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明軫摸摸鼻子, 俯身將落在地上的包子拾起來,心裏直道可惜了。


    在城東叫人排了好久的隊才搶到最後這幾個蟹黃包, 記著前年他來這兒時, 她指著那家店興致勃勃跟他介紹這東西有多好吃。


    這迴前來,特特兜了一大圈去買來給她,用小爐一路溫著乘車給她送了來, 適才跟未來嶽父談話時心裏還一直惦記懷裏的包子千萬別冷了……


    明軫不知她究竟是出於害羞, 還是太久沒見覺得生分了,她說要他退後, 他總不好再繼續上前糾纏, 隻得稍退兩步, 關切道, “葛小姐, 您小心, 沒摔傷碰破皮兒吧?”


    瑛娘窘得臉都紅了,連連擺手說:“沒事。”


    明軫抬眼隱約看見屏後那個窈窕的身影,一年多沒見, 她不再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多了絲靦腆, 身形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前年他來相看時, 她才隻到他胸口高, 現如今……他暗暗比量了一下,她長到與他下巴平齊的高度了。


    明軫咳了聲, 將弄髒的蟹黃包用油紙包好又塞迴袖子裏, 為免尷尬, 努力找尋著話題,“葛小姐不喜歡吃這個, 下迴我買別的與你吃。……家裏特地請了南方來的廚娘,我試過他做的菜了,味道確實不錯,到時候……”


    到時候她嫁過去,不用擔心吃東西不合胃口,他都替她打算好了。


    這話沒說完,兩人都紅了臉,瑛娘半背過身貼靠著屏風,結結巴巴地道:“謝、謝謝你啦。”


    她沒那麽緊張了,連適才肚子咕嚕叫以及摔倒的尷尬都被他的嗓音撫平了。他還記得她喜歡吃的東西,還替她想到嫁去北方後的飲食問題,勉強……算是個不錯的人吧?她如是想道。


    約定好三日後依照原定計劃來迎親。瑛娘的兄長葛平會隨行送嫁。明家前來主持親迎禮的長輩是明軫的堂叔,兩家商議好當天的一係列儀程,就在緊張忙碌的準備當中,婚期如約到了。


    天不亮瑛娘就被嬤嬤們喊起來梳妝,閨房裏圍滿了人,一張張喜氣的笑臉,說著各種吉祥話,有人誇她漂亮,有人讚她有福,有人預祝著她婚後幸福美滿百年好合多子多孫……她像個泥塑人偶般被按坐在妝台前梳頭,辮子打散盤成發髻,戴上花冠。又被人架起來,機械地張開手臂任人把大紅喜服套在身上。屋裏悶不透氣,喜服有六重料子,熱得她直冒汗。


    外頭爆竹聲起,童子們高唱著“新郎官來了”,明軫騎著高頭大馬,在葛府門前躍下,一行人笑鬧著引他朝裏走。那笑聲一路延伸進內院,瑛娘被罩上蓋頭,兩個侍婢扶著她的胳膊,將她攙到門口。


    “新娘子出來了!”童子們拍手歡唿,爆竹聲不曾斷絕,院子裏站滿了人。瑛娘跨出閨房門檻的一瞬,驟然聽見喧鬧中夾雜著一聲難以控製的哽咽。她登時心痛如絞,整個人頓住動作。——葛太太用帕子緊緊堵住嘴,可還是沒忍住,叫女兒聽見了自己的哭聲。


    “姑娘,千萬別迴頭,迴頭就不吉利啦。”喜娘在旁勸慰著,瑛娘強忍心痛,咬牙跨出了門檻。


    一瞬間淚水如大水決堤,蓋頭之下那雙眼哭得又紅又腫。


    她在無數的笑聲唱祝聲中離開娘家,坐上北上的花車,從此告別親族,前往一切都還未知的京都。


    孩子們隨在車後追逐著,討要賞錢,唱著祝詞,馬車駛過人聲鼎沸的鬧事街頭,無數人駐足觀望著她盛大的接親陣仗。


    **


    從良州到京城,緩行需時十六天。為趕吉時,要在十二天內到達,需得加快進程。瑛娘是頭一迴乘車走這麽遠的路,頭一天沉浸在離家的憂傷氣氛中,她尚沒覺出什麽,當晚在驛館歇了幾個時辰,次日上路才隻半天,她就止不住地暈吐起來。


    早上隻吃了小半碗粥,這會兒肚子裏早就騰空了,除了酸水什麽都吐不出。明軫跟葛平合計片刻,決定暫停趕路,在前頭鎮上先請個大夫給瑛娘瞧病。


    傍晚的驛館外,微雨滴翠枝,明軫送了大夫出門,迴來時肩頭潮濕了一片,葛平催他去更衣,明軫立足在門前,朝內關切望了一眼,——什麽也瞧不見,她此刻正躺在最裏麵的床帳中,臉色蒼白,憔悴虛弱。


    瑛娘忍著不適喝了藥,蒙被睡了整晚,次日明顯有些好轉,可這會兒要上路,她定是熬不住的。


    明軫一麵給家裏去信說了此事,怕到時趕不及迴京。


    葛平急的不行,來找明軫商議,“萬一誤了吉日,豈不壞了大事?要不再多請兩個大夫瞧瞧,能不能用點效力重的藥,讓瑛娘堅持堅持?”


    明軫不讚同,“十來天路程,如何堅持?這不是要她的命?葛大哥,我有個法子,不大妥當,但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你說,但說無妨,婚事最大,總之不能誤了成婚。”


    “我有個朋友也是久坐不得馬車,車廂一來氣悶,二來顛簸得厲害,他騎馬倒是使得。”


    葛平怔道:“你是說,讓小妹拋頭露麵的……”隨行還有明家的長輩,對方會不會認為葛家姑娘德行不妥?


    “一路有我們護著,騎馬走在隊伍裏,再穿身男裝,誰能知道底細?你別擔心我堂叔,他很開明,我會好好跟他解釋。”


    葛平沉吟片刻,實在沒有旁的法子,隻得答允。


    瑛娘又歇了一日,那種惡心想吐又頭暈的感覺終於消散,她覺得好多了,頭腦清明,又有了胃口。葛平進來,把適才明軫的提議跟她說了。瑛娘雙眸一亮,激動道:“你說真的,大哥哥?我可以騎馬?”


    她很喜歡騎馬,小時候跟家人上山踏青,父親把她放在馬背上,叫人牽著轡頭帶她前行,風吹在臉上很舒服,能左右瞧風景,和悶在車裏的感受完全不一樣。


    葛平道:“你換上男裝,沿途別多言多語。”


    瑛娘連連應是,可旋即又想到一個問題,“可是,我騎術好像不太行。”


    葛平笑道:“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明天你先跟我同乘,趁著休息的功夫,我也會加緊教教你,你隻記住一條,抓緊韁繩,別從馬上摔下來就行,有我們在旁保護,你可以放心。”


    次日瑛娘穿身男裝,因身材嬌小,隻能打扮成書童模樣,坐在葛平的馬前。


    在樹下休息的時候,明軫朝她走過來,“喏,給你的。”


    瑛娘瞧去,見他遞過來一幅厚厚加棉護具,“這是什麽?”


    “護著腿,騎馬久了,這裏……”他正準備指指她的腿內側,發覺不妥,忙把手縮迴來,“總之你把這個綁著,免得磨傷了皮兒。”


    他用手裏的東西比個方向,“這麽綁,這頭朝裏,綁帶朝外。”


    瑛娘擺手道:“哪用得著這個?我什麽事兒都沒有,騎馬而已,我小時候騎過的。”


    明軫見她不聽勸,一時也不好再多說,把東西放在葛平那匹馬上掛著的褡褳裏,“那等你需要時再用。”


    迴過頭,見瑛娘持盞喝水,臉蛋曬得紅撲撲的,額頭上一重細汗。他心下一軟,想摸出帕子來給她擦擦,手探到自己衣兜,卻發覺根本沒帶手帕。


    瑛娘雙眸亮晶晶的,抬眼望著他說,“聽爹說你是拿筆寫字的人,沒想到騎馬倒挺在行的。”


    他被誇讚得心裏一輕,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麵上卻不顯,做出一幅深沉模樣,“君子當習六藝,騎射和讀書一般緊要,沒有強健的體魄,何談奉公?”


    瑛娘被他說得笑了,這人……真是一點都不謙虛呢。


    樹影斑駁,點點細碎的光落在他二人身上,男的挺拔俊朗,女的清秀可人,當真是對天造地設般的璧人。葛平立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抱臂瞧了二人好些時候,忽見侍婢要上前去續水,忙揮手製止了她。


    那是獨屬於年輕人的鮮活甜蜜,感情純淨的不摻半點雜質,葛平也曾從他們的年紀一路走來,但他仍是忍不住豔羨他們。年輕真好,愛戀的滋味真好。


    次日晚上,瑛娘的痛唿聲從隔壁房傳來。


    “別動別動,我自己來!”她沒想到,明軫叫她帶護具是有原因的,原來騎馬騎久了,真的能把人磨破皮,她此刻大腿火辣辣的,侍婢要替她更衣,疼得她直喊救命。


    敲門聲響起,屋內聽得明軫的聲音。


    “是我。”婚儀走了一半,他不再喊她“葛小姐”,可也不好意思直喊芳名,含糊的混過去了。


    侍婢打了簾子,明軫的臉出現在瑛娘視線內,“昨天下午經過餘縣的時候,在藥堂順便買的,試試?塗上這個就不疼了。”


    瑛娘有點不好意思,抓著衣擺站起身,“你怎麽知道……”


    不僅知道她傷了哪兒,還替她早早準備了藥。若是昨天上午她肯聽他的話,也不至於現在受這種苦。


    明軫道:“其實都怪我,叫你騎馬的主意是我提的,我害你受了傷,你不生氣嗎?”


    “不……”瑛娘下意識就想說她不生氣,可答得太快了,顯得特別不矜持,她臉上一紅,背轉過身再不敢瞧他,聲如蚊呐般道:“謝謝……我、我要用藥了,你趕緊迴、迴去吧。”


    明軫點點頭,把藥瓶遞給侍婢。簾子落下來,看不見她了。他立在簾外,心裏有些舍不得,她真好看……聲音軟糯糯的,聽得人一顆心像要被融化了似的……


    他對這樁婚姻,當真是滿意極了。對她……好生喜歡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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