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默向來知曉一個道理,那便是人與人的相處本身,亦是一門藝術。


    這其中既有順其自然、渾然天成的藝術,也有費盡心血、苦心孤詣的藝術。


    前者被世人稱作人格魅力,後者卻常被視作心機深沉。


    那自是一種貶義,所以後者的苦心孤詣常要特地分出那麽一部分。


    用以掩蓋那一切的努力。


    而這掩飾本身,卻又是一門新的藝術。


    演技是對其最直觀的詮釋,這表演不分美醜,僅有高下之分,界定其高下的標準,不僅在外在的發揮,更要有內在的理解。


    這理解並不複雜,隻消做到一點即可。


    換位思考。


    幾乎所有世人都知曉它的存在,更能一定程度地將其化用,但在很多時候,人心裏想到的唯有自己。


    以自身的觀點看待一切,就連送禮於人的選擇,也一樣是依據自身的愛好品味做判斷。


    這是不論科技如何發展,源能怎樣深化,都不曾發生普遍變化的人心。


    同時也是人類即便掌握了遠超過去的力量,也仍需經由強人工智能來為文明掌舵的原因。


    倒不如說,在心智尚未達成飛躍之前,過強的力量反而會複刻小孩持槍的慘劇,好在盡管小孩過多,卻也尚有掌握著更高權力的大人們在遏製著現狀的失控。


    但顯然這就扯太遠了。


    於奧默而言,聯邦的未來並不在自己的考慮範圍,他想到的同樣唯有自己,隻是為了自己著想,他不得不拾起換位思考的意識,再用那意識去看那發如油彩的纖瘦女性。


    委實說,這非常好理解。


    對一個習慣以長輩般的目光看待兄弟姐妹,更習慣照顧家人的存在,黍小姐在家族裏的實際體驗大抵並不算順心。


    兄弟姐妹們都或多或少地排斥著自己的關懷,就連好心好意給他們做了一桌豐盛飯菜,所麵臨的也常是空落的飯桌。


    個別跑不掉的也隻是在悶頭幹飯不吭聲,每當自己有所動作便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


    傷心遺憾之餘,換做旁人大抵還會生出些許疲憊。


    換做任何一位尋常長輩,見晚輩總是如此德性,久而久之也會放棄,甚至生出些火氣,但黍小姐不一樣。


    她既不是真的長輩,卻也在耐性方麵冠絕常人。


    就像她曾協助故鄉世界的某個國家從頭研究改良農作物那樣——想著首先研究用有限的土地種出足夠的莊稼,再是研究讓莊稼挺過不良氣候,接著是研究怎樣將田地搬上移動地塊,再之後再是如何實現無土栽培……


    這些對神聖泰拉聯邦如今的年輕人們而言,早已是理所應當的事,卻是能喚醒黍的迴憶,盡皆曆曆在目的成就結晶。


    因為她曾在故鄉的世界,做成了一樣的事。


    不靠自己的能力,而僅僅是像一個人類一樣,靠著腳踏實地地進行農作物改良,並在那一步步的改良中,守候千年,隻為抵達那一年三熟的萬頃良田之願。


    誠然,若單隻是如此,那也隻能證明黍小姐和大多有毅力的長生種一樣,願意為某個目標耗費常人難以想象的時間與氣力。


    這本身雖然難得,卻也沒有太特別。


    正如奧默印象裏的老家就有不少資曆頗深的惡魔,喜歡與旁人做些長久期限的賭注。


    極個別者甚至投入甚大,連分身,甚至自己都投了進去,隻為達成些能讓自身心潮澎湃的成就、目標、傳奇,等等等等。


    夢想、追求、渴望,這類本質無二的東西不隻是人類追求,非人們亦是一樣。


    也正因如此,為其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亦是理所當然的常態,反常的僅在於——你願意特殊對待的,是否不僅僅是你執著的目標。


    更準確的說,是你將你麵對執著之物的那份素養,覆蓋到生活中的一切。


    如此,反倒變成比任何人類都要更加的真性情,甚至會被他們視作一種極端的存在。


    ——可以說,在目前接觸過的所有歲片身上,奧默都或多或少地,瞧出了這份異常的純粹。


    他按照情報推斷,這大抵是發現某條道路之後便全力以赴貫徹,以至於反過來影響了整段人生,整個性格之後,才會展現的極端純粹感。


    但作為生命,作為活物,這樣的純粹也就並非無可撼動。


    夕小姐在不久前被逼直球表達的訴求,算是程度不高的外顯。


    隻不過一兩次的動搖,即便有可能成為潰堤的蟻穴,在當下也終歸隻是杯水車薪。


    誠然,奧默並不指望真正改變夕小姐的性格,畢竟合作倉促,也並無長期交流的想法,犯不著去為別人那不妨礙工作的習慣指指點點,但他難保黍小姐不這麽想。


    畢竟以她那毫不氣餒的堅持,把這當做什麽習以為常的水磨工夫,真的深信鐵杵磨成針什麽的,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她或許還在‘埋伏’兄弟姐妹們。


    並在埋伏過程中,發現了奧默這個去處。


    一個屋子四張嘴,偶爾還可能更多的同時,那更多出來的一張嘴,還可以當三四張用。


    這對奧默而言是高難局的戰場,對黍而言卻是剛剛好,而最為重要的是,她有不低的機會在這兒蹲到家裏人!


    之前是大姐,這次是妹妹!


    雖然不清楚她們自家是如何相處的,但在他本來還打算迴家再通知黍,卻發現對方已經蹲守在這兒的瞬間——雖然有些宕機,但重新響應也迅速。


    有人主動扛過廚房壓力,甚至還自帶食材——這對時至今日,仍在生活開銷上很是節儉,連個咖啡廳折扣都能讓他摸出訓練員徽章的奧默而言,自是不可能存在惡感的。


    更別說……


    對方做菜是真好吃吧!


    美食麵前人人平等,即便是往日追逐效率的奧默,也同樣不會抗拒口腹之欲的滿足。


    雖然不論是黍還是令都有提過家裏最會做菜的其實是排行最末的老幺,但奧默是個實誠人。


    實誠人就要把握當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隻是在此之餘,當他重啟完畢的那一瞬間,他也理所當然地意識到了。


    黍會出現的如此恰到好處,顯然是早有預謀,隻是不知,是乘了誰的因。


    或許是初次見麵時,望見自己的瞬間便已瞧見許多,也或許是這幾日從夕那兒瞧見的果,又或是從其他什麽本是無關緊要的畫麵裏的信息推導之流……


    他不太清楚,隻想著倘若是夕那兒的話,那他便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又成了別人y的一環。


    上次是魯道夫和天狼星,這次是歲家姐妹自個兒的家庭攻防戰……


    “何故歎氣呢?奧默。”


    忙碌的廚房,是能拋開雜緒的好去處,因為你在動刀的時候還想些有的沒的就很容易給砧板來個滴血認主。


    但對開通了多線程的超人奧默而言,一心多用就是能夠為所欲為!


    雖然說得很牛批,但因為想的內容並不積極,終歸還是無意識地歎了口氣引來了一旁黍小姐的注意。


    “雖然上次就敲定了,但我偶爾還是會想,”在檳子醬表麵撒上一層白糖的奧默平靜道,“以黍小姐稱唿某些同事以小夥子這一稱謂的狀況來看,您應當還是自詡長輩的。”


    “那你對我直唿其名,是否會覺得別扭?”


    以一個無關緊要但卻能挑起對方興趣的話題覆蓋另一個不便提出的話題,也是人與人相處中相當實用的一門小技巧。


    但或許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畢竟對方當下的注意力已經被他手裏的動作轉移了。


    黍正湊近那盛放燒檳子的餐盤端詳,繼而扭頭看向那上次隻教過一次,當下便將這道小吃複刻出這般完成度的奧默,眼中自有幾分欣賞。


    “這也是你仍然堅持對我敬語相稱的理由?”


    “畢竟我也隻是個19歲的小夥子,”並未去扭頭與她對視的奧默,隻是轉向另一側去確認一旁熬煮的湯汁成色,以一副頗為專心灶台的模樣旋即再道,“且對於各位的事跡,我是了解愈多,愈是難不用敬語。”


    “一般的19歲小夥子可做不到和二哥那般意誌相投,哪怕那隻是模擬的二哥也是一樣,”臉上掛著柔和的笑意管理著眼前的炸物,黍又補充一句,“昨天大哥也說二哥那邊有過聯絡,挺想見見你。”


    “……”感覺絕對是麻煩的奧默沉默了一下,“倒也不至如此唐突,且說來慚愧,我最近也頗為忙碌。”


    “是吧,大家也都這麽說,”黍並不在意對方明顯的抗拒態度,隻是理解地笑了笑道,“不過拋開這一點,你雖稱大哥為兄,但對大姐不也一樣以名相稱麽?”


    “……我似乎發現了某個微妙的共性。”


    “什麽共性?”


    “您和夕小姐,都先後拿令與我的相處標準來對比自己?”奧默投來個詫異的目光。


    “委實說我不太理解,人與人的關係類比並不該是這麽來的。”


    “夕還說過這樣的話啊,”黍亦有些詫異,“不過這不是一迴事吧,奧默。”


    “您指什麽?”


    “雖然不知夕說的具體是怎麽樣,但我想我這隻論稱唿類比大姐也算是合乎情理,你確定不該這麽來麽?”


    “這倒確實沒問題,是我表述上的歧義。”奧默認錯地很是坦然。


    “對吧?不論怎麽想,你能與我大姐平輩相稱,卻又對我表以尊稱都很奇怪,這種各論各的的說法,我隻在你們這兒的網絡上見過。”


    黍笑了笑,繼而抬首看這若有所思的青年。


    “還是說在你心裏,大姐特殊到與我們這些兄弟姐妹裏的每個人都不同?”


    “說笑了,你這種問法反而會讓我以為大家好像相識了許久似的。”


    “啊,確實,這倒是我有失分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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