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一打開黑巾送的包裹,女兒們就發出了一陣喜悅的驚唿聲,包袱裏是一笸羅油餅,笸羅旁邊還塞有著個錦囊。當下讓老三老四兩個丫頭拿了四個油餅去給坐在不遠處的蘭耀財家送去。

    秦氏不動聲色地把包袱皮拉了拉擋住了錦囊,輕輕解開一看,裏邊滿滿的是碎銀子,怎麽也有三十來兩。

    忽聽小五兒笑著小聲道:“怎麽給了一把子碎銀子?黑巾叔叔真是小氣,不多給點?”

    秦氏也笑著低聲道:“你別不知足了,要是換成了銅錢,咱們娘四兒個才真著急了。”一邊說著,一邊把錦囊包好,揪過小五兒的包袱低低地塞了進去。

    看到另外兩個女兒迴來,亭亭還用舌尖舔了舔手指上的油,秦氏也露出了微笑,油餅比其它食物可保存更長時間,而且有油的東西比較頂餓,孩子們可以吃上幾天飽飯了。心下不禁對那黑巾更為感激。

    娘四個兒每人吃著一個油餅,都笑吟吟地。

    秦氏忽道:“咱們這麽長時間吃不上油餅,連小五兒也變得財迷了。小五兒小時候可是不饞嘴,不要玩物,好領得很。這也都是這陣子給餓的。”

    歎了口氣,隨又接著說道:“但凡人在這世上,沒有不想沾便宜的。古話說‘沾小便宜吃大虧’,有幾個人相信?沒栽過跟鬥沒見識過利害的,哪個肯信?就是那些你看著沒主的東西,也不好就撿了收到自己袖裏。都說‘人為財死’,你們想想,那為財死的人,風裏雨裏費心巴力掙點錢財,那裏就輕易肯釋懷?隻怕成了鬼還要惦記著。娘年輕時就見過這樣的事……”

    見女兒們驚奇地看著自己,秦氏繼續講了下去:“那時候我就象曉頌這樣年紀。有天下午正和爺爺在院子裏撿豆子,忽聽得街裏一陣暄嚷,我們隻當是誰家兩口子在吵架,爺爺說去勸勸,我便也跟著去瞧。隻見一群人圍在丁家油坊門口,我們走過去瞧時,卻見一個本家嫂子坐在油坊門口又哭又鬧,一群人圍著問三問四,她的丈夫秦十二哥正在茫然無措地給大家解釋:兩口子又沒拌嘴,從她娘家出來還高高興興的,一路上也沒說什麽,到了這裏,就一下子從驢背上跳了下來,坐在這裏哭了起來,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正在說時,那十二嫂突然站了起來。十二嫂本來是個少年美婦,細高的身量,黑巴巴的臉龐,明眉大眼。這時候卻彎僂著個腰,兩隻大腳(俺們村裏女子淨大腳,幹活好用上力氣)像裹了小腳似的八字站著,眼睛一擠一擠地,活像個老婦人。看起來極為詭異,十二嫂說話的聲音也變了,聲音沙啞,她說那丁家油坊騙了一口袋芝麻,她一個孤老婆子,自己在村邊上的地邊種了好幾年才積了那點芝麻……

    這時候有明白人說這是附上來了,就問她是個村的,什麽樣的人怎麽騙了她的芝麻。

    原來這附上來的是十二嫂村裏的一個老婦人。數年前,一個賣油的人見她用芝麻換麻油,就問她有多少芝麻,全買了她的,看了她的芝麻後,說帶的錢不夠,把油桶押在她家,先把芝麻挑走,改天送錢來的時候再取走自己的油桶。老婦見那油桶裏麻油尚多,賣油的又是本地人的聲音,便答應了,那賣油的就挑著那袋子芝麻走了。哪知一直到冬天,那賣油的也沒再來。老婦找村裏的經紀看看麻油能賣多少錢,想換件棉衣穿。經紀見多識廣,聽了老婦人的話,第一件事就是拿了根細竹杆直插到油桶裏,隻插進去了寸把光景,竹杆就再也不向下走了,下邊硬硬的是水凍成了冰。老婦不信,放在火邊烤了,倒出來,可不是油少水多。把老婦氣個愣怔。”

    小五兒聽到這裏不禁問道:“把那孤老太太氣死了?”

    秦氏道:“那老婦人就是來這世上受苦的命,哪有那麽容易死!又過了幾年才死的。那老婦活著的時候走不動,成了鬼就在附近村裏轉悠著找那賣油的。那天看見十二嫂騎著驢經過,就跟著下來了。偏巧看見丁家油坊門口靠著自己的口袋。那被附了身的十二嫂指著油坊門口一條撐得滿滿的口袋道:‘那補著藍花補丁的口袋就是我孤老婆子親手縫的,不信你們看那袋子角裏邊各有一個深藍布補丁。’眾人同了丁家的人把裏麵的糧食倒了出來,翻轉來看,果然如此。

    那丁家的人無話可說,但都不認是自己做的缺德事。便把家裏的男丁都喚了出來,隻求指認出是誰。那十二嫂佝僂著個腰,擠著個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卻道沒有那賣油的。這時候丁家的老太太才想起這條口袋是自己在路上撿的,看著結結實實的就拿迴家一直用著。

    這下子那附下來的也沒招了,眾人勸說著,那丁家又許了佛前十斤清油,燒了紙錠楮棧,灑了漿水,這才退了神。”

    蘭家姐妹都搶著問後來怎樣。

    秦氏道:“後來沒事了。”

    見三個女兒意猶未盡的樣子,就又說道:“那老婦人的陰魂沒在我們村裏再鬧。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別的村裏找去了。”

    小五兒問:“那布袋呢?”

    “燒了。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老爺爺就信這個,賣豆腐從不缺斤短兩。” 秦氏接著道:“咱們在板車上看到的那些個包袱不知是什麽人的,這些人肯定是成了冤魂野鬼了,咱們能得以逃生,這就是老天爺的看顧了,你們以後切記要厚道做人,莫要貪小。”

    見女兒們都點頭稱是就又道:“這也是你爹的恩澤。娘就再給你們說說為婦之道。隻要男人不在外邊胡鬧賭錢,就不要拘著他的性子,這事也管那事也不行,把一個男子人生生磨的沒了性氣,他在家裏做不起人來,在外邊怎拿得起身份?慢慢地沒了誌氣,女人孩子還指望那個?‘賢女敬夫’說得就是這個道理。看你爹雖然不會管家理業,結交的這些朋友卻都是摯誠漢子。”

    這天夜裏小五兒又是很晚才睡著。她一向覺得自己是個好人,甚至有點清高,到現在才明白,自己已經染上了上一世那個物欲社會的習氣,不是個質樸本份的人了。聯想起以往種種事情不由得感慨不已。又想起上一世裏,電視裏講一輛貨車翻倒後,村民們哄搶車主倒出來的山竹,鏡頭裏一個農民搬著一箱山竹要跑,被警察拉了迴來,引得村民哈哈直笑,記者旁邊一個農婦正大口吃著雪白晶瑩的山竹,所有的村民們都是一臉憨厚老實的笑容。小五兒記得自己當時十分憤怒,現在卻發現自己和他們沒有什麽不一樣,不由得沮喪起來,就在這沮喪裏慢慢睡了過去。

    這天夜裏還有一個很晚才睡著。那就是蘭耀財。他自從看到黑巾給了秦氏一個包袱後,就一直在猜測那裏麵都有什麽東西。今天打尖的時候,他看見秦氏解開了那個包袱,還讓女兒們一下子就送過來了四個油餅,就是太平時候,這油餅也好幾文一個呢,何況他不信這個包袱裏隻有油餅,他真想拿過來那個包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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