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換了信息後,便也沒什麽話可說了,周語朝著秦豐盈盈福了福身,自行離開。

    冰天雪地的,秦豐也不在園中久坐,喚人收了東西後迴房去了。

    等他迴到房裏頭,想起那日見過本子上描述的周語的處境,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又低聲招來了一個信得過的暗衛,派出去後才放下心。

    她之前被人連人帶轎子推入這帶著薄冰的湖中,女子不比男子,也虧得她今日還能撐著跑過來見他。

    他們兩在現實不過認識了一晚,可是在混沌之中卻扶持著走了許久。兩人de關係自然不一般,秦豐也對她格外上些心。

    更何況,周語起初本是不想活的,她初心是想放棄自己的本子,放棄再活一次的機會。若不是秦豐把自己本子摔到她的麵前,一句句讀出她的身世,一遍遍問她甘心否,她沒準真放棄自己了。

    她算是被秦豐扯著迴到了這裏,被他逼著走上了這業火重重的路。

    現在的周語,雖然已經把複仇看作目標,也感激秦豐當時推了她一把。可是秦豐對她,到底有些愧疚的。

    持有本子的人能化身為本子上記載的人複仇,他做不得周語,他要幹的事業非周語的身份能做到的,他需要周語的本子,所以強硬要她一起迴來。

    如今,既然都走上了這條路,那能多幫襯一些,就多幫襯一些吧。

    周語本是坐轎子來,自然也是坐轎子迴去了。

    經過之前連人帶轎子地被推進湖裏頭,外頭還綁了鐵鏈子讓她出不得,經過那遭後,她是有點不喜轎子。

    可她更是一個心狠的人,對別人對自己也狠,越是忌憚害怕的事情,便越要逼著自己熟悉起來。

    她日後難道還要萬事都自己騎馬去麽?像什麽話?!

    她在轎子裏撚了一塊糯米糕看著。

    秦豐雖然嘴巴狠了些,到底還是個好人。隻是在上看了一遍她的經曆,竟然是連喜好都記住了。

    她家是因黨爭落敗的大族之一,她娘懷著她被貶到了那肮髒之地,虧得陪嫁丫鬟一路相護,才生下了她。

    生她時,除了那身子早就被折磨的破敗不堪的丫鬟,竟沒一個人幫助生產。

    一朝落敗的大家夫人,本都是好生好養的,突然來到了那種不堪之地,吃喝都是極差,把養分都給了腹中胎兒後,又哪裏還有力氣自己生產?

    周語是陪

    嫁丫鬟被她娘親逼著,剖了自己肚子拿出來的。

    她從小到大,喝的是百家奶,吃的是百家糧。

    在她娘親死後,丫鬟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但小主子斷然不能落到那汙穢之地,被那群喪心病狂的人調/教成千人枕萬人睡。

    她拚死把周語帶迴了老家,托了自己家人護著。

    隻可惜,她家裏人比不得她的忠烈。

    在周語長開後,便把她送往了戲班子,自己便拿著她每月的月錢過著快活日子。

    周語認識的字,習得的禮,都是戲班子的嬤嬤教的。

    她從孩童演到丫鬟又演到小姐公主,各路禮儀樂器詩書琴畫都學了一遍。加上她本就長得極好,走在路上,不認識她的人定以為這是哪家貴族小姐。

    鮮有人知道,這個萬千禮儀都通的人,一塊小小的糯米糕便能知足了。

    那是她小時候,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

    周語撚著那糯米糕,放至唇邊,還沒來得及咬一口,這轎子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她來不及護住那盒糕點,甚至都沒來的急穩住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縱,就撲了出去。

    戲子最重要的就是露在外頭的這張臉蛋,周語匆忙之中拿手護了臉,也不去管摔出去後自己的手臂會是什麽樣子了。

    她的手臂最先著地,雖然很快就有人拉起了她,躲過了隨之倒下來的轎子,但多少還是有點皮肉傷。

    周語被人攬著腰退到街邊站穩,冷眼看著片刻前自己還坐著的轎子,現在倒覆在麵前。

    她此刻若是無人相助,讓那轎子砸一下,也怕是斷了後半輩子的吃飯家夥了。

    周語將流血的手臂隱入寬袍大袖中,又去看那四個站在一旁看戲的轎夫,等著他們的表演。

    果然,那四個轎夫瞧見她人無大礙,對視一眼,趕緊在她麵前跪下請罪,在這街上演得仿佛她有多麽惡毒刻薄似的。

    “姑娘請饒了小的吧,小的因最近天寒地凍,膝蓋有些寒痛,一時沒跟上節奏使上力氣……小的家裏有老有小,請姑娘網開一麵……”

    周語冷冷地看著他咚咚地在雪地裏磕了幾個響頭,額頭瞬間漫開一片通紅。

    嗬,還真是夠狠心。

    聽聽這人的話,老寒腿,不小心。他當街求情,若是她罰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一個小小的戲子,真的有多麽

    糟蹋賤視人呢。

    虧得周語是個演戲的,這下子見到此人這般作態還能笑得出來,帶著些許後怕些許無奈地去扶起那轎夫:

    “這說的什麽話,既然是老寒腿並非有心,我又怎麽好責怪呢?”

    她麵上雖是笑著說話,眸底卻是陰寒一片瞧不見絲毫的光亮。這死過一次的人本就比普通人森冷些,加上她明知道這轎夫是何居心,因為羽翼未豐卻不得不陪著他做戲,心中的恨意與怨憤,隻差噴湧而出。

    可是那轎夫卻沒發覺,還以為自己完成了任務還躲過了一劫,臉上止不住的得意:

    “多謝姑娘,請姑娘放心,下次再也不會了!”

    周語又理了理衣服,垂眸間就壓下了這刻骨的憤恨,這轎夫也不過聽命行事,她要報複的人可不是這種小人物。

    她抬起頭來,溫溫柔柔地笑了笑:

    “不會有下次了,師傅的腿既然有老寒腿,家裏還有人要照料,怎敢再次勞煩您呢?傷著我倒是沒關係,要是下次您受傷了,這一家子老小等著吃飯,過年可怎麽過?”

    轎夫聽著她這話,心中一緊。

    這都快年關了,他要是這個時候被趕迴去,還拿什麽錢過年?!何況要是他身體帶疾的事傳了出去,可還有誰願意雇傭他幹事?!

    轎夫心慌意亂地又下跪,咚得一聲叫人聽了都疼。

    周語這次可沒去扶,而是往前走了幾步,扯出了被壓著沒了型的披風,拿在手裏。

    她又走過去,站在轎子裏跌出來的包裹邊上,看著那些摔爛的糯米糕又有瞬間的陰篤一閃而過。

    再轉身時,除了幾分可惜之外,竟不見得她有多大的心緒起伏:

    “可惜了這些糕點了,這糯米團子雖不值錢,到底是秦家公子命人排了長隊買的。秦公子本是覺得我唱曲唱的好,感念媽媽教養辛苦,命我帶迴去給媽媽的。如今都喂了這青石路了,加上這件蹭破了一處的狐裘披風,真是可惜了。”

    她說得輕巧,隻是可惜二字。但聽在轎夫耳中,卻是五雷轟頂。

    得罪這個戲子沒關係,戲園子多的是戲子,哪怕再風華絕代,總會有新人代替。

    但若是得罪了這分店滿天下,每年還能得到被召進宮演戲機會的戲班子媽媽,那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那位老媽媽的手上,可沒少死人。

    看著那轎夫麵如死灰,周

    語才略感滿意,與其同時,她的心裏頭也在盤算著些東西了。

    秦豐要報複東宮那位,少不了一些情報網,而普天之下,哪裏還有比青樓戲院小曲館更能打探情報的地兒了呢?

    她本沒什麽要求,養著自己好吃好喝便罷。

    現在想想,也該是把一些東西拿到自己手裏拽著了。

    周語想著,突然又咳了幾聲,她自昨天起來後,像是得了風寒,身子一直不太好。

    而她這一咳嗽,旁邊便馬上有一個摔壞了一角的手爐遞了過來。

    周語抬眸看去,卻見一個長相並不顯眼的青年,一臉嚴肅地站在她身側,手伸直了朝著她,寬厚的掌心放了個小巧的手爐。

    周語顫了顫睫毛,並不去接,低聲問他:

    “秦公子?”

    那木訥的人點了點頭,背書似的說出一串話來:

    “屬下秦知,奉公子之命跟隨姑娘。姑娘放心,送達戲園子我便裝作走,隱在姑娘身側保護,絕不會被發現。”

    周語心下明了秦豐的意思,她接了暖爐,又恢複了那溫潤的模樣,略微提了提音量,朝著那青年福了福身:

    “能得秦公子青睞真是周語之幸,多些秦公子派人護送的好意,周語便不推辭了。”

    她這話明著叫人聽見,以為是感謝護送,暗裏頭是跟那木訥的暗衛表示,自己知道了。

    好在那暗衛雖然木訥,也不傻,並未多說話,見她答應了,就跟隨在身邊護送過去,也不問多的。

    轎子壞了自然隻能走著迴去了,好在已經快到戲園子了,迴去的路並不算遠,加上秦知站在周語身側,縱然是有心人,也沒機會下手。

    戲園子的老媽媽本是歡歡喜喜出來迎接周語,一看那破爛的轎子心中一滯,再看周語丫鬟手裏頭的狐裘披風,心裏頭更是像是被剜了一塊肉。

    她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秦知這大塊頭站在周語身邊,周語還來不及為自己說幾句就要挨打了。

    那轎夫們此時已經嚇傻了,撲通一聲跪在院中求罰。

    周語快走了幾步,衣袂翩飛間撲進了老媽媽的懷中,長長的衣擺翩躚地拖了一地,越發襯得她身形嬌小。她抬頭時眸上已經蒙了一層霧氣,像是無意般抬了抬手臂,露出那一截傷口來,在老媽媽的懷裏哭訴:

    “媽媽,剛剛真是嚇壞我了。我坐的好好的,這轎子突然就翻覆

    了,若不是秦公子派來的護衛護了我,這倒下來的轎子該砸死我了!我的好媽媽,真的是嚇壞我了……”

    這冬天地滑,說是滑了腿摔了並不意外,但轎子翻覆可不是腿滑就能做到的。

    這得多麽湊巧才能把整個轎子翻過來摔成這樣?!又不是掉了懸崖!

    能當這麽多年的媽媽,還能把自己人送入宮去表演,這老媽媽自然不是等閑之輩,略微思索都是往陰謀論搬。

    她想起那日周語從秦府迴來被人說掉進了水中,她命人去打撈時卻隻有那頂轎子和慘死的轎夫們。這莫名其妙就掉進了湖裏不說,竟然還尋到了拴著鐵鏈的石塊在轎子上,這般狠絕的事情,總是見多識廣的老媽媽也有幾分寒氣上背。

    沒尋著人,又死了四個轎夫,老媽媽也不敢聲張,好在當晚周語又自己迴來了,雖然一身濕漉漉的,好歹是活著迴來了。

    老媽媽的梅蘭竹菊四個戲園子,與暖玉閣,溫香樓都是近些年新開起來的。她活到這般做到了這個場麵,也是心滿意足了。

    但是朝內總有些人想要拉攏她去探查一些不可說之事,讓她為他們效力。

    也對,收集信息,哪裏有能比這風花雪月之地更好的地了?

    隻是老媽媽年事已高,沒了這個心思,一直推諉著。如今當紅戲子又連續出事,讓她不得不猜忌到是否是那些人招攬自己不成,打算給自己一點顏色看看。

    她對周語這無辜受牽連的心中有愧,神色也軟了幾分,怪罪之意漸消。

    可是不等她安慰周語幾句,去狠狠罰一番轎夫安撫一下,周語又淚眼朦朧地給轎夫求情:

    “媽媽,您也莫怪師傅們,師傅有老寒腿,四個人抬我自然有些吃力,一時不查也是無心的,隻可惜我明兒登台是不成了還連累了秦公子送媽媽的糕點……”

    這些抬當紅戲子們轎子的轎夫,可都是要過老媽媽的眼的。當初受雇傭時不說自己帶病,如今出了事再來說,還怎麽能四個男人抬一個吃食都精確限製的戲子都抬不動?!

    媽媽聽了,心裏頭亮堂的很。她心裏頭正一腔火氣沒處發,她不敢直接明著對那群有權有勢的,難道還對付不了幾個賣身契都在她手裏的轎夫麽?老媽媽當下就先笑著送走了秦知,又叫人扶起了周語去休息。最後才對著那群轎夫們森森笑了笑,喚人拿棍子來。

    既然抬轎子這麽吃力,那便永遠都不抬,好好享清福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周語:媽蛋,我的糯米糕糯米糕糯米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還願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霸酷炫三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霸酷炫三爺並收藏還願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