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時節,天氣還沒有暖和起來,尤其是北國,依舊天寒地凍。


    雁門郡馬邑縣的鄉間小路上,不見什麽行人,隻有兩旁的枯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直到午時,天色依舊陰沉,小路上走來一隊人馬。


    陳原就在這人馬中間,他不是帶隊的,他是被五花大綁押解著,就像一個剛被抓住的囚徒。


    北風不住唿嚎,吹打在他臉上,疼得猶如無數細針刺進肉裏一般。他身上的衣服已經不能叫衣服了,隻是兩塊麻布片將身子裹了兩層。就是這樣,還沒能將身體裹嚴實,前有窟窿,後有破洞。這風再大點,甚至都能吹散了。


    光冷還沒什麽,餓才是更可怕的體驗,他隻感覺胃裏似乎用刀刮一般,似乎胃自己努力要找到最後一點營養,將它消化。當然,它注定是徒勞的。它隻能將陳原折磨的死去活來。


    他現在走在這小路上,感覺就像踩在雲團裏一般,幾乎沒什麽感覺,就是一種本能在走。說不定哪一步邁出去,就能消耗掉所有的能量。從此,就長眠於此,再也不會起來。


    陳原朝前看看灰色的天空,壓抑得他有些喘不過氣,心情更加鬱悶,往事浮上心頭。


    他原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一場大病,他的靈魂似乎穿越了,附體在這個陳原身上。


    今年是大漢中平三年,也就是公元186年。


    這個陳原以前是潁川郡人,兩年前,也就是184年。黃巾起義波及到他家鄉,18歲的他也被裹進黃巾軍中,跟著跑了幾場戰鬥,很快就被官軍俘虜。


    俘虜並不是全殺,他被施以髡型,也就是剃掉頭發,發配到邊郡從軍。輾轉幾次,現在在雁門郡從軍。他隻是一名普通的小兵,在守衛著大漢的邊防。


    他是在平城縣西麵武周山上的一個軍寨上,這軍寨人也不多,隻有50人左右。不過,自從他來這裏就沒有吃飽過。


    這裏的最大官就是屯長。據說,屯長去平城找過東部都尉張楊,張將軍那裏據說也是糧食不夠,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屯長迴來後,就讓士兵打獵。獵物也沒讓人吃飽,倒是打獵給人以逃跑的機會,經常有人去打獵不見迴來。


    原來的陳原是個膽子特別小的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年前,屯長也不見了。他發現山上隻剩下幾個等死的老弱病殘。


    雖膽小,但畢竟知道活命啊,再不跑,非餓死在這裏。趕緊跑吧。


    東邊就是平城,是雁門郡東部都尉府,是東部都尉張楊的大本營。他不敢去,逃兵被抓,幾乎死路一條。


    他隻得沿著小路,向西南方向跑來。這幾天,一直走鄉間的小道,走有人但是人又不能太多的地方。


    一路之上,能偷則偷,能搶則搶,總算還沒被餓死。這幾天,進入馬邑縣內,除了豪強修築的塢堡,根本沒有住戶,實在是沒找到吃的,昨天餓昏過去,醒來已被人附體。


    醒來之後,新陳原知道隻有繼續逃跑才能有命活下去。


    他終究還是沒跑掉,在前麵那個小樹林,被人守株待兔,然後五花大綁,押解迴來。


    陳原百思不得其解,抓捕自己的不是官軍,看這打扮,倒像是豪強的部曲。


    這個時代,不光有官軍,很多地主豪強都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並州一帶邊郡尤其如此。


    最近幾年,鮮卑人連連犯邊,多次衝入邊郡內搶奪。富戶豪強們,更是將自己的莊園修的像小城池一般,這叫做塢堡。光有塢堡當然不夠,還得有自己的武裝力量。


    東漢與西漢大不同的是,西漢漢武帝後鹽鐵國家專營,而東漢鹽鐵一直都是放開的。因此這些豪強們打造普通兵器並沒有什麽難處。


    如果是豪強的人抓了自己,他們是為了什麽呢?


    難道官軍有賞金?不會,現在官軍窮的都要當衣服過日子了,哪有什麽賞金。不光是當兵的,就連軍官也有近一年沒發軍餉了。朝廷錢都用在剿匪了,再說四處動蕩不安,錢糧根本也運不來。他前幾天還在軍營就聽說朝廷準備裁撤度遼營,邊郡之兵隻留一部分。


    如果朝中再大亂,怕是邊郡都難保了。外有鮮卑強敵,內部缺糧少餉,這個邊郡,怎麽保的住?他有限的曆史知識在這一塊是盲點,他隻是知道漢末的大亂將起,就連洛陽幾年後也將成為齏粉之地。如果自己能活下來,以自己後世的知識,應該能有一番作為。


    陳原正胡思亂想,他身旁一個精瘦的漢子厲聲道:“磨磨蹭蹭幹什麽,快點。”


    說著話,揚起手中的長鞭,“啪”的一聲在空中響了一個漂亮的鞭花。鞭子終究沒打到陳原身上,隻是威嚇一下。若不聽話,怕是就得吃這一鞭子。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陳原也隻得要緊牙關,挪動著無力的雙腿,朝著前麵一個隱約中的塢堡走去。


    山裏麵並不都是直路,兜兜轉轉,轉了幾個彎子,快到黃昏之際,才來到塢堡前麵。


    塢堡背靠高山,前倚一條大河。河麵上,不見水流,隻感覺冷風從白花花的冰麵吹來,將虛弱的陳原吹的渾身發抖。


    走過河麵上的木橋,來到塢堡前。陳原抬頭看了看,這塢堡說到底就是一個大的圍屋。四周圍牆高聳,約有三層樓高。兩尺見方的窗戶嵌在圍牆高處,猶如一隻隻黑洞洞的眼睛俯視著四周。四個角有四個高聳的碉樓,有人站在上麵正向四外瞭望。


    圍牆正中間,就像城門洞一般,這裏有個小一號的門洞。門洞上還有一碉樓,像是做瞭望塔一般。中間矗立一杆紅色大旗,中間鏽一金色“莫”字,寒風中獵獵飄揚。


    哦,原來這是莫家塢堡。


    “莫三,你小子行啊?又被你抓到一個。第十個了吧?”碉樓上有人朝下麵喊道。


    那個鞭花打的很漂亮的那點點頭,一副洋洋得意的勁頭道:“第十個,我們不用再守在外麵了,大家可以歇歇了。”


    陳原知道這第十個說的肯定是他,隻是不知道是什麽第十個,這個塢堡抓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沒有答案,隻有迷惘的繼續被押著朝裏麵走。


    圍屋一周是互相聯通的三層樓,中間卻是一個空曠的小廣場,小廣場中央卻是一個池塘。


    陳原感覺自己的腿不是自己的一般,那池塘開始晃動起來,有輛青泥油壁馬車從那池塘邊走過,也是晃動的厲害。


    眼前漸漸黑下來,陳原再也走不動了,身子慢慢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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