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這兩個字,寫下來不過那麽幾筆,做起來卻是十幾年。

    周語從一開始抽身事外,到慢慢地接管沈家的關係網花了五年,再到用秦豐的名義聯絡上秦家,獲取他親信的信任又是好幾年。

    秦豐陷入休眠期時,全身上下除了秦家的一個令牌,其他的半個字都沒交代給她,一切的頭緒關係網,都要靠她自己慢慢抓進手裏。

    因此周語先理清了沈家,有了助力後,才動秦家。

    期間,鳳四海也是幫了不少忙。

    那年族內鬥得厲害,周語手頭尚且無人能用,在被逼的走投無路時,是鳳四海出了手幫她除了那些人。他雖然是盜,但是從不傷人性命,為了她而沾了血,卻什麽都沒告訴她,隻與她道:去做吧。

    又是一年大旱,百姓民不聊生,周語想用秦家名義開藥鋪粥鋪助人,卻苦於手頭沒有大量錢財,還是鳳四海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貨賣了救急。他那日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屋子,一言不發地站了許久,半晌才道:散了也好,反正我留著無用。

    與秦家的人開始接觸時,也是鳳四海徹夜去秦家調查,為周語帶來種種情報。秦豐身上的令牌隻是明麵上的族長令牌,這暗地裏他號令親信的令牌在秦家密室之中,鳳四海藏身密室,解八卦陣就廢了幾日幾宿,出來後神形憔悴,把東西丟給周語後,直接在周語麵前就地睡了幾天幾夜。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許許多多。

    她從一個姑娘,長成了一個老姑娘,花了十幾年把秦家的威名重震天下。他陪著她,看著她,是她手中的刀劍,也是她身前的盔甲。

    周語一路走來,鳳四海保駕護航。

    但他從未與她要求過什麽。

    他本該是瀟灑過日的俠盜,如今也才三十幾,兩鬢卻有了白發,當年神采飛揚的星眸暗暗沉沉。他陪著她曆經了生死險境,也看過了她談笑間一族覆滅的狠厲,而更多的,則是看著她對著另一個男人流露出僅存的溫柔。

    秦豐被周語藏身在宮裏藏經閣的最上一層,那裏世間少有人能有輕功抵達,加上宮裏守衛嚴密,最是安全。對外,她隻宣稱秦豐遊曆四海,她是他任命的管事。

    她一步步地進入江湖,摸透江湖,迅速學習著江湖人江湖規矩,把自己需要的東西捏在手裏。與此同時,她又用帝王之術去取得民心,推動民心,幫助秦家更上一層樓。

    到了秦家如日中天那日,鳳四海帶著

    周語又來看秦豐。

    這些年,誰也沒想到那些家族的覆滅,竟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做出的決斷,他們也不可能想到,她心思縝密手段狠辣到這般。

    看清所有事的,隻有鳳四海一人。

    他老了,她也老了。

    猶憶初見時,他穿著一身仆從服侍,瞧見她在月華下賞花,隻那一眼,便驚豔了他的年華。

    沒想到,脫了那身衣服後,他竟自甘情願地做了她的仆從,供她驅使,這一做,就是十幾年。

    鳳四海在一旁站著,又瞧見她俯身下去,親吻了那人的額頭。

    他眼中有些酸澀,他想許是自己年紀大了,近來不知怎麽的越發地多愁善感。

    這麽多年過去了,未曾改變的,隻有那個從未睜眼過的人。

    他永遠那麽豐神俊朗,光是躺著都能叫人驚豔,這人若是醒著,怕做的不會比周語現在做到的場麵遜色。

    隻是鳳四海不在乎那些東西。

    他在乎的……是他睡著,卻比醒著更能抓住她的心。

    罷了,一場風花雪月,總有贏家,總有輸家。

    鳳四海安安靜靜地看著周語幫秦豐打理好身子,幫他換好衣服。

    他等著她做完後,才抱起她一躍而下,一如當初他們看完星星那般溫柔。

    隻是今日,他隻將她帶出了宮。

    他知道她的暗衛們遍布四周,他們的輕功比不得他,但武功絕不低於他,到了地麵後,她便不會有事了。

    鳳四海將周語輕輕地放下,把她往前推了推,道:

    “接下來的路,你自己走罷。”

    他花了十幾年去證明他愛她,卻從未得到過她一個眼神的迴應。她在掌握了一切後,幫他贖迴了當初賣出的寶物,也贈送了許多稀世珍寶給他,卻絕口不提他希望的迴答。

    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花了十幾年去愛她,到最後,總得心疼一下自己,給自己留點尊嚴。

    要知道,十幾年前的他,無拘無束,背上沒疤,心裏無憾。

    他用自己最美好的時光去陪伴她,依舊換不迴一個垂憐,這死胡同撞了那麽多年,他疼的……有些厲害了。

    周語心中一動,顫了顫睫毛,沒有馬上說話。

    她知道他的付出,內疚自責感激,可是……

    她不愛。

    她從記起的那刻,就不可能愛他。

    他心甘情願地被她縛在身邊十多年,陪著她腥風血雨披荊斬棘,卻未曾主動開口要過什麽。

    如今這句,算是第一次主動的告別。

    而這告別,卻也是在她一切塵埃落定之後。

    周語動了動唇,在她的字尚未出口之前,鳳四海卻率先開口了:

    “你別說話,我都明白。”

    “我不清楚當初你為何招惹了我,又為何放棄了我。也曾怨恨過你,想冷眼看著你在江湖沉淪。隻是……終究是敵不過自己的心軟。”

    “幫你助你,不過是讓我自己無憾,讓我自己看清你這冷血模樣早日清醒。隻是沒想到罷了,那日的初見,那日的賞月看星,那日的同遊……竟讓我花了十多年才磨盡溫情。”

    “如今……我是真的不愛你了。”

    他說完,又重複了一遍:

    “我不愛了。”

    褪去少年時清朗的聲音,步入中年的他像是累極了,暮鳥歸林似的疲倦藏也藏不住。

    周語聽著,眼睛一點一點地酸澀起來。

    都是愛,秦豐與她也不過認識十多年,而此後分別的幾十年好幾世她都念著他尋著他;鳳四海也認識了她十多年,愛了她十多年,她卻軟不下心給他一點迴應。

    她是這般無情的人,利用他十幾年,卻不肯給一點迴報。

    他那一聲不愛了,叫周語瞬間紅了眼眶,再也忍耐不住,淚水一點一點地攀下臉頰。

    鳳四海轉了身,與周語道:

    “我不想見你,你我之間也無情分了,不用推來讓去地誰先走誰後走。我這便走了。”

    他頭也不迴,踩上一旁的樹,又跳上屋簷瓦片,不多時便走遠了。

    比起年少時那般瀟灑的輕功,如今他的右腳似乎更慢了些----當年被人傷了腳,後遺症一直都還在。

    他飛了許久,才在一處屋簷上停下來,微微喘息著仰頭看著星空。

    今夜,星空該死的璀璨。

    竟叫他的眼睛,都被閃得生疼,不由自主地流水了。

    好生疼啊。

    周語看著鳳四海離去,他的身影不見那刻,她麵前也浮現了還願錄。

    她並不怕暗衛們瞧見,這還願錄一直都隻有她跟秦豐能看

    得見,如今顯示出來,無非是那件事情罷了。

    果不其然,上頭隻有四個字。

    任務失敗。

    而於此同時,秦豐的還願錄卻出現在他的身體上方,緩緩地將一束白光投進他的額頭。

    秦豐的睫毛顫了一下。

    周語的身子晃了一晃。

    她咬緊下唇,召出暗衛,將自己的令牌信物都交給暗衛:

    “你去,走得也好爬的也好,去藏經閣,把這些東西交給你家主子。”

    鵲占鳩巢那麽多年,也該是時候還了。

    隻要他醒來,日後,總還是有機會能見到的。

    暗衛得令就要走,周語又攔了攔,吩咐道:

    “你替我帶一句話給他:不想我受難的話,就好生活著。”

    他若再這般不管不顧,暈在哪個她去不了的世界,叫她一個人怎麽辦?

    暗衛與周語深深一鞠躬,幾下踩上屋簷離去。

    周語又略提高了聲音,像是對著空氣道:

    “你們都散去吧,日後好好聽你們主子的話,別找我。”

    她的話音一落,林中又是好幾聲樹枝搖動的聲音,過了片刻後才恢複寧靜。

    暗衛們就是這點好,從不會質疑主子們的話,隻懂得去服從,也叫她省了許多的心。

    所有人都離去的刹那,藏經閣的人開始蘇醒坐起,拿著暗衛剛送到的令牌,沉著臉色聽著匯報。

    而獨自一人在林中的周語,身形卻越來越淺。

    她仰頭看著月色,一如另一頭的屋簷上仰著頭望月的那人一樣,無聲無息地流淚。

    此番離去,又不知何日能見。

    鳳四海對她的愛,十幾年磨盡。

    她對秦豐的……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殆盡?

    她的身影越來越淺越來越淡,遠遠看去竟像是要羽化登仙似的。

    待那才蘇醒的人趕至跟前,也不過是虛虛一抓,隻瞧見了最後一眼。

    睜眼閉眼間,便是兩個世界。

    周語瞧著眨眼間就變幻的世界,微微怔了一怔。

    此時的源,不複當初的雅致清靜,四處都是火焰劈裏啪啦的燃燒聲,熱度能逼的人發瘋。

    不愧是還願錄,果真夠狠。

    她是烈火焚身而死,這初次任務失敗

    的懲罰,就是要她身處煉獄。

    任務失敗,百年煉獄。

    不損肉身,隻灼其魂。

    周語微微笑了笑,心道也好。

    她本就罪孽深重,活該焚靈灼魂。

    作者有話要說:老實說,當她乖乖靠在我的肩膀,由著我環住她撫上她的腦袋的那刻,我就覺得我這輩子真的完了。

    罪孽深重的何止周語,我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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