一拍,流民中的刺客們投擲出匕首之後,人立即跟著飛撲過去,身手矯健三兩下殺開了一條缺口,直奔楚荊和張培青的車輛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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