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兩人迴到驛館時, 已近亥時。


    遠遠就見葛平負手在驛館門前來迴踱步,不時朝街道兩旁張望著。


    明軫在巷口下了馬, 牽著韁繩緩慢走著, 馬背上安安穩穩載著瑛娘。


    小姑娘臉色潮紅,熱辣辣的臉蛋一直沒退溫,垂眼瞧見明軫挺直的背脊, 想到剛才那個短暫但甜蜜的吻, 她不由心跳加速。害羞也歡喜。


    葛平見著來人,明顯鬆了口氣。“明二爺, 路上還順利麽?”


    明軫抱拳道:“還好, 怕葛小姐餓壞了, 先在前頭攤子上吃了點東西, 故而遲了少許, 叫葛兄擔心了。葛小姐惦記您, 特特給葛兄帶了一包燒肉迴來。”他揚手搖了搖手裏的東西,是隻網兜,裏頭裝著幾個油紙包。


    葛平笑著道了謝, 越過明軫, 來到馬側, 伸手將自家妹子攙扶下來, 迴轉身笑道:“這一路勞煩明二爺, 小妹,你沒給二爺添麻煩吧?”


    瑛娘瞥了眼明軫, 見他一臉正經望著自己和長兄, 她搖搖頭, “沒有,我哪會?”


    要說添麻煩, 她這一路添了好多好多的麻煩。


    先是她暈車,他去請了大夫。


    再是她受傷,他買了藥。


    後來她遇到草蛇,是他去解救。


    今天在馬上睡著了,他護著她一路,為了她跟隊伍走散,落後了好久……


    但適才在小巷子裏,他說他很歡喜能為她做點什麽,要她以後不論遇到什麽麻煩和難題,都一定要告訴他,找他來幫忙。所以她想,大概她無論做什麽,都算不上是給他添麻煩。


    明軫立在距她幾步遠的地方,將她跟哥哥說話的表情盡收眼底。姑娘年歲輕,一臉的稚氣未脫,加上那把細細柔柔的嗓子,說起話來嬌聲嬌氣,襯著這張俏麗又純淨的臉……不怪葛平不放心。他又如何能放心,這樣嬌滴滴的小妻子,當養在種滿花的後院,不叫她著風見雨,更不準任何旁的男人多瞧她一眼去。


    **


    興許是白日裏睡得久,夜裏瑛娘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她總在迴想今晚她和明軫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他說的話,他做的事,他瞧她的眼神……心髒撲通撲通亂跳,像要蹦出胸腔。她想見他,又怕見他。這種叫人睡不著吃不下的煩惱,就是喜歡嗎?


    同樣無眠的還有明軫,清晨天沒亮就起身檢查車馬,帶著隊伍走了一整日,他原該十分疲倦才對,可他心裏充滿了令人喜悅的甜。瑛娘給他的驚喜太多太多,原本是樁再普通不過的親事,兩家有意,媒人說合,相看後不覺討厭,隔著千重山萬重水的距離,談不上什麽日久生情朝夕相對,他出於責任出於承諾盡量對她好,這次南行前,他給自己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


    但瑛娘當真比他遇到過的所有姑娘都更好。


    早知江南鍾靈毓秀,這樣秀美的山水養就這樣美好的人。世上所有最優美的詞句都不足以形容她帶給他的滿足。


    他恨這路途遙遠,恨不能快點把她帶迴家。


    聽見輕風拂檻掠樹的微響,明軫想趁這涼夜在外走一走,冷一冷自己那顆太過悸動的心。


    **


    次日一早,葛平有些擔憂地問,“明二爺昨晚沒睡好?要不要遲點上路,您再眠一眠才走?”


    話音落,堂叔也看過來,瞧見明軫的模樣,不由蹙眉,“還好麽?怎麽眼底都是青的?”


    明軫正想說兩句笑話打個哈哈混過去,尚未開口,就聽一個女聲道:“姑娘昨晚做噩夢了?怎麽氣色這麽差?”


    葛平望過去,見瑛娘兩眼微腫,眼底烏青,顯然也是一夜未曾安睡。忽然之間,他對明軫昨晚沒睡好的原因,有了旁的認識。


    他閉上嘴,沒再多問,也沒提要不要等他們休息一陣再趕路的建議。兩個年輕人昨晚獨處許久,又是名正言順的一對,他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明軫沒好意思跟瑛娘照麵,尋個借口去瞧車馬,快步溜了。


    今日一切順當,天氣也格外好。車隊行走得順利,天黑前到了下一座鎮上。明軫跟葛平計算著路程,明後天繼續向北走,然後換水路,他們帶上瑛娘和堂叔乘船,行李跟車馬在後繼續走陸路,這樣幾個人能早一日入京,正式婚禮前,能有一晚上的時間在京休息。


    商議定後,晚飯各自在房裏吃。明軫幾番去走廊上晃蕩,都沒能遇到瑛娘。葛平不知是不是發覺了什麽,總是耽在瑛娘周圍,他不好意思特特找上門去,怕給葛平笑話。


    房裏,瑛娘跟葛平下棋,下得心不在焉,她棋藝本來就不太行,再一分心,甚至連白子黑子都拿錯。葛平也不說破,耐著性子與她慢慢消磨時間。


    瑛娘瞧向窗外,“大哥哥,你聽外頭是不是起風了,是不是要下雨了?您要不瞧瞧咱們的馬兒去,別叫他們淋著了。”


    葛平微笑道:“無妨,都安置好了,明二爺會看著辦,小妹,該你走了。”


    瑛娘苦著臉,捏住白子下了一枚。


    葛平道:“平素小妹總是纏著人下棋,如今哥哥好容易有時間陪你,怎麽一臉不高興?”


    “沒有哇。”瑛娘擠出個笑,“大哥哥陪我,我最開心啦。”


    葛平垂眼盯著棋盤,嘴角勾著冷笑。他這個妹妹心思單純,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小妹的心早就不在玩鬧上頭,這一路跟明軫熟絡起來,滿心滿眼就剩下他一個。


    這段路途再遙遠,終也還是要到達,他將親手把妹妹送入明家。如今就當他自私,再多叫小妹陪陪他吧。


    **


    幾天時間過得很快。


    一路緊趕慢趕,最終還是按照原定時間準時到達。明轍帶著人出城相迎,先將新嫁娘安排在明家別院,而後在明府設宴,為葛平接風洗塵。


    午後,林氏帶著明菀等,去別院幫新嫁娘準備明天的婚禮事宜。也要把新嫁娘隨行帶著的衣裳用具等帶迴明家,安置在新房裏。拔步床、羅漢桌、隔屏等陪送的大件,都早幾個月就運送到達,一切安排停當,隻等明天過門。


    瑛娘為人單純隨和,很得大家喜歡。林氏迴來後讚不絕口,直誇明軫有福氣。


    兩人暫別半日功夫,彼此都牽掛得緊,好在次日就是婚禮。


    五月二十。明葛大婚。


    經由忙亂喧鬧的一場儀式,瑛娘在鼓樂聲中被送往明家為她和明軫二人備好的院落。


    她頭上蓋著垂掛撚金穗子的紅蓋頭,忐忑又焦急地等待明軫前來。


    他來得很慢,她坐在床沿打了兩個盹,百無聊賴撚著裙子上的花樣子快把繡花都抓出了窟窿,還跟來新房認人的女眷說了兩個時辰話,天黑透了,他才緩緩而來。


    侍婢含笑說:“二爺迴來了。”


    她剛想站起身,就被喜娘按坐迴去。


    他一步步靠近,她垂眼在蓋頭下瞧見他腳上那雙簇新的鞋。


    “累不累?時間太趕了,要不是怕誤了吉時,應當讓你多歇幾天再行禮。”


    他聲音好生溫柔,把她無聊的等待了一整天那顆煩躁不堪的心給熨平了。


    “還行。”她說。


    明軫這話說得言不由衷,幸好是今天行禮,若是再等下去,他保不準就得偷溜去別院瞧她去了。


    身邊褥子陷下去一點兒,她察覺到明軫在自己身邊坐下了。


    她突然後知後覺地開始緊張,她盼著他快點來,想跟他說話見麵,可她差點忘了,今天晚上,他們還要做件很可怕的事。


    嬤嬤昨晚給她瞧過那本小冊子,看得她又羞又恐懼。


    待會兒……待會兒他也會像小冊子裏畫的那些男人一樣,那麽對她。


    嬤嬤說,那種疼忍忍就過去了。可她最怕疼了,她不想……


    更不想在他麵前什麽都不穿……,她打扮的很好看,穿的嫁衣是江南最好的繡娘繡的,她隻想自己光鮮的模樣給他瞧,不想那麽難堪丟臉……


    正胡思亂想著,頭上的蓋頭被掀去了。


    紅色的燈影下,他含笑望著她,遞過一盞酒來,緩慢湊近。


    瑛娘不敢瞧他,機械地舉杯跟他飲了合巹酒。明軫察覺到她的緊張,湊近來的時候,低聲安慰她,“別急,等會兒禮就成了。”


    瑛娘胡亂地點了點頭。行禮畢,明軫抬手揮退了眾人。


    屋門被從外闔上,發出一聲輕響,瑛娘的心跟著一顫。眼見明軫起身去閂門,她朝床裏縮了縮。


    明軫走到床邊,對上一雙寫滿慌亂的濕漉漉的眼睛。


    “囡囡過來……”


    他開口,語氣溫柔的,像在哄個三歲的小孩子。


    瑛娘搖搖頭,“我不過來。”


    明軫失笑,“怎麽了?是不是要你等太久,生氣了?還是哪個不長眼的,惹到了咱們明二奶奶?你跟我說,我替你捶他。”


    明二奶奶。


    這四個字叫瑛娘怔了下。


    明二奶奶,是她……


    她是他的妻子,是明家的二奶奶了……她不再是個小姑娘,要跟他做夫妻,要為他生兒育女,要做明太太和明大人的兒媳……


    她愣怔的片刻間,明軫已靠近上來,環住了她的肩。


    “囡囡,你是不是怕了?”


    他輕輕地,吻過她的眉心和眼角。


    “你瞧瞧我,別躲著我,昨晚我就在想你了……你想不想我?”他將她緩緩抱住,小心翼翼地吻舐著她的耳朵。


    “別怕……我就親親你……要是你不喜歡,我就停下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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