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茫茫,明明不見絲毫水汽,但身子周遭卻寒冷刺骨,胸口像是壓著千斤的大石一般,喘不過氣來。

    看不見東西,聽不到聲音,一切都是霧蒙蒙的一片,刺骨的痛楚與冰冷紛紛圍繞過來,無法求救,無可救贖。

    周語猛地從床上坐起,渾身濕透,一如那晚從深不見底的湖下麵,一步一步踏上來,破冰而出。

    她驚醒的動作很大,很快就引來了外屋的女侍前來詢問。

    那孩子才十二歲,年紀小小,也不知道是怎麽淪落到了這裏,前幾日被老媽媽以表關心時撥給了周語,周語給了她一個名字,曉曉。

    若是有一日,能看見破曉,該是多麽絢麗。

    漫長無際的寒夜,總是叫人心驚。

    曉曉疾步過來,周語是她的第一個主子,又是紅透半邊天的姑娘,她不敢有絲毫的馬虎,拿了椅子上的披風半坐到她的床邊輕聲細語地詢問:

    “姑娘,可是夢魘了?要不要喝口水?”

    她在問話間,就把披風給周語披上,摸到她滑膩冰冷的手時也嚇了一跳:

    “姑娘這是怎麽了?身子怎麽這麽涼?還出了一身的汗,可要沐浴更衣?”

    小姑娘年紀雖小,照顧起人來很是老練。幾句話間就忙著倒水喚人,生怕周語出了什麽事情。

    周語下意識地按住她的手,僵了一會兒後才有些迴神。她將自己過於冰冷的手縮迴了被子裏,輕聲問她: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曉曉並沒有在意她不正常的體溫,姑娘家有體寒症的人並不少,又是大冬天的,手冷些也是正常。

    曉曉先將她扶了起來,在她身後放了一個軟枕,確保周語是舒舒服服躺著的,才又跑出去問了值夜的人時辰迴她:

    “迴姑娘,現在是寅時,天還未亮,姑娘還能再睡一會兒。”

    周語順著窗外的光亮看去,看見天邊很遠處有一星半點的紅光。那紅光看著甚是遙遠,仿佛還要很久才能到達眼前。

    而周語卻知道,自己這是該起了,哪還有什麽時間睡。

    昨日老媽媽來提醒過她,今日卯時要去梅園準備下午與晚上的戲。梅園與她住的蘭園隔了三四條街道,過去得好一陣子。更何況她現在出了一身臭汗,起床就得沐浴更衣,用了早飯後趕過去便差不多了,即便是要睡,也隻能是在馬車裏眯一會兒了。

    “起了,不睡了,叫人上來幫我沐浴吧。”

    周語收起了倦怠的神色,將神智一點點恢複過來,又慢慢地緊繃起。

    每一天每一夜,隻要這裏還不是自己的地盤,她就不能掉以輕心舒舒服服地大睡。

    誰知道老媽媽會不會突然讓她接客,誰又知道老媽媽會不會突然投靠了□□的人,誰知道那些個想讓她死的人還有沒有在暗處盯著……

    一切都還是尚未開始,她還不可以累。若是現在就累了,秦豐又該笑話她沒用了。

    周語想到秦豐,眸中閃過些許無奈之色,這世上,清清楚楚了解她所有的,大概也就他一人了。然而他的毒舌有時候也實在叫人受不了,一張嘴就能把人批得狗血淋頭,也不知道他怎麽坐上禦史中丞的位置的。

    不過再仔細想想,他這樣的人當了禦史中丞,也的確是能讓一部分人收斂作風。

    周語勾了勾唇,心情好了許多。她坐在床邊,看著曉曉幫自己穿上木屐,又來扶自己過去沐浴。

    她正要起身時,看見從窗戶外頭翻進來一個人。周語一眼就認出那是秦知,她冷下臉立刻看向曉曉,她跟秦豐交換信息通過的便是秦知的好輕功與秦流韻的偶爾相邀,這小女孩兒來伺候她後,還是秦知第一次來與她送信。

    周語心裏暗自納悶,今日秦知怎麽如此沒眼力見,又旁人在場怎麽還敢明目張膽地進來?

    再一思索,她大致也明白了,放心大膽地由著他從窗戶進來。

    果然,曉曉十分謹慎地關上了門窗,跟兩人告了退,主動去門口守著。

    “這也是你們秦公子的人?”

    周語待曉曉出去後,挑眉問了句。

    秦豐在她身邊還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想方設法地給她送人進來。這般年紀的小姑娘,能叫他訓練到來此地接應,該是何種能耐。他就這麽撥給了她使喚,也不知道心疼人家小姑娘。

    秦知還是那個木頭模樣,把懷裏包了牛皮的信件往周語麵前一拍,剩下就是站在一旁發呆等候迴信了,半天都不見得能逗出個字兒來。

    周語心裏早就有了答案,也知道秦知這人的脾性如何。她不跟他計較,取出信過了一遍,把信紙放進火爐裏燒了。

    她粗粗一看秦豐的信,對今日的演戲也有了幾分掂量。

    本以為今日老媽媽特地把她安排去梅園演戲,是來了哪家的公子哥,這般氣

    派。

    但看過秦豐的信後,這公子哥可不隻是一般的氣派了。

    太子殿下要來看戲,哪能不奉上最好的戲子?

    而且來的還不單單隻是太子殿下,賢王,秦豐都會到場。

    這三者不可能無緣無故就一起來了,他們可不是能一起和氣喝茶看戲的緣分。這恐怕是秦豐有意安排得了。

    秦豐的父親支持賢王,可是他卻久久不見有何表示。出席任何場合也不見得他去跟賢王攀談,從來都是自己獨成一流。

    太子既然現在對他起了殺心,隻將他以前的中立全部看作是為了跟賢王避嫌,這私下早就跟賢王交好了。

    他這樣一來,反倒是把秦豐推向了賢王,加上這殺母之仇,秦豐早在前些天就跟周語明確表示了要助賢王抑太子。

    但秦豐站在中立之位頗久,先前他雖然名聲大人脈廣,卻並沒有介入這兩派之間,從來都是站在皇帝那頭,冷眼看著這兩幫人互相鬥。

    不管是誰犯事到了他的手上,他素來毫不留情麵地解決。

    這樣一來,難免兩方都要得罪。況且他又不好私下約見賢王,表明自己的意圖,隻能暗中設計三人在梅園的巧遇,請周語暗中相助見麵。

    周語迴複了秦知後,又坐到鏡前。她手中取了幾枚花簪把玩著,眸色深沉一片,宛如從最純粹的黑夜裏截了一抹黑,絲毫不透光。

    曉曉此時已經進來隨侍,無聲無息地站在她的身後,仿佛隻要她不吩咐,她便永遠這般沉默無聲地站下去似的。

    秦豐身邊,都是群啞巴,周語暗暗想。

    她不知道的是,秦豐這個禦史中丞的身份,幹的都是掉人飯碗的活兒,若是不嚴厲教養這群手下,又如何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秦豐的手下,永遠都是少言多做事,愛說話的都是拔了舌頭再使喚,那秦拔舌的名頭可要比他秦中丞的名頭更加響亮。

    周語是老媽媽培養出來的戲子,對於各位達官貴人的喜好,早在三四年前老媽媽就讓她背得滾瓜爛熟。

    她撚起了一朵富貴花,鮮紅的指甲輕輕一抓便掐爛了花瓣,白膚紅花看上去有些妖冶的美感。她抽出絲帕拂去了爛花瓣,驀地就笑了起來:

    “走吧曉曉,準備沐浴。”

    十二月份的天氣,本就是寒冷刺骨。又是臨近年關的時候,許多戲園子都早早地關了門迴老家過年了。

    也就這梅蘭竹菊四園的胡媽媽還點著紅燈籠迎客人上門。

    不管是哪路爺,哪家公子哥,隻要出的起價格,就進得了梅蘭竹菊的門。

    戲園子賣的是聲音,是故事,是文雅。年關大家都迴家過年,少不了迴皇城來的公子少爺們尋一個雅致的地方談天說地,加上其他對手都紛紛關門,這讓胡媽媽近期的腰包充實了一圈,樂得合不攏嘴。

    不過今日,胡媽媽的表情看上去卻不怎麽明朗了。

    她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就候在了外門,憂心忡忡地想著今晚該怎麽過。

    她身後的小廝原想著要在媽媽麵前露一露臉,討好一下媽媽,賠著笑湊到媽媽麵前問了句:

    “媽媽,等那位爺來還要些時候,我替您看著,您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他本是想在媽媽麵前賣個乖,卻被媽媽揪住了耳朵厲聲斥責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怎麽養了你這樣的飯桶?!那位爺什麽身份的人?他來時見不到我候著,我該是什麽罪名?!滿腦子屎蛋子的東西,上輩子是餓死鬼投胎麽?!”

    那小廝被揪得耳朵疼,撕牙咧嘴地朝著媽媽身後的梅園總管求救。

    而梅園總管卻是視線一滑,事不關己地看起了天色。

    這小廝也是討好得太不是時候了,這會兒媽媽正煩心著呢,看誰都是不爽,又何必這時候去招惹媽媽呢?

    原本是太子爺先說想著梅園的戲了,晚膳前就會到梅園,酒席都派專人來打點過了。

    媽媽也是高興的,誰不高興有個貴人來看戲,為梅園打打名聲呢?

    可就在幾柱香前,這賢王竟也派人過來,說是想看一看盛名在外的梅園戲子是如何驚豔別人的。

    這兩位爺,誰不知道是一定要鬥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如今他們兩人在同一天,先後要來梅園,胡媽媽又無法拒絕這身份尊貴的兩人來,可不是叫她心裏慌著很麽?

    梅蘭竹菊從她開園至今就兩三年功夫,她人老珠黃,也沒打算參與兩派黨爭之中,可今天兩人這麽一來,要是逼著自己確立立場又該如何?

    媽媽心中憂慮重重,踮著腳看著那東邊的方向是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自己脖子掛到屋簷上去瞧。

    “來了來了!”

    一個小廝口中喊著來了,一路上急急忙忙地跑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胡媽媽心頭一緊,心道該來的總要來,她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將兩人錯開好好侍奉著便是了。她壓下心頭不安,那保養良好的手掐住了報信小廝的手臂問:

    “是哪家先來?”

    報信的小廝灌了好大一口涼水,喘著粗氣迴答媽媽:

    “誰、誰家都不是!是秦中丞來了!轎子已經到路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秦豐:來人!把這個背後嚼舌頭的作者拖下去拔了舌頭!

    預告小片段我就放微博了哈,因為微博好方便啊哈哈哈哈哈哈!妞妞最近告訴我她要上university,我已經決定改名叫university狂三了!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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