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軀早已被不受控的資訊異化,芯片更是在血肉的暴動下損壞,看似高大魁梧的身姿實則隻是表象,內裏卻是比常人更加虛弱的實質。


    這便是異宇宙的月馳象征。


    他以最不穩定,最是激進的方式接觸怪獸之力的領域,更以一副虔信者的模樣敬拜那化作一切怪獸之始源的獸之王,仿佛是要全身心地投入那份信仰中去。


    卻又偏偏沒有真正如獸之王那般‘擺脫’軀殼,化作純質的存在,強留一具人身。


    有信徒猜測,他是不願太過靠近獸之王,這是信徒因有的敬畏。


    也有信徒鄙夷,說他欺世盜名,內心仍是孱弱的人類,根本無法步入主的聖途。


    但顯然,在教團內部森嚴殘酷的等級下,不論下麵如何猜測也不敢真正在大祭司麵前問出口來,即便後者在很多時候都表現得很是親切,很好說話。


    沒有人問,便注定是長久謎題。


    不做人的一步著實簡單,舍棄當下姿態的判斷更是輕易。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邁出那一步,但究竟是什麽讓他每日睜眼便要確認自己的存在,又是什麽讓他放不下當下這副勉強至極的軀殼……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異常是如此的顯而易見,但他也早已習慣了異常的相伴,尤其是這異常無礙生活。


    既無礙生活,那便自是放著不管——這本也是與異常相伴已然數十年的月馳象征的生存智慧,為他免掉了許多同行們都會經曆的麻煩。


    畢竟對他們而言,怪獸之力這玩意兒就像代碼領域的玄學。


    ——看著很玄乎的玩意能跑起來你就別動!


    因為聯邦官方禁止並斷絕相關研究的舉措相當有效,所以這些追逐怪獸之力的極端者們就算敢於冒險,敢於違法,敢於狠下心來研究,他們的相關發展也始終龜爬。


    就連一直有在嚐試第一時間聯合那些剛穿越的宇宙人,獲取他們的相關知識——其結果也仍是長期失敗。


    這讓本就狹窄且散亂的圈子發展更加遲緩,即便後來有了教團的結成與獸之王也曾有過理會的施舍,那本應多出幾十年的積累也談不上完全超越此方世界。


    反倒是顯出一份如出一轍的偏科:兩邊長足發展的類別項目截然不同,短板也互不一致,能在相當程度上互相彌補,但就算補在一起——也仍是有缺口的木桶,談不上完美。


    這同樣也是奧默.林頓想要推行怪獸相關產業的理由,他那可愛的小女友早已不止一次地抱怨聯邦在這方麵的專業知識還是不夠,讓她的某些奇思妙想找不到可應用的定理做框架,從零開始的驗證又會耗費大把時間,根本不是她一個期末高中女生能做的。


    聯邦過去的怪獸產業雖未受過官方打壓,但也的確是不受重視,近十年來雖有無數人的努力推行,但也多是順手為之,沒有真正以此為目標的偉人降世,整個業界的知識都還處在老本上的些許積累階段。


    這會是什麽結果呢?


    結果就是奧默在賽馬業能有一萬本參考書翻,在傭兵圈子裏也能有上百本工具書、幾十本地理人文書,十幾本知名傭兵傳記翻。


    而唯獨怪獸研究,唯獨在他力量所在的領域——


    ——他能找出《怪異解體學》、《天門之城鬼怪實錄》、《怪獸鄉土誌》、《怪獸學序說》、《進化發生生物學》、《無邪誌神獸傳記》、《太平風土記》這些有關怪獸的書籍都算不錯了,其中甚至還不乏完完全全是異界著作的外來知識。


    本地能找的專業書實在是太少了。


    相較之下,對《分子生物學》、《古生物學》、《形態學》的研究就是純純的另辟蹊徑了。


    雖然與怪獸無關,但卻試圖從生物演化的底層邏輯來觸類旁通——奧默常懷著這樣的心態去翻那些書。


    雖然並沒什麽實際指望,但積累總是好的。


    他那本質與福爾摩斯的演繹法原理如出一轍的邏輯推理能力,正是需要知識的積累作數據調用基礎,並且大多還都是常人生活中用不到的豆知識,像是氫氧化鈉溶液加熱並保持50°就能在短時間內將脫水肉類去除,除此之外,堿性蛋白酶也可做去肉神器,隻是會有發酵的臭味,在高溫下格外明顯什麽的……


    常人用不上的小竅門,總會有人用得上的。


    或許是為了做標本,也或許幹脆是為了犯罪……人與人之間的交集不會總是美好,身為傭兵的奧默對此再清楚不過,而身為大祭司的月馳象征,對此的理解則更是極端。


    在他的想法中,人與人的交集總是伴隨著一邊的粉碎。


    是的。


    人與人的相遇就是在碰撞,要麽你碾碎我,要麽我碾碎你——這是屬於在追逐怪獸之力的過程中已然遭遇過太多次碰撞,也依然碾碎過太多人的獸之教團大祭司的理解,而這理解嚴格來說並非是由怪獸之路所造就。


    他依稀記得這份想法出現得很早。


    早到他還是個孩童,早到他已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因為什麽。


    或許是因為那個糟糕的家庭,也或許是因為那總是杵著一根手杖的身影。


    或許這份模糊的記憶正是那身影的空缺的原因,也或許反過來……


    很多年了,月馳象征飽受記憶模糊、空缺、失真之苦,久到他時常需要用推導來確認大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委實說,那些記憶模糊的絕大部分都無法讓他急切,無法讓他升起‘一定要找迴記憶’的衝動來,唯獨涉及那個身影,涉及那個女人,那個杵著手杖的人,那個理論上是一個人的家夥的記憶……他會覺得很重要。


    重要到他的確是迴頭找過。


    他知道那個人的模樣,知道那個人在報道中的姿態,卻又無法覆蓋記憶裏的模糊與空缺。


    仿佛有許多地方對不上,仿佛有最關鍵的東西不適配,而他本可以直接去找那本人,但那本人也早已不在。


    她死了。


    死在了自己手裏。


    雖然沒有記憶,也就沒有實感,但當初的報道的確是這樣記錄的,就連那家庭裏的其他人也都如此憤恨、嫉妒、感謝等等情緒各有差異地瞪/看著自己,似乎事實的確就是如此。


    他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可若這是真的,自己又該找誰索要那份缺失的部分?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解答。


    哪怕是教團裏那些能夠擔任醫生、研究者之類定位的成員,也隻能用‘或許你能自己想起來’、‘或許你可以得主恩賜’之類的,聽來便很遙遠的迴應來讓他盡量等待,盡量將此事放到一邊。


    沒有辦法,他也的確是在盡量習慣。


    習慣那些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異常,那些換做常人或許會困擾到生活難以自理,乃至最終徹底瘋狂的異常。


    那本是盡管艱難,卻也仍能姑且忍受的異常,因為他平日那作為教團大祭司的生活本身也總是一副千篇一律的模樣。


    缺乏改變,更沒什麽機會勾起這些缺口相關的迴憶,任由時間一層又一層地上著致人麻痹的毒藥。


    可現在顯然不一樣了。


    他俯瞰著那年輕的遠房侄女,像是俯瞰著那幼時所見的身影,目不轉睛。


    還不夠清晰。


    他想。


    但若能再多看一會兒,讓她多保持這樣的勢頭……


    或許一切就能摘得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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